話雖如此,蘇洄依舊覺得自己無能。
如果他不是精神病人,可能還有回旋的餘地。盡管他並不在意季家的金錢與權勢,但以這樣的方式落入他人之手,這個人還很有可能害了母親和外婆,蘇洄怎麼可能不恨。
“別想了。”寧一宵察覺出蘇洄低落的情緒,適時給予安撫,撫摸他的肩膀,“他壞事做盡,會遭到報應的。”
蘇洄點頭,話題很跳躍,“我其實去過S大。”
“真的嗎?”寧一宵有些意外。
“嗯,兩年前。”蘇洄笑了笑,“雖然我知道你那個時候應該已經畢業,不在學校,但是我還是去了。之前一直困在加拿大,到了美國的第二周我就自己過去了。”
寧一宵的確已經畢業,兩年前他的公司都步入正軌了。
“你進去了嗎?”
蘇洄搖頭,“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進去了我可能反而更難過,明知道你不會在那兒。猶豫了很久,還是沒進去。就在校門口的馬路邊,我坐了一下午。”
“坐那兒幹什麼?”
“看啊。”蘇洄說,“看那些學生進進出出,背著包,戴著耳機。我很希望那裡面會有你,但是沒有,我也知道你不會出現的,就是想看看。”
“後來我發現,幾乎每個學生都很開心,很充實,所以後來我就想通了,因為我知道,如果你在這裡上學,實現你的夢想,也一定會很開心的,能不能親眼看到你,也不那麼重要了。”
寧一宵忽然有些難過。
那個時候的蘇洄肯定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流浪貓,在校門口望著來來去去的每一個人,翹首以盼,最後失望地離開。
“我坐了晚上的大巴車回去,還在路上做了很長的夢,夢到你了,很滿足。”
“夢到什麼?”寧一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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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洄笑了,“就是夢到你在圖書館編程,你說你自創了一個語言,還教我用,但是我好笨,學不會,你就說你不要學了,我用這個語言做一個小程序給你用,我說用來幹嘛呀,你說無聊的時候陪我說話。”
寧一宵忽然愣住了。
他說的夢,仿佛與真實連接到一起。
“很奇怪的夢。”蘇洄說。
他回過神,從這個像預言一樣的夢裡醒過來,也笑了。
有那麼一秒鍾裡,寧一宵想告訴蘇洄什麼,但他選擇不說,這樣才能給他驚喜。
蘇洄望著大海,聲音被海風拉遠,“寧一宵,你知道有一個詞叫蕉鹿之夢嗎?”
寧一宵搖頭,“什麼意思?”
“就是一個典故,蘇軾也化用過——夢覺真同鹿覆蕉,相君脫屣自參寥。②”蘇洄解釋說,“蕉鹿之夢的意思是錯把真實當成夢境,分不清是夢還是清醒。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這樣的,尤其是再次遇到你之後,好像更嚴重了。”
“為什麼?”
寧一宵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蘇洄肩上。
“因為之前我會經常產生幻覺,大部分都是關於你的幻覺,我把那當成真的,哪怕有時候我分得清,我知道是假的,還是會這樣。但是遇到你之後,我不太敢相信你還願意和我說話,幫我,甚至有一些親密的舉動,所以我會把你當成幻覺,因為我覺得,隻有在幻覺裡,你才會不討厭我。”
寧一宵握住了他的手,“因為那些信沒有回音。”
蘇洄沉默了一陣子,“不知道。”
對他而言不止這些原因,寧一宵可以有很多個愛上別人、厭棄自己的可能。
他笑了,“蕉鹿之夢,是不是很貼切?”
“嗯。”
潮水逐漸上漲。
靜默了片刻,寧一宵開口,“我之前讀到過一篇論文,還分享給景明看,不過他不認同,覺得拋開生物學研究這種課題沒意義。”
“什麼課題?”
