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著手將煙取下來,蘇洄埋頭,很突然地哭了。
寧一宵和貝拉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像是錯誤播放的電影,滯緩而重復地在腦海回放,他無法停止工作,無法在任何一個時間點駐足,隻要一停下,就會想起他。
好像被迫吞下了很苦很硬的石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嗆出滿臉、滿指縫的眼淚。
蘇洄垂著頭,自暴自棄一樣無聲哭泣著,痛苦再難壓抑,他渾身抖得厲害,連支煙也夾不住。
不多時,雪地裡發出腳步靠近的聲響。
蘇洄撿回意識,試圖平復自己,也胡亂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清了清嗓子,沒抬頭,假裝自己沒哭過。
“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方沒有言語。
蘇洄皺了皺眉,抬眼,視線落在眼前昂貴的皮鞋、羊絨大衣的衣擺、銀色紐扣、戴著皮手套的手。
起了風,刀片似的刮在臉頰,吹得生疼。
模糊的視野裡,最不可能出現的人居高臨下地出現,最熟悉的臉,最陌生的表情,最難堪的時機,一切仿佛組成了這場噩夢的高潮點。
但蘇洄甚至不願醒來。
第21章 N.針鋒相對
上午, 寧一宵在車後座用筆電辦公,分出一些精力聽卡爾匯報工作。
大多都不值得花費太多注意力的內容,交給下屬辦就好, 直到卡爾提到蘇洄。
“我查到他的相關信息, 包括目前的工作地址和最近幾天的行程, 需要匯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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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一宵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點了頭。
據卡爾所查, 他知道了蘇洄目前的工作,就在曼哈頓區,甚至已經在美工作超過近一年半。寧一宵大多數時間都在灣區, 明明同處一地, 但他們一面也不曾見過。過去他尋找的時間就像是一個笑話, 毫無意義。
“這幾天他的行程基本都是往返於醫院和學校。”
“精神科?”寧一宵問。
“不是。”卡爾報出一個布魯克林區的醫院, 又說,“是肝膽外科,主治醫師專攻肝癌的相關治療。”
寧一宵皺眉。
“消息確定嗎?”
“嗯。”卡爾給出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 “這家醫院的精神科主任和我們有合作,明天正好有一個線上會議,我還是託這位教授查到的信息。”
寧一宵查看了一下時間, “今天白天沒有其他日程了,是嗎?”
卡爾檢查了一下, 面露難色,“嗯……奧恰的收購談判第二輪會議,還是不參加嗎?”
“讓景明去。”寧一宵的計劃依舊不變。
卡爾對寧一宵這種冷處理的態度有些忐忑, 畢竟奧恰是目前灣區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 “但是……Luka之前打過招呼,如果一定要讓他去, 他就隻打算帶著他們開遊艇派對……”
“那就開派對。”寧一宵已經和景明談過分工問題,他們的目的都一樣,就是晾著奧恰的人。
“他們還會有第三輪甚至第四輪談判。要讓他們清楚,著急的並不是我們。”
說完,寧一宵在下午的日程裡臨時安插了新的安排——要求取消明天的線上會議,現在直接去醫院開會。
“這樣會不會效率太低?”卡爾自從跟了寧一宵,也被他傳染,凡事最在意的就是效率。之所以將會議安排在線上,就是擔心教授在醫院會出現突發問題,線上會議靈活性更高。
但寧一宵這次卻一反常態,“沒關系,順便去參觀一下他們目前臨床使用的分析系統。”
“啊……好的。”卡爾不得不臨時電話預約,好在教授就在醫院,會議得以順利安排。
司機驅車帶他們去往醫院,途中,安靜工作的寧一宵又開了口,“卡爾。”
“嗯?”副駕駛的卡爾扭過頭。
“你說的肝癌病患,不是蘇洄本人。”他幾乎是用肯定的語氣向卡爾提問。
看到寧一宵的眼神,卡爾覺得陌生,那仿佛是一種近乎於擔憂的眼神。這從未出現過,過去在寧一宵黑色的雙眼裡,他隻看得到冷靜和勃勃野心。
“不是的,Shaw。”卡爾將自己獲悉的都如實告知,“是一名78歲的老年女性,姓氏好像是楊,登記人是蘇洄。”
是他的外婆。
寧一宵懸著的心並沒有徹底放下,他很清楚,蘇洄的外婆對他有多重要。
“Shaw,有一點我在想要不要告知你,這也事關對方的隱私。”卡爾有些猶豫。他本不想說,但又覺得寧一宵是關心那個人的。
“你說。”
“據查到的情況來看,這位蘇先生目前的生活比較拮據,而我也向瓊斯小姐的工作人員了解了一下,之前他們的很多次邀約,蘇先生都拒絕了,想必正是因為這次危機,他才會同意接下瓊斯小姐的委託。”
卡爾雖然不知道寧一宵與蘇洄究竟是什麼關系,但也能從寧一宵別扭的態度中洞察到他的關心。
他的上司是個像機器人一樣運轉的工作狂,隻關心工作,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關心,自從蘇洄的出現,他好像喚醒了另一面。
“還有,關於他和之前您提到的心理醫生梁溫,每一位病人的信息都是不對外公開的,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有查到什麼。不過後來我詢問了艾維斯,託他幫忙打聽了一下,蘇洄的確在梁醫生所在的私人診所就診……”
寧一宵忽然開口,像是開會時找出某種邏輯謬誤那樣打斷了卡爾。
“心理醫生不可以和患者有咨詢室之外的社交。”
卡爾頓了頓,還以為寧一宵是作為兄長反對梁溫和蘇洄的相處,想了想還是解釋:“確實是這樣,這是行業規定。不過蘇洄的主治醫生並不是梁溫,而是同診所另一位臨床心理醫生。所以準確說,他們並不是醫患關系。”
聽到這裡,寧一宵陷入沉默,直到下車也沒有給出回應。
這種沉默就像是一套防御機制,卡爾明白,所以也什麼都不說,跟在寧一宵身後。
教授特意為他們挪後了查房工作,在辦公室開起臨時會議,卡爾原本打算按照之前的慣例做會議記錄,但卻臨時被寧一宵支出去,安排了其他工作。
因為之前的準備工作充足,需要商榷的內容並不多,會議時間也並不算長,兩小時便結束。
教授邀請寧一宵共進午餐,寧一宵同意,他吃飯很快,是從小養成的習慣,還被教授開玩笑說生活習慣不夠健康。
寧一宵笑了笑,確認手機,隻有卡爾一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卡爾·布魯斯:蘇先生還沒有到,病房裡隻有他的外祖母和一名女性護工。]
[Shaw:病人怎麼樣?]
