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近七個小時沒回信,這很奇怪,根據蘇洄的觀察,Sean是個很注重時間的人,每次回復消息都控制在差不多十五分鍾,有時候時間長了,還會道歉。
感覺是個古板又正直的人。
[Eddy:出什麼事了嗎?你還好吧?如果遇到困難,隨時可以和我說的。]
十五分鍾後,蘇洄依舊沒得到回復。
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出了意外,他點開Sean的資料,才發現這麼多空白,幾乎沒什麼有效信息,也沒有手機號碼之類的聯系方式,根本沒辦法找到他。
人和人的聯系還真是脆弱,隻要一方切斷,另一方可能就別無他法。
蘇洄想著,陷入到與寧一宵的回憶。
他們不就是這樣嗎。
在他的情緒逐漸低落的時候,電腦屏幕亮起,他收到了一封新的郵件。
[Sean:有點不開心,你有沒有什麼開心的事可以和我分享,我想這樣我的心情會好得快一些。]
蘇洄放下心,但又陷入新的困擾。
他太久沒有開心的事了。
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的他,就像個無計可施的孩子,不斷地翻著自己乏善可陳的日記本,好像每一頁都隻有煩惱,翻著翻著,就翻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確實有過非常快樂的一小段人生,雖然隻有短短六個月。
[Eddy:你住在哪兒?西雅圖嗎?我目前生活在紐約,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不過其實很久之前,我來過一次這裡,參加研討會。當時隻覺得紐約很大,每個人都好自由。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傍晚,本來應該要和老師一起吃飯的,但是我拐走了一個家伙,和他一起脫離了大部隊。我們兩個人在紐約的街道走啊走啊,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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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找到一個路標,上面寫著第42街,當時還有點慶幸這樣應該就能回到酒店。一轉頭,我發現滿大街的人都原地不動,很多很多人聚集起來,大家都站在馬路上,車子也不走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還有很多人舉著手機拍照。你知道嗎,每個人的臉上都被夕陽照得金燦燦的,都是很幸福的表情。
於是我也轉過頭,順著大家的視線望過去。不知道應該怎麼向你形容那有多美,下沉的太陽懸在兩棟高樓之間,街區的每一處都被陽光浸透,像天堂一樣。
當時我還愣了愣,聽到過路人說話,才發現那就是一年隻有兩次的曼哈頓懸日。我的運氣一向很差,竟然也會有這麼幸運的時候。
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到那個畫面,那是我最開心的事,希望也能讓你開心起來。]
第24章 P.舔舐傷口
蘇洄收到了王教授的郵件, 邀請他參加今年的學術研討會,7月12日,地點是美國紐約。
他久違地感到開心, 並且第一時間分享給了自己的家人, 但得到的反響並不好。
季亞楠認為他的狀態不適合出國, 而她自己在那一天正好有個商會,沒辦法陪同參加。
季泰履在飯桌上對此事表明態度, “沒必要去,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會議,你如果想研討, 我可以請最好的金融專家線上給你開個短時會議。”
“外公。”蘇洄不理解, “我想去不是因為它有多重要, 是因為我每一次有類似的機會, 最後都沒能去成,總是有好多理由,就不能讓我試一次嗎?我不可能永遠隻困在這個城市。”
季泰履面色凝重, 一旁的徐治為他添了碗湯,笑著說:“其實小洄說得也有道理,孩子嘛, 總是比較想出去見見外面的世界。
不過美國治安不好,小洄的精神狀態也不太穩定, 如果真的要去,我們是不是要提前和那邊的大使館打個招呼?”
季泰履不是不認識駐美大使館的人,但一聽到要和外人託人情, 就更加反對, “這件事沒得商量,吃飯。”
蘇洄的外婆給季泰履夾了菜, “我倒是覺得小洄可以去試試,他最近都很乖的,多囑咐幾句,孩子會記住的。”
蘇洄立刻點頭,走到外婆身後摟住她,很開心:“謝謝外婆!”
“好好吃飯,成什麼樣子。”
“別這麼嚴肅,又沒有外人。”外婆拍了拍蘇洄的手,語氣溫柔,“你們的弦都繃得太緊了,哪有那麼多問題。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給他配幾個保安,出什麼事也好有人照應。或者我和我們小洄一起去?”
“不用了外婆,我可以的,你也很忙啊。”蘇洄坐回自己的位置,“這是集體活動,我不會亂跑的,保證平安回家。”
在外婆的協調下,蘇洄去參加研討會的事終於獲得了外公的首肯,盡管他們會安排人跟著,和他想象中的自由還是差了一個臺階,但起碼是一大進步。
由於這個進步,蘇洄展開了對未來的無限幻想,譬如他能爭取到去國外進修,能學自己想學的專業,能隨時隨地見想見的人。
興奮和愉悅感操控著他的大腦,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好事,蘇洄克制不了自己的分享欲,而寧一宵則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接口,隻要告訴他,他就有被全世界人了解的快樂。
蘇洄連續發了很多消息。
[小貓:寧一宵,我可以去參加研討會了!!!]
[小貓:是我外婆幫我的,我好愛她,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外婆]
[小貓:不知道會怎麼安排住宿,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住同一間,行嗎?]
[小貓:你有想好帶什麼東西嗎?]
