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有些意外於蘇洄說的這番話,感覺就在一瞬間,他好像忽然變了個人,但這也隻是微妙的感覺,他還是點頭,“你說得沒錯,失去才是永恆的。”
蘇洄笑著,喝下了一大口酒。
隻有寧一宵發現,就在剛剛那個瞬間,他突然從鬱期轉變到躁期了。
但他不確定蘇洄這番話是單純解釋景明的浪漫邂逅,還是包含其他的弦外之音。
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進行到第三輪的時候,蘇洄被選中,他靠在椅子上,一隻腿踩在椅子邊緣,手臂擱膝蓋上,託著下巴,姿態慵懶。
“我選……大冒險吧。”
景明對他的選擇非常滿意,“好的。”他點擊了屏幕上的[大冒險],很快系統開始滾動詞條,最終停在一行字上。
他復述出來,“請拿出手機,找到通話記錄的第二條,撥回去,並對對方說‘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貝拉捂住嘴,“哇……”
“你們的手氣是真的很玄學。”克洛伊笑著說,也將“怪不得是前任”這一句忍住沒說。
蘇洄將碎發別到耳後,露出笑容,“現在反悔選真心話來得及嗎?”
“當然不行!”景明強調,“而且大冒險失敗的話,也有懲罰的。”
“什麼懲罰?”蘇洄問。
“吃一整顆檸檬吧。”景明信口說了一個。
寧一宵很了解蘇洄,他最怕的就是酸,別說一整個檸檬,一片他都受不了。
“好吧。”蘇洄頓了一下,拿出手機,公平起見,他將手機放在大家都可以看到的茶幾上,從上往下,數到了第二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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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湊巧的是,寧一宵的通話記錄剛剛好就是第一條,就在剛剛,隻差一個。
他的心情因此變差。
“诶?”景明發現了最戲劇性的一點,“這個通話記錄的備注……不就是你們說的萊恩嗎?”
貝拉也發現了,“真的,萊恩·弗雷斯特。”
蘇洄的注意力卻全然放在上一行的[寧一宵]三個字上,幾乎走神。
但寧一宵的聲音點醒了他,“開始吧。”
他的語氣稱不上好,甚至能聽得出不友善的那一面,但事到如今,蘇洄也沒辦法耍賴。
他深吸一口氣,選擇了回撥,電話的接通比想象中快得多,幾乎是秒接。
萊恩充滿活力的聲音透過外放,簡直像一個熱情的蘑菇雲,衝到每一個人臉上。
“嗨!Eddy,找我有什麼事嗎?哦對了今晚是中國的除夕,祝你節日快樂!我可以去找你玩嗎?我剛剛拿到了一本超級酷的書……”
他一說就沒個消停,蘇洄隻好打斷了他的話,“萊恩,我有話想對你說。”
“嗯?”萊恩停了下來,“什麼?”
蘇洄陷入兩難之中,手指很不安地握緊,房間裡忽然變得很安靜,好像空氣都凝固成半膠體。
突然地,身側的寧一宵站起來,沒預兆地離席,走到廚房,拉開了冰箱門取冰,動靜不小,冰塊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分明。
他走了回來,和抬眼的蘇洄剛好對上視線。寧一宵的眼神很冷,攻擊性根本藏不住,令蘇洄有一瞬間的困惑和空白。
“Eddy?”電話那頭的萊恩試探著又叫了他名字。
蘇洄這才回神,但注意力還是大多分給了重新落座的寧一宵。
“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在景明敦促的手勢和所有人的期待之下,開了口,“我想說——”
寧一宵不動聲色地抿了口酒,手腕晃著,杯中的紅酒也跟著動搖。
“比賽加油,你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蘇洄說完,舉起雙手,面對景明用口型說自己認輸。
電話裡的萊恩顯然有些無措,但還是接受了蘇洄的祝福,“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結束的時候,他甚至說了love you。
蘇洄忽略了這句話,也沒有像西方人那樣隨口回一句一樣的,隻是笑笑,說了讓他早點睡,掛斷了電話。
“你的大冒險失敗了!”景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接受懲罰吧。”
貝拉笑著,“其實你完全可以說完再解釋的,他一定能理解,不會太在意。”
對蘇洄而言,他在乎的並非萊恩的在意與否。
電話接通的某個瞬間,他甚至真的被酒精衝昏頭腦,想過要不要幹脆說出來,就當是試探。
但他很快清醒,這樣的試探對誰都不負責任。
他害怕寧一宵在意,更害怕他一點也不在意。
蘇洄笑笑不說話,克洛伊已經切好了檸檬端過來,她覺得這麼一盤太殘忍,於是建議說:“其實可以隻吃一半。”
景明也點頭,“確實太多了,半個就很酸了。”
但蘇洄很履行承諾,一片一片吃下去,酸得牙齒都有些難受,於是用手捂了捂臉頰,想緩一緩。
就在這時候,盤子被抽走了。
寧一宵說,“這幾片我正好用一下。”說完,他便拿起來,擠在自己杯子裡的金湯力裡。
“你什麼時候拿的金湯力?”景明看見了,便找他討,“給我倒點。”
寧一宵把剩下幾片都擠掉,抽了紙巾細細擦手,“自己去酒櫃拿。”
蘇洄還捂著臉頰,埋著頭,看上去很是挫敗。
貝拉想到剛剛看的通話記錄,故意調侃,“早知道不如打給第一個人。”
克洛伊笑了,“那估計還得再吃一顆檸檬。”
蘇洄紅著臉頰,拿了酒杯撇過臉,語氣裡不自覺帶了一點撒嬌的意味,“一片都吃不了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令寧一宵的心情明顯漂浮起來,就像是某種暗示。
如果真的是撥給第一個人,是不是就不想吃檸檬了?
