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隻好將他帶去自己的房間,燒了一壺熱水,倒在自己唯一一隻杯子裡,按照他說的加了一些鹽,帶進房間。
他昨晚才拿到鑰匙,今天上課之前搬了一部分東西。寧一宵有潔癖,地板拖了三道,陳設用消毒水擦了四遍,剩下的時間隻夠鋪好床,行李還全堆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裡,沒收拾。
而蘇洄就坐在唯一一處沒有被堆上箱子的空地板上,腦袋歪靠著床沿,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像隻不屬於這裡的精致玩偶。
這是一套地下室改的兩室一廳,沒有窗戶,屋裡悶熱。寧一宵見他的頭發黏在後頸,於是費力地搬開行李,走到唯一的小桌子前,打開了房東留下的舊風扇,順手晾了杯水。
風扇一開,蘇洄好像活了過來,睜開眼,定定地望著吱呀旋轉的風扇。
“喝嗎?”寧一宵沒地兒站,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將水遞過去,“燙,剛燒開。”
“嗯。”蘇洄伸出手,“我不怕燙。”說著便把馬克杯接過來,捧著,小口小口喝。但還是太熱了,每喝一口,蘇洄就要抬頭對著風扇吹一吹自己熱騰騰的臉。
費了好大勁才喝完,蘇洄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蒸汽捂透。他斜靠在床邊,眼睛盯著寧一宵,聲音比往常更加松散,“為什麼搬出來住,不是有宿舍嗎?”
寧一宵對他的突然發問沒什麼意見,臉上帶著習慣性的笑,“我拿到一個公司的實習offer,而且暑假還要留校做項目寫論文,宿舍沒申請下來,隻能出來住了。”
他一邊回答,一邊從行李箱裡找出一條沒用過幾次的毛巾,遞給了蘇洄,示意讓他擦擦身上的水。
“是很好的公司吧,在哪兒?上班遠不遠呢?”蘇洄接過毛巾,臉上的笑意很明顯,平時稍顯沉重的長睫毛也隨著笑眼靈動地閃爍。
“遠。”寧一宵隻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不住近一點啊?”
“因為這裡便宜。”寧一宵還算有耐心地回答完問題,很直接地對小少爺發問,“洗手間也上了,水也喝了,回家嗎?我送你。”
原以為蘇洄會配合,誰知他竟搖頭,“我不回去。”
蘇洄將下巴抵在手臂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寧一宵,我沒地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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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上去沒什麼說服力。
寧一宵的腦子裡忽然冒出室友的聲音,那些似是而非的桃色話題一一浮現。
他怎麼會是沒有地方待的人?
蘇洄突然間轉過頭,朝寧一宵湊近了些,用一種輕而易舉得到一切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請求,“我可以在你這兒留一晚上嗎?”
他們之間隻隔了十幾釐米,寧一宵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他明明神情寡淡,甚至有些疏離,可湿潤的眼睛卻透露著一種虛弱的誘惑。
“就一晚,你收留收留我吧。”蘇洄有些跪不穩,他頓了頓,抬起頭,“真的,我也不睡你的床,不擠你,就躺地上,不……我不用睡覺的。”
他的神情中帶著一絲亢奮,不明顯。
“你幫幫我,我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想回……”蘇洄說著,忽然頓住,湊近了伸出手,在寧一宵臉前抓了一把。
寧一宵愣住,下意識握住他的手。
“有蟲子……”蘇洄小聲說。
寧一宵很確定,“沒有蟲子。”
蘇洄覺得自己沒看錯,忽地傾身,兩人之間隻剩下十公分的距離。
“有吧,小飛蟲……”他盯著寧一宵的臉,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摸他的右眼,然後笑了,“不對不對,是你的痣。”
寧一宵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便一下子捉住他兩隻手,攥緊了手腕,交疊在一起,像審犯人似的,“別亂動。”
“好吧……”蘇洄小聲嘀咕了幾句。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蘇洄張開嘴唇說話的時候,寧一宵忽然注意到他的舌尖。
那上面似乎有一顆粉色的藥片。
寧一宵揚了揚眉,“你在吃藥?”
“嗯?”蘇洄先是一愣,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又笑了,他正要擺手,才意識到手被捉住,於是隻搖頭,“不是的。”
他眼睛亮亮的,透著些許狡黠,仰著臉,張開嘴唇,吐出舌頭給寧一宵看,“藥片”就綴在粉色舌面,湿潤的舌尖輕蹭過齒列,微微動著,又卷了卷,露出舌釘的底部。
嘴角揚起,蘇洄用牙齒咬合住頂端,就像輕輕咬著一片藥那樣。
這樣的展示很曖昧,曖昧到明明很短暫,卻在寧一宵的眼中融化成慢鏡頭。
可怕的是,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會是什麼觸感?
