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點點頭,結束裝飾工作,從椅子上下來。
蘇洄又發現,他下來的動作有些僵硬,扶著左邊的膝蓋。
“你不舒服嗎?”他不由得詢問。
寧一宵平直地看了他一眼,搖頭,“沒有。”
他的眼神很堅定,充滿信服力,令蘇洄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懷疑起自己的敏感多疑。
但蘇洄沒辦法,他很難不對寧一宵敏感,這就像是六年前的舊疾,時至今日依舊會在某個很平凡的時刻隱隱作痛。
寧一宵手機響了,臨時又有了工作要處理,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上了樓。回到辦公的房間,寧一宵還是很留戀與蘇洄待在一個空間的時光,那很令他安心,於是他一邊開視頻會議,一邊打開了客廳的監控。
監控視頻是沒有聲音的,但樓下傳來了音樂聲,節奏輕快靈動的另類搖滾。畫面裡,蘇洄自己一個人在客廳拖地,拖著拖著搖頭晃腦起來,甚至跟著唱了歌,拿拖把的一頭當話筒,還把雪糕的玩具們擺在沙發上,一個一個,好像是把它們安排成觀眾。
果然是隻有躁期才會出現的蘇洄。
寧一宵忍不住笑了一聲。
“Shaw?”視頻會議那頭的人有些堂皇,“是我剛剛說的有什麼問題嗎?”
寧一宵搖頭,“沒有,我覺得挺好的。”
卡爾佔據著畫面另一個小格,他記錄著會議內容,又復述一遍,“所以現在的策劃方案是打造個人品牌,以路演為主,輔以一些採訪和雜志,是嗎?”
營銷部經理點頭,“對,目前還有一些電視臺提出合作意向,想讓Shaw出面拍攝一些紀錄片,內容大概就是公司從起步到目前的一個發展過程。”
寧一宵開口,“這個先放一放,等春季新品發布會之後再考慮。”
“好的,那我先回復他們。新品發布會之前會有幾個大學的路演,資料我已經發到你郵箱了,Shaw,你確認一下時間安排上有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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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檢查了一下時間表,“感覺之後幾個月會很忙了。”
“是啊,因為現在要樹立創始人形象,為上市而造勢,曝光量會大幅上升,Shaw,你要做好成為名人的準備了。”
這個玩笑並沒能讓寧一宵笑出來,但他也處之泰然,“隻要是對公司發展有好處,我都沒意見。”
過去他很排斥出鏡,一方面是出於天生厭惡社交的性格,另一方面他也害怕自己真的成為家喻戶曉的知名人士,這樣一來,就真的沒辦法為蘇洄的不聞不問找任何借口了。
但現在不一樣,蘇洄就在他身邊,寧一宵不需要再自欺欺人。
哪怕他們的重逢並非盡人事,但意外也算是一種天命。
結束了會議,寧一宵打開郵箱處理滯留的郵件,一一回復完,進入公司的服務器,為他的“0號產品”調試代碼,新錄好的錄音已經整理進數據庫,特徵訓練也已經完成。
發了一會兒呆,他切換了好久沒上的匿名郵箱賬號,發現蘇洄也沒有主動聯系他,不免有些失望。
但這個失望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寧一宵意識到,假如蘇洄真的對“Sean”展示出不一般的熱情,或許他心裡會更不舒服。
想了想,寧一宵發去一個很官方的祝福。
[Sean:春節快樂,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順利。]
他沒想到蘇洄的回復來得這麼快,看了一眼監控,蘇洄把電腦拿到了餐廳,正坐在餐桌上打字。
[Eddy:謝謝你!也祝你新春快樂!你也過春節嗎?還是因為看到我是華裔所以單純祝福我啊,總之希望你一切都好,事事如意!]
光是看郵件,就知道蘇洄現在心情不錯。
避免引起他的懷疑,寧一宵經驗十足地撒了謊。
[Sean:我不過。不過聽說中國人春節很熱鬧,我在唐人街也看到過,大家會互相贈送紅包,這種習俗很有趣。]
[Eddy:我也可以送你紅包啊,如果你喜歡的話,或者什麼別的禮物,你如果哪天來紐約可以約我,我給你新年禮物!]
看到他的回復,寧一宵想到前幾天自己回加州時做的東西。
[Sean:謝謝,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過我最近很忙,估計短時間內沒辦法去紐約。但是我確實想送給你一件新年禮物,希望你能收下。]
監控影像裡的蘇洄頓了頓,站起來,繞著圈走了幾步,又坐回桌前。
[Eddy:謝謝你啊,但如果是很貴重的就不必了,我已經接受你太多幫助了。]
[Sean:不貴,一個小玩意,不介意的話把地址發給我吧,我寄過去。]
隔了幾分鍾,蘇洄還是給了他地址,就是這間公寓。
[Eddy:謝謝你啊,這是我朋友家的地址。]
寧一宵不太喜歡朋友這個詞,於是起了逗他的心思。
[Sean:朋友?你住在朋友家嗎?不會是你上次提過的那位陪你一起看過曼哈頓懸日的朋友吧。]
[Eddy:被你猜到了,就是他。我現在因為一些很復雜的原因暫時住在他家裡。]
[Sean:好吧,不過按照你上次的描述,感覺你們的關系不太一般,所以現在是同居了?]