會乖乖按照大冒險的挑戰來嗎?
寧一宵想象力不夠好,但還是很單純地為沒有發生的事而感到滿足和愉快。
遊戲逐漸變成純粹的聊天,他們從時報上的政治事件聊到天文學,又從天文學聊到藝術,蘇洄也逐漸放開了社交的束縛,侃侃而談,尤其在自己了解的領域。
他談吐間展現出一種松弛與剔透,之前的畏縮與遲緩都因為鬱期結束而褪去,像蛇換上新生的皮,完全變了樣貌。
克洛伊說“束縛的美感也是一種藝術”,可遭到了蘇洄的反對。
“可是藝術本來就是沒有規則的。”他用一張獵物的臉溫柔地笑著,帶著醉意,牢牢抓住每一個潛在的獵手的心,“如果不夠自由,所有感官上的體驗都會被扼殺。”
貝拉已經快醉倒,又回光返照那樣支起身子,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有個問題最近在網上挺火的,就是給你四個詞,按照重要性排序,你會怎麼排?”
“哪四個?”蘇洄醉了,語氣懶懶的。
“生活,生命,自由,愛。”貝拉掰著手指說完。
蘇洄幾乎沒有猶豫,他歪了歪頭,“愛,自由,生活,生命。”
“我和你一樣!”貝拉大為驚喜。
景明卻說:“和我完全相反啊,為什麼要把愛放在第一?”
貝拉一下子坐起來, “因為這個愛不隻是愛情啊,是所有的愛,對朋友、家人、寵物、所有陪伴自己的一切,文明,藝術,甚至是大自然和宇宙。如果人沒有愛的能力,感知不到任何愛,多可怕啊。”
克洛伊笑了笑,“貝拉和Eddy倒是很合拍。”
夜晚流逝得很快,他們喝了太多的酒,都醉倒在沙發上。貝拉整個斷片,沒了知覺,靠在克洛伊的懷裡,景明也醉死過去,直接躺在單人沙發上睡著。
大約是沒喝太烈的酒,蘇洄還沒有完全斷片,但也快了,清醒的部分隻剩下百分之五,輕易就會滑入深淵。
他看到寧一宵起身,關了客廳的燈。房間一下子暗下來,曼哈頓的夜色像畫一樣攤開來,隔著玻璃包圍住他們。
廚房還亮著昏黃的燈,寧一宵站在水池邊洗手。
蘇洄被一種復雜的、沒有源頭的情緒所操控,站了起來,踉跄著走到廚房。
冰箱是隱藏式的,門與廚房的櫃體一模一樣,對他這樣已經快要完全醉倒的人來說,辨認哪一個是冰箱門實在太困難,蘇洄摸了半天。
一隻殘留著水珠的手握住他的手腕,牽引著他找到正確答案,然後松開。
蘇洄沒看他,自己打開了冰箱的門,暖黃的光忽然間盈滿周身,像是一扇特殊的任意門,可以帶他們穿越回六年前。
蘇洄很執著於為他過生日這件事,第一時間便拿出蛋糕盒子,但使不上力,於是坐到地板上。手有點抖,半天也沒解開上面的蝴蝶結,有些喪氣。
寧一宵也坐了下來,就在他旁邊,伸手,很緩慢地解開了蝴蝶結,將盒子打開。
蛋糕很漂亮,很對得起蘇洄這段時間的付出,在寧一宵眼裡,比紐約所有昂貴甜品店的櫥窗裡任何一款都要好。
“寧一宵。”蘇洄叫了他的名字。
寧一宵差點被他逗笑,提醒他客廳裡他們都睡著,“小點兒聲。”
於是蘇洄真的小聲地又叫了一次,“寧一宵。”
“嗯?”
“你要過生日了,21歲生日。”
寧一宵猜他是醉得太厲害,雖然有些難過,但還是溫和地糾正,“是27歲。”
蘇洄忽然扭頭,盯著他的臉,眼神迷離,透著不可置信,“你27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