想伸手指進去試試。
這些跳出來的反應把寧一宵自己也嚇了一跳,理智立刻叫停。心跳得很快,但下一秒,意志力又試圖逼迫自己靜下來。
藥片的效力似乎真的在發作,苦澀蔓延開來。
對蘇洄而言,這可能什麼都不算。寧一宵想,或許他不止一次對別人展示過,又或許他現在酒精上頭,做什麼都自然而然。
和對方是誰沒有關系,隻是他恰巧發現。
蘇洄笑著收回,並解釋說,“是舌釘。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就戴上了。”
這話很沒有邏輯。
寧一宵微微出走的神思收回些許,看向他,竟也提出一個沒有邏輯的問題,“有效嗎?”
蘇洄對他的回應感到非常新奇,這是第一次有人可以排除所有他不喜歡的答案,拋出這種反饋。
他這麼奇怪的人,竟然也可以和另一個人產生共頻。
“嗯……”蘇洄輕聲細語,語氣和內容截然相反,“本來隻是想小小地氣一氣別人。如果我戴這個被發現,他們會很頭疼的,我不想像個擺設一樣被放在那裡讓大家看,我是個人,又不是玩具。可惜那些大人隻在乎社交,還沒來得及看到……”
“不過,第一個發現的人是你,心情突然又變得很好了。”
說話間,他舌尖上的“藥丸”時隱時現。
一顆永遠都不會融化的藥丸。
蘇洄看向寧一宵,笑容純真,“這算不算特別有效?”
作者有話要說:
好澀
某人上來就想象插手指是真的有點s了……
第13章 P.懸而不決
寧一宵始終認為自己心如頑石,活到現在隻為向上爬,絕不會為任何事任何人所動搖。
他與人交際大多出於功利,會考量對方是否能幫助到他,是否可以為他的下一步計劃做出一些貢獻。他會在每一個人靠近時下判斷,做考察,能不能做朋友,取決於是否有助益,譬如所有教過他的老師,比如有論文發表頗多的同學,又比如有內推資源的學長。
寧一宵非常清楚,自己是個庸俗、冷漠的人。
但是。
當寧一宵的腦子裡出現“但是”這個詞,這一瞬間,他不斷地提醒自己,他與蘇洄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們之間的差距,就像是懸在天空的太陽,無論如何躲避,也永遠都存在,無法抹去。
明明蘇洄是很值得利用的類型,家世顯赫,有錢有權。在寧一宵庸俗的價值評判裡,當屬非常有用的類型。
但他卻本能地畏懼靠近,不想判斷,不願考察。
他是如此現實的人,卻根本不想知道蘇洄的外公究竟是什麼級別的領導,不想了解他家的資產究竟多少,哪怕知道了也並不會讓他動心。
寧一宵甚至不想弄清楚蘇洄究竟為什麼願意靠近他,下一步又有多近。
他好像站在一個美麗的漩渦前,很明白,再進一步可能就無法脫身。
“算嗎?”寧一宵後退了,笑了笑,“可能戴上這個就會讓你心情好起來,被誰發現都不重要。”
一向圓滑的他,很突兀地回到了上一個話題,“我有強迫症,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睡覺,不好意思,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這樣的話已經足夠直接,沒想到蘇洄竟笑了,“可是在自習室的時候,也是隻有你和我,你那個時候睡得很香。”
寧一宵扯了扯嘴角,“我那時候很累。”
“你現在也很累。”
蘇洄的直白是毫不費力的,也不惹人討厭,一種強烈的自由意志,“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很累。”
寧一宵臉上的笑意漸漸沉下去,沒有說話。
有時候他很羨慕蘇洄的直白和天真。
兩人的沉默很短暫,外面忽然傳來關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一男一女嬉笑的隻字片語。
蘇洄輕微歪了歪頭,看向寧一宵。
“應該是和我合租的一對情侶,他們回來了。”寧一宵解釋,“我剛搬進來,聽房東說的,還沒和他們見過面。”
蘇洄點了點頭,又笑著說,“那既然還有兩個人,多我一個也不多吧。”
寧一宵差點被他的邏輯逗笑,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和喝醉的人計較,“他們和我又不住一間。”
蘇洄像小貓一樣發出一個細微的擬聲詞,隔了好久才又開口,“那好吧,我走了。”
說著他扶著床沿,十分費力地想站起來,卻發現沒那麼容易。
“你回家嗎?”寧一宵伸手去扶他。
蘇洄誠實搖頭,“不回。”
“那你去哪兒?”
“就……”蘇洄眼神還有些迷茫,“就在附近隨便玩玩嘛,逛一逛,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他這麼說了,也想好自己可以在凌晨的時候壓馬路,甚至想好去鼓樓轉轉。
寧一宵輕微地皺了皺眉,“晚上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店都關門了。”
蘇洄思緒混沌,接了他的話便回答,“也有晚上開門的店吧……”
他還想繼續,可寧一宵卻突然妥協:“算了,你留下吧。”
不知道為什麼。蘇洄腦子裡還梗著沒說出口的[24小時便利店],想了想還是作罷,反正目的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