[Eddy:隻是普通朋友,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他是很好的人,幫了我很多。]
打出普通朋友幾個字,蘇洄都覺得心虛。
普通朋友哪裡會喝醉了就睡到一張床……
但他總不能和等同於陌生人的Sean訴說自己和前任糾纏不清的苦惱,這也太奇怪了。
正對著電腦發愣,忽然,蘇洄聽到樓上傳來杯子砸碎的聲音,嚇了一跳,什麼都來不及想,直接上了樓梯,循聲來到寧一宵的辦公室。
寧一宵看了他一眼,將筆記本的顯示屏壓下來,關掉,語氣也很平常。
“沒什麼,我不小心碰到杯子了。”說完他便彎下腰要自己撿。
“你別動,小心劃到手。”蘇洄找到一塊幹抹布,半蹲在寧一宵腿邊,用布包著手撿起大塊的碎片,放在垃圾桶裡。
他發現寧一宵上來後換了寬松的長褲,左邊膝蓋部分似乎裹著什麼,兩邊不一樣高。
寧一宵心裡對“普通朋友”四個字頗有芥蒂,看著蘇洄這樣子幫他弄,便故意說,“你不用做這些,放著就好,我可以叫保潔上來弄。”
“就是一個杯子嘛。”蘇洄很快收拾好,拍了拍手,“一會兒讓機器人再清理一下小殘渣就好啦。”
寧一宵盯著他,一言不發。
“怎麼了?”蘇洄站起來,眨了眨眼,“幹嘛這樣看我。”
他搖搖頭。
隻是感覺蘇洄不像是以前那個小少爺了。
但他並不喜歡這樣。
寧一宵站起來,腿隱隱作痛,但並不想讓蘇洄察覺出異樣,於是又坐下。
他喜歡用苦肉計,但僅限於無傷大雅的表面功夫,拿捏蘇洄容易心軟的本性。
可過去二十多年的經歷早就把寧一宵變成了一個不會示弱的人,一旦觸及真正的傷口,寧一宵還是下意識背對過去,不想讓蘇洄看到。
蘇洄盯著他,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寧一宵好像在躲避什麼。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他開始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會是我把感冒傳染給你了吧。”
寧一宵盯著他,一本正經,“很有可能,我們可是密接。”
蘇洄感覺他別別扭扭的,想了想,“你是不是還因為昨晚的事不舒服啊?”他垂了垂眼,“對不起嘛,要不然我還是找個房子搬出去吧,反正外婆的病已經好很多了,我也結束鬱期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他沒想到這個方案一提出來,寧一宵臉色更差了。
“睡完就跑,蘇洄,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蘇洄耳朵一下子紅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想打擾你太久。”
“你好好待著就行,我不覺得打擾。”寧一宵撇過臉,沒看蘇洄的眼睛,“而且我也不介意昨晚發生的事,相反,我挺享受的。”
享受??
羞恥心差點讓蘇洄卡殼,“可是是你說做朋友……”
“朋友就不能接吻?”寧一宵看向他,語氣很隨意,“朋友不能上床?你都在紐約住了這麼久了,應該見怪不怪,不是嗎?”
他站起來,走近了兩步,伸出手,捏住蘇洄的下巴,姿勢親密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接吻那樣。
蘇洄的心跳忽然快起來,睜大了一雙眼望著近在咫尺的寧一宵,玻璃鏡片像是為他們相交的眼神設下一道透明屏障,誰也看不透誰的心。
他並不完全懂寧一宵的意思,但似乎又萌生出一些不應該有的欲念。
寧一宵的聲音有些低沉,壓在蘇洄心頭,“當然了,普通朋友是不接吻的,但是蘇洄,我們已經做不回那樣的朋友了。”
他說完,低了低頭,貼近到幾乎要吻上蘇洄嘴唇的微小距離,溫熱的呼吸混在一起,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觸碰和交換。
但寧一宵並沒有吻下去,隻是蹭了蹭蘇洄的鼻尖,輕笑了一聲。
“你怎麼這麼緊張?都不呼吸了。”
他松開了握住蘇洄下巴的手,“怕我吃了你?”
蘇洄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像做錯事罰站的小朋友,看著寧一宵坐回到辦公桌前,卻不打算移動。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你變了好多。”
寧一宵望了他一眼,“怎麼了?還是比較喜歡21歲的寧一宵嗎?”
蘇洄垂了垂眼。
他倒是真的希望如此,隻喜歡過去的他,對27歲的寧一宵不會動心。
可根本做不到。
他有些賭氣,拿起垃圾桶轉身打算離開,但想了想,走了兩步還是決心回頭,“我還是覺得你不太對勁。”
蘇洄放下垃圾桶,回到寧一宵身邊,直接上手摁了一下寧一宵兩邊的膝蓋。
果然不一樣。
寧一宵被他這突然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也來不及偽裝了。
“這是什麼?”蘇洄知道就算這樣問,也得不到寧一宵老老實實的回答,畢竟他變得比以前狡猾多了,於是他也不由分說半跪下來,自己卷起寧一宵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