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被揭穿,蘇洄也隻是理直氣壯反問,“你想讓我洗嗎?”
“不想。”寧一宵很少見地像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親了親自己的戀人,“你把我紋在身上,我很開心,但不想讓別人看到。”
蘇洄耳朵有些燙,把臉埋進被子裡,“誰說是你……”
寧一宵逗他,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些,疼得蘇洄像小貓一樣叫了出來。
“是你是你。”蘇洄立刻承認,也服了軟,“輕點兒揉。”
“你不是喜歡重的。”寧一宵故意噎他。
蘇洄拿他沒轍,氣得咬了他另一隻手。
關了燈,房間一下子暗下來,寧一宵摟著蘇洄,像平常一樣抱著他睡。蘇洄第一次在他懷裡汲取不夠安全感,無論自己抱得多緊,都不夠。
他很小聲問:“寧一宵,你睡了嗎?”
“沒有,怎麼了?”
聽到回答,蘇洄安心了些,他想了想,“你以後不要討厭你的名字,好不好?”
他不希望寧一宵想到這個名字,隻有因母親無望的感情而衍生的痛,能快樂一點。
寧一宵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笑了一下,附和著說:“現在不討厭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有不止一個夜晚。”
蘇洄覺得寧一宵看不見,於是在黑暗中安靜地流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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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又聽到寧一宵說話,還叫他小貓。
“要不我們逃走吧。”寧一宵說,“就躲到一個小島上面,沒人找得到我們。”
蘇洄笑了,“寧一宵,你在說夢話。”
寧一宵也笑了笑,“不想去?”
蘇洄不敢說想,也不忍心說不想,把被子蒙到頭頂,“好冷啊。”
寧一宵沒逼蘇洄給答案,隻是更緊地摟住他,“好像要下雪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們還沒有一起看過雪。”
蘇洄躲在被子裡,像個十足的懦夫。
他從沒有想過,原來那麼渴望功成名就的寧一宵,也會做這麼傻氣的夢,就好像在重蹈他母親的覆轍。
私奔,這種事不應該也不可能和寧一宵的人生掛鉤。
寧一宵要去最大的城市,做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絕對不可以因為感情,困在貧窮的小小島嶼。
他一夜都沒有睡著,但也不敢隨意翻身,怕吵到寧一宵。黑暗讓他的視力一點點變好,好到不用開燈就可以看清楚寧一宵的臉,他的手臂線條,他英挺的五官和深邃的眉眼。
蘇洄變成了一個古樸的拓印機器,想一點點把這些都記在心裡。
快天亮時,他閉了眼,但不穩定的睡眠隻持續了一小時,迷蒙中他感覺寧一宵起來了,床空了一半。
接著他隱約聽到了聲音,好像是從客廳傳來的,掩著的房門並沒能完全蓋住,蘇洄對寧一宵的聲音極為敏感。
他從床上起來,走到門後,偷偷聽寧一宵打電話。
“我不懂,您的意思是我的籤證被拒了,但是現在不是高峰期,而且我申請的是可以提前四個月辦理的……”
寧一宵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他安靜了一陣子,又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再次預約?”
“下個月……好吧,謝謝。”
“等一下,我能問一下為什麼被拒嗎?”
“完全不能透露嗎?”
“……謝謝。”
蘇洄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他又一次想到自己去寧一宵公司看到的那一幕。
他不相信一切都是巧合,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
蘇洄回到床上,說服自己冷靜,很快,寧一宵開門進來,發現他已經醒了。
“這麼早就醒了,餓不餓,我隨便煮了一點東西,你起來可以吃。”
蘇洄問,“你要去哪兒?”
寧一宵笑了,“我能去哪兒,今天周三,當然是要上班。”
他看上去很鎮定,如果不是蘇洄去過一次,什麼都知道了,可能真的要被騙。
寧一宵穿上外套,走過來親了親蘇洄的臉頰,又不舍地抱了抱他,“小貓,你怎麼好像不開心?”
蘇洄搖頭,“沒有,別擔心我。”他摟住寧一宵的腰,“你去忙吧。”
他知道寧一宵現在有多著急,一定是想立刻趕回學校找老師處理。如他料想的,寧一宵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家,走之前還給蘇洄留了鑰匙。
蘇洄起來,換了衣服,拿了打車的零錢,陰沉著臉直接坐車去了季泰履住院的醫院。
下車的時候,風大得可怕,醫院大廳的候診區域播放著天氣預報。
“受高空槽和冷空氣影響,今明兩天將迎來今年冬天首輪降雪,局部地區將有暴雪……”
第69章 【一更】P.荒蕪雪夜
母親去世後沒幾天, 寧一宵接到過徐治的電話。
他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消息,在電話裡對寧一宵安慰了幾句。但由於蘇洄的原因,寧一宵對他印象並不好, 對他的關心和寬慰態度漠然。
“你媽媽辛苦一輩子, 沒想到最後還是……唉, 其實我應該多報答報答她,這兩年也沒有回去看過她, 當初多虧了你媽媽,不然我也不會有今天。”
寧一宵不想和他虛與委蛇,“還有事嗎?”
