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徵兆,他拿出空調被放在地上鋪好,又從行李箱找出一條薄毯,放在床上。
“你睡床上。”他說。
蘇洄立刻表態,“不用,我睡地上就行。”
“你身體不好,床有點小,將就一晚吧。”說完寧一宵便推門去洗漱了。
蘇洄安靜地坐在床上,或許是病理性的興奮,讓他感覺有好多話想和寧一宵說,可藥物拉扯著他,想變正常一點的心也拉扯著他,讓他可以保持普通的對話。
過去他從來不怕在誰面前表現得像個異類。
可寧一宵出現了,蘇洄既期待他發現自己的不同,又希望他不要害怕。
寧一宵和他一樣奇怪,從來不會多過問一句,不會詢問他和誰發生了矛盾,為什麼要故意惹人不快,也不追問喝酒的事,不好奇他為什麼不回家,對他任何怪異的言行都呈現出巨大的包容心,已經快要接近漠視。
他本來就是個冷漠的人吧,蘇洄想。
但很快蘇洄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寧一宵並不冷漠,自己真的要獨自離開的時候,他又心軟了。
直到入睡前,蘇洄都凝視著寧一宵側臥在地的背影,盯著他陳舊到泛白的黑色上衣,同時在心裡不斷規勸自己安靜些,想想就好,別發出聲音。
他願意在需要體面的生日宴有一些出格的表現,但不希望打攪寧一宵的睡眠。
很可惜的是,隔壁的情侶遠不及他這樣體貼,牆壁隔音太差,一些細碎又急促的聲音隱約傳來,像隔著毛玻璃的畫面,不清晰,但引人遐想。
蘇洄安靜地躺著,有些走神,隔壁聲音越來越明顯,呻·吟半點沒能掩住,喘得厲害。
寧一宵沒有睡著。
一閉上眼,蘇洄給他看舌釘的樣子就在眼前晃,沒完,他隻好背對著床,睜著眼,剛消停會兒,隔壁突然又起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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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住進來的第一晚,根本沒想到這對情侶正打得火熱,完全是熱戀中的狀態。
想到蘇洄說他不需要睡覺,寧一宵便想嘆氣。他挨著牆,床又這麼硬,連張床墊也沒有,小少爺想睡怕是也睡不著。
想到自己有一對耳塞,於是他轉頭問蘇洄需不需要。一回頭,寧一宵看到蘇洄像個完全理解不了人類欲望的小動物一樣,表情單純,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放空。
看見寧一宵轉過來,蘇洄緩慢地眨了眨眼。
寧一宵壓低聲音問:“要耳塞嗎?這個房間隔音很差。”
蘇洄搖頭。
寧一宵原以為他不想說話,沒想到他突然又開口。
“好想去敲門啊。”
什麼?
寧一宵一愣。
“但是這個時候去會嚇到他們吧?”蘇洄自顧自輕聲說,仿佛真的在很認真思考這個提議。
“別去了,你戴上耳塞會好點,基本聽不見的,沒必要因為這個找他們理論。”寧一宵湊近到床頭,手伸過去尋找他放在枕頭邊的耳塞盒。
“不是的。”蘇洄的聲音近了很多,他也湊近些,黑夜裡的一雙眼睛格外亮,“我隻是有些好奇。”
寧一宵的手停了停,“好奇什麼?”
蘇洄表情很正經,甚至帶著很明顯的求知欲,“他們好像很開心,有那麼舒服嗎?”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隔壁的動靜突然大了很多,但又飛快收回,喘息壓抑而潮熱。
寧一宵的心卻比他們還要壓抑,在黑夜和喘息裡與蘇洄對視著。
“你就隻是想問這些?”他問。
蘇洄點頭,眼睛湿蒙蒙的。
“這種事,你不是應該很熟悉嗎?”
黑暗中,寧一宵的音色比以往冷了些。
蘇洄的聲音裡卻透著不解,“什麼?”
“他們都說你有很多……玩伴。”他不清楚應該用什麼樣的詞,才能貼切又不冒犯地形容。
即便他搜尋出這個詞,可脫口而出後還是覺得自己冒失了,就像在黑夜中瞥見了湖底發光的一尾魚,卻選擇用石頭擲向湖中。
情熱攀至沸點,空氣似乎都因牆的另一面而膠著。
漣漪散盡後,他聽到了蘇洄很輕的笑聲。
“原來你也會好奇我的事啊?”
寧一宵一時被他的話哽住,這種對話在他們之間時常發生,也不算稀奇。就像在玩一個轉瓶子的遊戲,蘇洄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用一種撩撥的姿態轉動酒瓶,將瓶口推向他,如果自己承認了,就仿佛會佔據下風。
所以寧一宵隻是保持沉默。
他們之間的寧靜將隔壁的溫存狎昵襯得愈發清晰,調笑,愛語,戀人間甜蜜的餘溫浸透這堵薄牆,燥熱蔓延。
最後還是蘇洄打破了這份蠢蠢欲動的安靜。
“寧一宵。”
“嗯?”
“我好餓,你這裡有沒有東西可以給我吃?”