“關於觸碰。”寧一宵解釋說,“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物理學方面的研究,有段時間我一直覺得生活很沒有意義,所以看了一些關於物理學的書和論文,有學者提出一個概念:如果基於嚴格的物理學定義,而不是生物學,這個世界就不存在觸碰。”
蘇洄愣了愣,“什麼意思?”他抓住寧一宵的手,“這樣不算觸碰?”
“嗯。”寧一宵用手指在沙灘上畫出兩個簡易的原子,標上原子核,“比如,這是你手指上的一個小原子,這是我的,這兩個原子看上去好像碰到一起了,但其實沒有。原子核的外面包裹了電子雲,實際上這種接觸是電子雲同極之間的庫倫斥力和正負極之間的範德華力相互作用,其實它們並沒有真的碰到一起,甚至重疊,否則就會發生反應了。”
“什麼反應?”蘇洄眨了眨眼。
“如果我的原子核和你的原子核重疊,說不定會引發核聚變,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牽手和親吻都不會引發核聚變。量子力學上,還有一個很基本的規律,叫泡利不相容原理,明確定義了不存在兩個電子具備相同的量子態,也就不可能出現位置上的重疊。所以在這些嚴格的定義上,人和人、人和世間萬物都是無法觸碰的,像一場懸浮的夢。”
“哪怕我們做最親密的事,也並沒有相互觸碰,是懸浮的。”蘇洄喃喃說。
寧一宵點頭,“拋開生物學,在物理學的定義下,確實可以這樣說。”
“好神奇啊。”蘇洄忍不住感嘆,“這樣一想,好像很多遺憾都沒那麼遺憾了,因為本來我們也都隻是一個一個孤立開來的,隻是很近很近地懸浮在彼此身邊一段時間,僅此而已。”
寧一宵輕聲說,“連組成我們身體各部分的原子都是互相排斥的,懸浮的。人本身就像是一個夢。”
蘇洄忽然間對很多事都釋懷了。失去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是浮夢,漂泊無依,既然從未擁有,又何談失去?
哪怕是他最最介懷於心的六年,似乎也隻是將他們之間懸浮的距離拉得遠了一點,僅此而已。
蘇洄也覺得幸運。
全世界,應該隻有寧一宵會這樣和他聊天,包容他的天馬行空,明明與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卻這樣懂他。
想到這裡,蘇洄扭頭,鑽到寧一宵懷中,很緊地抱住了他。月光下,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是真正的觸碰。
“怎麼了?”寧一宵聲音低沉又輕柔。
“沒什麼。”蘇洄在他懷裡搖頭,“寧一宵,現在你全身的原子是不是都在排斥我?”
寧一宵笑了,覺得他很可愛,揉了揉他的頭發,“嗯,你也一樣。”
蘇洄立刻說:“那我們以後抱的時候都要用力一點,雖然碰不到,但是要很近很近,好不好?”