“也沒什麼, 就是怕你心裡不舒服, 別太難過, 要是有什麼需要的, 盡管來找我。”徐治說,“我現在多少也能給你提供一點幫助,你媽媽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話, 要是有沒盡的心願,你可以告訴我,我幫她完成。”
寧一宵隱約感覺不太對勁, 但最近事多,同事又在身後叫他, 隻好速戰速決,“她什麼都沒留,謝謝關心, 我要忙了。”
寧一宵並沒有想到, 自己的實習考核結果竟然是不通過。和他一起參加考核的幾個學生裡,無論是學歷還是能力, 甚至於實習期間的工作量,他都是第一,可就在他質問領導原因時,對方卻說,很多事就是沒有理由。
寧一宵痛恨這種沒有理由的理由,卻毫無辦法。他抱著紙箱離開寫字樓,以為這是結束,沒想到這其實才是個開始。
申請被拒,籤證被拒,不順利的事一樁接著一樁,當他終於意識到這些並不正常,跑回去討一個說法時,得到的卻是未曾料想的閉門羹。
出來的時候,他撞到了一個人,覺得面熟,後來才想起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馮程,紐約的學術會議他也參加了。
寧一宵低頭說了抱歉,馮程搖了搖頭,說沒關系,他便繞開走了。
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裡,寧一宵忽然很想蘇洄,想見他,想抱著他。他努力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發現,原來拼了命地努力也不一定能獲得想要的結果。
昨天晚上他不小心說了心底的願望,其實和蘇洄在一起的很多個瞬間,寧一宵都冒出過私奔的念頭。他們之間差距太大,大得難以填平,如果填不平,好像就要把高高在上的蘇洄拉下來,拉到和他一樣的泥沼裡,才能在一起。
寧一宵不願意那樣做,他不想讓蘇洄吃一點點苦。
他下意識給蘇洄撥了電話,無人接聽,這才想起蘇洄的手機並沒有帶回來,於是打算先回去陪他,事後再想其他辦法。
回去的路上寧一宵心下一片惶然,坐在公交車裡發呆,搖搖晃晃的路途中,沒來由地,他的心突然痛了一下,像是被什麼狠狠扎入其中。
但這份痛苦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大概一分鍾。
寧一宵攥著胸口的手緩緩松開,忽然發現,他棉衣外套內側靠近胸口的口袋裡似乎裝著什麼,硬的,方片形狀。他拉開拉鏈,手伸進去,拿出一塊沒見過的佛牌。
玻璃窗外暗淡的天光落在佛牌的金身,耀眼奪目。
蘇洄在醫院裡大鬧了一場,像個真正的精神病人一樣,歇斯底裡。醫院裡精神科的醫生和護士趕過來的時候,看到地板上的血,也嚇了一跳。
他們勸說很多,又說服蘇洄的家人幫忙勸導,在蘇洄情緒稍稍緩和之後,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醫生繞到他背後,奪走他手上的水果刀,另一個男護士見狀立刻上前,給被壓在地上的蘇洄打了一針鎮定劑。
在詢問病人過往病史時,醫生問:“病人之前躁狂發作也會有這樣歇斯底裡、自.殘或傷人的症狀嗎?”
外婆搖頭,淚流滿面,“沒有……小洄從來不會這樣……”
他們將蘇洄轉移到精神科的病房,又診斷出他營養不良,嚴重缺乏睡眠,於是開了營養針,為昏迷的他輸液。
蘇洄第二天下午才清醒,外婆守在他病房裡,歪靠著沙發睡著了,看上去很憔悴。
蘇洄心裡有怨氣,也有心疼,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的孫子,也不是好的戀人,什麼都不是。
拔了手上的針,蘇洄穿著病號服下了床,鎮定藥物對他的副作用很大,頭暈目眩,走路沒力氣,隻能扶著牆壁。
他來到病房門口,發現門上了鎖,自己根本出不去。
蘇洄想用力試試,結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聽到聲響,外婆猛地驚醒,看到摔倒地上的蘇洄,嚇得把他扶起來,“小洄,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快起來,外婆扶你上床。”
蘇洄搖了搖頭,安靜地跪在外婆跟前。他的臉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脖子上纏著紗布,看上去毫無生機。
“外婆……”昨天吵了太久,蘇洄的嗓子也啞了,說話也沒力氣,“你讓我出去吧……”
外婆實在是看不得他現在的樣子,心急如焚,一說話就哭了,“小洄,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外婆怎麼放心啊!”
蘇洄垂著眼,面色悽然,“我不鬧了,我想見見外公,認錯……我要去認錯,你讓我去吧……”
外婆看著他,心中難過,卻又沒有其他辦法,隻能找來護士,打開病房大門。
蘇洄也沒有力氣再鬧一場了,他被外婆攙扶著,從自己的病房走到外公的病房,每一步路都很艱難。
發了一次瘋,蘇洄才知道,原來發瘋也沒有用,什麼都沒用,無論他做什麼,都不可能撼動他們的決定。
昏迷了一夜的他,沒有做任何夢,隻是在清醒的瞬間想到了寧一宵的故鄉,想起寧一宵在那間破敗土房裡,吃著元宵,靠在自己懷裡哭的樣子。
蘇洄突然間什麼都不指望了。
他來到季泰履的病房,看到媽媽正給他倒水吃藥,徐治也在一旁同他聊天,忽然產生了一種懷疑,這個家好像沒有自己,或許反而更好。
季亞楠是第一個發現蘇洄過來的,她連忙放下水杯,跑來給蘇洄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