他轉移了話題,人也靠近些,快到床的邊緣。
這像是給了寧一宵一個臺階,於是他也沒有多掙扎,跨過之前的話題,接過蘇洄新拋來的一根線。
“我去看看。”
“等等,我和你一起。”蘇洄也很快下了床,跟在寧一宵後面。他感覺得到寧一宵其實想阻止他,但因為自己腳步快,所以咽了回去。
兩人都很怕吵到隔壁房間的人,所以默契地放輕了腳步,一前一後來到廚房。
這裡黑得什麼都看不清,但寧一宵似乎有種在黑暗中生活的本領,十分自如地穿過走廊,還不忘等一等蘇洄。
蘇洄是生活在輝煌樓宇裡的小少爺,是漂浮在雲層裡的人,他不會知道堆滿垃圾和雜物的黑暗小房間該怎麼走。
廚房沒有門,寧一宵摸索到門框,沒開燈,隻是走過去打開了冰箱門。
暖黃色的燈光茸茸的,灑在這一間狹小廚房,蘇洄清楚地看到寧一宵站在冰箱前,翻找著,眉頭微皺,最後從裡面拿出一個塑料袋。
“隻有這個。”寧一宵解釋,“裡面的菜都是他們的,不是我的,不能給你做。”
“沒關系。”蘇洄湊近,“這是什麼?”
隔著塑料薄膜,他看到了水果的形狀。寧一宵將袋子解開,裡面是兩顆桃子。
他拿出一顆來,擰開水龍頭洗了洗,遞給了蘇洄,“你隨便吃點,墊一墊肚子,實在餓的話我帶你出去。”
“桃子就可以,我很喜歡。”蘇洄接過來,水蜜桃很大,一隻手堪堪握住,軟的,白裡透著很濃鬱的紅。
“什麼時候買的?”蘇洄半低著頭,很斯文地咬下一口,很顯然,過多的汁水是他沒有料到的,有些措手不及,但訓練有素的家教令蘇洄像個條件反射的發條娃娃,不慌不忙,很文靜妥帖地處理著。
冰箱的暖光像霧氣一樣充盈著這裡,蘇洄的臉生動漂亮,唇邊沾著半透明的汁水,握著桃子的手沾滿甜的液體。
“你吃嗎?”擦幹淨衣服,蘇洄抬頭看向寧一宵,遞過來,“很甜。”
寧一宵拒絕了,但他卻覺得燥熱。
“不吃為什麼要買?”蘇洄疑惑地抬了抬眼,抿掉唇邊淡粉的桃子汁。
寧一宵沒有開口,一些記憶漂浮上來。
也就是一天前,當時的他上完課,疲憊到在公交上幾乎站著睡著,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賣桃子的老人,粉色的、鮮嫩漂亮的桃子堆滿了籮筐,碼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幹淨新鮮。
也不知是為什麼,當時的他想到了穿著粉色上衣的蘇洄,想到他飽滿而透明的臉頰,陽光下臉上細小的絨毛,還有他渾身充盈著的純真。
但價格不便宜,兩顆就要了他十四塊錢。
就在這時,蘇洄伸出帶著桃子味的手,在寧一宵眼前晃了晃,一雙大眼睛盯著他。
寧一宵回了神,清了清嗓子,“就看到了,覺得不錯,正好來找房東拿鑰匙搬東西,順便買了兩個放冰箱裡,有時間就吃。”
他沒辦法說自己是因為看到桃子,想到了他,才鬼使神差地駐足。
“好吧。”蘇洄點了點頭,小口咬了剩下的桃子,又伸手湊到寧一宵跟前,“你要不要嘗嘗,很甜。”
“你吃吧。”寧一宵說不用,但蘇洄的手一直伸著,他隻好握住,想給他拽回去。
冰箱門一直沒關,發出嘀嘀的警告聲,兩人拉扯著,突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音。
“哎?你就是我們的新室友吧。”
男生皮膚很黑,個子比寧一宵矮一些,需要抬頭才能和他對視。
“嗯。”寧一宵松開蘇洄的手,清了清嗓子“你好。”
男生看到他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茬,又扭頭看向蘇洄,視線對上臉的瞬間,明顯地怔了怔,盯著看了好久,直到寧一宵咳嗽。
“啊不好意思。我叫王聰,之前我聽房東說我室友就一個男生來著,沒想到有倆。”王聰說著,沒瞧見寧一宵想解釋的樣子,自顧自繼續道,“沒想到我室友是大帥哥啊,你們都長得跟明星似的。我想給我女朋友倒杯牛奶來著,那什麼……”
寧一宵立刻識相地讓了位置,站到了蘇洄身邊,低頭瞥了一眼他手上剩的桃子,還沒吃完,於是小聲說:“吃得好慢。”
蘇洄抬頭看向他,也小聲說:“沒有,是因為太大了。”
王聰從冰箱裡拿了袋裝牛奶,一邊倒奶一邊看著兩人,沒注意,奶差點從杯子裡溢出來。
“哎你的牛奶。”蘇洄瞧見了,立刻提醒他。
“哦哦哦!哎呀撒了,還好還好,就一點兒。”王聰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端起牛奶,“那什麼,我不打擾你們了哈,你們……你們繼續,繼續,晚安哈。”
他很快又很小心地端著牛奶走了,隻留下他們兩個。
等到聽見對方關臥室門的聲音,蘇洄忽然笑了起來。
寧一宵看向他,明明是會尷尬的場合,但他笑了,自己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他抿了抿,壓下來,問蘇洄,“不是好奇嗎?剛剛當事人都來你面前了,怎麼不問?”
蘇洄知道他在說什麼,又抿了一口手上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