[小貓:為什麼不理我?我是不是很煩。]
[小貓:我想去找你,如果五分鍾內你不拒絕我,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發了一個貓咪打滾的表情包,盯著時間等待寧一宵的回復。
如他所料,寧一宵並沒有在五分鍾內給出拒絕的答案,於是蘇洄收拾了東西,沒有從大門走,而是從自己的房間來到後花園,從花園的小門離開了家。
他給媽媽發了一條消息,告訴她自己要去書店,很快就會回來。
上一次從秘密基地分別時,他從寧一宵口中獲悉了他的實習地點,就在中關村,蘇洄攔了輛車鑽進去,滿懷期待,側臉看著窗外一點點下沉的太陽。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找到寧一宵要做什麼,隻是被一種想見到他的衝動驅使著。躁期的他感受不到挫敗,哪怕行駛到公司樓下,他依舊沒有收到寧一宵的回復,蘇洄也不覺得失望。
他很新奇地走近寫字樓,刷卡機擋住了去路,一旁的保安上前詢問,“你在這兒上班?”
蘇洄搖頭,“我找一個人,他在這兒上班。”
保安並不接受這個理由,“我們這兒不讓隨便進,你打電話讓他下來。”
蘇洄站在原地想了想。
還是不要打擾寧一宵比較好,說不定他很快就下班了。
“他們什麼時候下班啊?”
“那說不準,現在的年輕人加班到十二點的也有。”保安信誓旦旦。
十二點?
蘇洄看了眼時間,現在才六點鍾。
“那我在外面等。”
保安看著他歡快離開的樣子,走回到自己的崗位前,和另一名同事說,“現在的年輕人真好啊,每天都高高興興的,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外面溫度很高,好在蘇洄找到了一處絕佳的等待地——寫字樓外的樹下。
這似乎是槐樹,生長得並不算高大,或許是因為被困在了一個圓圓的花壇裡。這花壇的大小看上去就像是為這棵樹量身打造,可樹難道不會繼續長大嗎?
再長大一些,會怎麼樣?
一個小孩跑著過來,撞到了蘇洄的後背,打斷了他四溢亂竄的思緒。
蘇洄轉身,小朋友已經跑遠,還很大聲地對他說“對不起”,然後和另外一群小朋友匯合,他們在一起說話、玩飛盤和滑板,像很有活力的小狗。
蘇洄自己坐到樹蔭下,小聲回答“沒關系”,然後打開了一本書。
他經常需要帶一本書,這樣可以讓這個時期的他專注力稍稍提高,可以安靜地做一件事,而不是對每一個出現在身邊的事物都保持高度好奇。
天黑下來,晚霞消失的速度很快,像一塊深藍色的絨布罩住了橘色燈泡那樣快。
坐在花壇邊,蘇洄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抬起頭,看寧一宵有沒有出來。
但他始終等不到,也沒有得到寧一宵回復的消息。擔憂的情緒開始從心底湧出。蘇洄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生病的小蜘蛛,從身體裡不可控地、不斷分泌出綿長黏膩的蛛絲,但攻擊的敵人卻是自己,一點點裹住了自己。
應該不會出事,寧一宵會出什麼事呢?
就在快要被黏絲完全裹住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幾下。
[寧一宵:你來了嗎?不好意思,我一直開會,手機放在工位上,沒有看到,而且我還要加班。]
[寧一宵:你回家吧,太晚不安全。]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蘇洄想要的。
他自暴自棄地把自己埋在幻象中的蛛絲裡,沒有回復,一動不動,依舊望著寫字樓的大門。
後來他又收到了新的消息,但並沒有點進去看。
也不知道究竟等到了幾點,周圍的小孩子都回家了,外面變得有些冷清,蘇洄覺得渴,去馬路對面的便利店買了杯水,等待結賬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寧一宵走出了寫字樓。
他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寧一宵似乎沒有聽見。蘇洄拿了水便要去找他,但紅燈攔住了他。
寧一宵好像有些著急,步伐很快,他沒有過馬路,出門後便右轉,蘇洄想知道他是不是急著坐公交,可還沒等他走到站點,就被三個男人迎面攔住。
他們大約四十歲,正值壯年,皮膚黝黑,其中一個手臂滿是紋身。感覺不太對,蘇洄趁綠燈跑過了人行道,人潮散開,寧一宵和他們都消失了。
在周圍找了許久,蘇洄跑著,從寫字樓找到公交站,都沒有看到人,直到他跑到附近一處建築工地,在那裡的巷子口看到了寧一宵的身影。
他在打架,被圍堵著,蘇洄親眼看到其中一個男人狠狠砸下來的一拳。
一時情急,他立刻大喊,“你們在幹什麼?”蘇洄拿起手機,放在耳邊,“警察嗎?這裡有人鬥毆,你們快來。”他快速報出地址,不遠處的幾個男人停了手,方才打得最狠的那個惡狠狠朝蘇洄走來。
“你管什麼闲事!”
蘇洄後退了一步,好在另外兩個人拉住了花臂男人,說著“算了,都報警了,先走吧”之類的話。
男人啐了一口,“他媽的,多管闲事。”
經過寧一宵時,他發出一聲嗤笑,“小白領,我們說的你可別忘了,再拖幾天,我們就隻好去你們公司鬧了。你都進這麼好的公司了,怎麼都不差錢了吧。”
罵完,他們三個從巷子另一頭離開了。
確認他們不會折返,蘇洄才松懈,他心跳得很快,渾身都泄了力,他望著靠在牆上的寧一宵,握著手機,一步步朝他走去。
寧一宵嘴角出了血,看上去比往常狼狽很多,他半垂著頭,用手背擦了擦血,沒有看蘇洄的眼睛,“我不是說讓你先回家。”
蘇洄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又沒說,歪著頭去看寧一宵的臉,發現他颧骨也有傷,於是拽住他手腕,把他往外拉。
“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