[卡爾·布魯斯:我找主治醫師了解一下。]
“怎麼了?”教授笑道,“要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可以先回去工作。”
寧一宵否認,轉而說:“有一個地方還可以再討論一下。”
他就這樣想出了很多可以討論的細節,在醫院拖到下午六點,幾乎要把下個階段的研究內容都細化,被教授揶揄計劃太超前。
期間卡爾將蘇洄外婆的病情報告給他,情況比寧一宵預料的還要差。
他幾乎能想象此時此刻蘇洄的崩潰。
一瞬間,好像有某種一閃即逝的心靈感應,寧一宵偶然側目,透過落地窗看到醫院門口剛停下的一輛黑色轎車。
透過玻璃,他看到了蘇洄蒼白的臉,還有他臉上的傷。他下了車,同梁溫並排走向醫院的入口。
“Shaw?”教授又一次發現了他的失神。
“我……”寧一宵回頭,思緒竟然有一瞬間的走失,停頓了片刻,才恢復平靜,“抱歉,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其他事,本來想邀請您吃晚飯,看來還是不湊巧。”
教授笑著擺手,“沒事,晚上我還要和我的女兒吃飯,外面雪沒化,你記得囑咐司機,路上小心。”
就這樣,寧一宵離開了精神科主任辦公室,獨自進入電梯。病房在五樓,他抬手就可以按下,但方才兩人的身影如同定格在腦海,揮之不去。
卡爾的一通電話打開,告訴他自己已經回到了車裡。
於是寧一宵最終放棄掙扎,按下一樓。
從醫院大門離開的時候,外面又飄了雪,但並不大,還沒等他上車便停了。他忽然非常想抽煙。
為了克制這種欲望,寧一宵強迫自己回到車上。車裡溫度適宜,司機關切地詢問是否還需要調整空調的溫度,但他並未回答。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後座,盯著電腦屏幕,一言不發。
卡爾和司機交換了眼神,兩人都很默契,等待著上司給出指令。
一向爭分奪秒的寧一宵卻好似靜止了,在長達十五分鍾的時間裡,他什麼都沒有做。
十五分鍾後,卡爾在後視鏡裡看見寧一宵抬頭,發現他皺了皺眉,於是順著視線望去。
又是蘇先生和他的醫生朋友。
卡爾腦子轉得很快,他猜想寧一宵一定會想和蘇先生說會兒話,絞盡腦汁,最後想到一個笨主意。
“Shaw。”卡爾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我好像忘記讓司機開空氣循環系統了,是不是有點悶?要不要下去透口氣?”
司機不解,還以為是卡爾腦子出問題了,“我明明開……”
卡爾立刻使了個眼色,繼續道,“正好我想上個洗手間。”他看向司機,“你呢?”
“我……”司機看得似懂非懂,撓了撓頭,隻覺得跟著卡爾說總沒錯,“我也是。”
卡爾心有忐忑,等待著寧一宵的回復。
“嗯。”寧一宵開了門。
這一刻,卡爾的自我感覺達到新的巔峰,感覺自己快把寧一宵摸得透透的了。
如果不是有他這樣的助理,Shaw的生活一定一團糟。
“好,正好我去買點水。”卡爾心情頗為愉快,帶著司機溜之大吉。
就這樣,寧一宵半推半就地留下,站在不遠處望著雪杉道旁的蘇洄。他看上去正如自己想象那樣,很糟糕。就算是梁溫在旁,也並沒有多好過。
梁溫的眼神令寧一宵感覺熟悉,蘇洄周圍的人對他產生愛慕是很普遍的事,這種眼神他見得太多。即便是六年前的熱戀期,他的情敵也不少,沒幾個面對蘇洄能藏得住喜歡。
梁溫離開了,朝著便利店的方向去。寧一宵依舊原地不動。
直到他發現蘇洄哭了,埋著頭,肩膀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