“好。”
“每天要抱很多次。”
“好。”
哪怕人生隻是幻夢一場,也要做離彼此最近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自傳《耶穌的聖特雷莎的一生》
②:出自蘇軾的《次韻劉貢父所和韓康公憶持國二首》
不至於到知識或者科普的程度,隻是小情侶聊天,說出他們會聊的話題而已,也不是什麼“理科情話”,很明顯寧一宵並不是在說情話搞浪漫,他其實就是在分享自己對抗虛無和遺憾的經驗,因為小洄提出了蕉鹿之夢,他才想到自己曾經看過的東西,希望大家看到之後第一感覺是感受到小情侶的靈魂契合就好了,不用太關注到角色或寫作背後的人,其實都很淺顯,這是寧一宵和蘇洄的人生感悟,並不是作者的,請大家把關注放在角色上吧~
第77章 N.水到渠成
蘇洄請的假結束, 盡管不舍,還是從灣區返回紐約。
在機場候機時,他難得接到了學院領導的電話, 內容說來也就兩點:一是告知蘇洄有一位非常知名的獨立策展人聯系了學院, 拋出橄欖枝, 想和他一起,合作策劃蘇洄的首次個人展。
第二個消息, 則是學院想給他出國進修的名額。
話裡話外,蘇洄明白了學院的意圖,這個名額並非隻是單純的進修, 而是通過這次進修, 讓蘇洄滿足學院對教職工的錄取資格, 從而留住他。
蘇洄不置可否, 他之所以一直留在這裡,大部分是因為懷特教授。
因此掛斷電話後,蘇洄給懷特教授打了過去, 教授似乎比他更早得知這些消息。
“恭喜你,就快有自己的首次個人展了,要好好準備啊。”
“謝謝教授。”蘇洄想到學院提出的進修, 言辭有些猶豫,“就是, 我不清楚我需不需要像學院說的,去英國進修……”
“這個隻是他們挽留你的方式而已。”懷特教授說,“你以後機會多的是, 不需要困在某一個職位上, 沒有哪個裝置創作者一定要做大學教授,更何況實用主義至上的藝術學院本來就不那麼適合你。”
“在這裡我也學到了很多。”蘇洄不得不承認。
盡管那時候的自己隻是旁聽, 並沒有真正在那裡學習的資格。
“Eddy,當你自由的時候,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學習任何你想學的東西。”
蘇洄豁然開朗,他總能從懷特教授身上獲得他最需要的指引。
“謝謝教授。”
回到紐約,貝拉第一時間約了蘇洄。
他們都很忙,因而隻吃了個午間簡餐。
“你看上去狀態很好。”蘇洄看著貝拉,“容光煥發。”
貝拉笑著說“謝謝”,“自從媒體報道了假訂婚取消的事,我終於不用被克洛伊拿捏了,而且這次假訂婚我可賺了不少。”
“信託金和不動產就不說了,前段時間Shaw把他的電商資源給了我,這可是我最想要的。他一牽線搭橋,我的品牌電商渠道也建好了,再加上你的平面廣告熱度爆了,現在大大小小的短視頻平臺都在做仿妝和仿拍,新一季品牌銷量翻了四倍,股東簡直樂開了花。我爸也不氣我了,誰讓我比幾個哥哥都有本事呢?”
聽她滔滔不絕,蘇洄也忍不住笑了,“怪不得你現在這麼忙,午餐都沒辦法好好吃。”
貝拉嘆了口氣,“我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最近又有幾個明星的高定項目……不說這些了,Eddy,今天約你其實有幾件工作上的事。”
“什麼?”蘇洄見她從那個巨大的託特包裡拿出一些文件。
貝拉遞過文件,“剛剛我不是說你的平面廣告火了嘛,你可是不知道,我這段時間被這些模特公司電話轟炸了,他們都向我打聽你是誰,想籤你。”
蘇洄接過來一看,是模特公司的合作意向書,這幾個公司的名字非常眼熟,連他這個圈外人都有所耳聞。
“可是……”蘇洄並沒有在意他們開出的條件,“我當時隻是幫你一個忙,並沒有想要真的進入這個行業。”
“我明白。”貝拉聳聳肩,“我也隻是幫忙傳達一下。而且我了解你的性格,做這一行會很消耗你的精力。”
“不過如果你想嘗試不同的生活,也可以和我合作,隻當我個人品牌的專屬模特,我會給你比他們多很多很多的自由度和報酬,怎麼樣?”
蘇洄笑了,“我怎麼感覺你在套路我?先給一些別人的合作,你知道我不會接受,然後再拋出自己的。”
“你太聰明了,我這麼一點談判技巧全被你看透了。”貝拉癟癟嘴,“不過一切都由你決定啦,如果你想,我隨時歡迎。”
結束了午餐,貝拉還是把所有意向書都轉交給他,還提出想邀請他參加她母親雜志社舉辦的時尚晚宴,讓蘇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