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對他說的,但蘇洄沒有看他。
他靜了兩秒,笑了笑,“我的錯,應該提前問一下。”
“以為和以前一樣。”
等待咖啡的間隙,寧一宵安靜地凝視坐在自己眼前的蘇洄,這一刻他似乎又在否定自己方才的論斷。
蘇洄好像沒有變,又好像變了許多。
依舊是從前那副令他可以很輕易得到一切的漂亮皮囊,可以很輕易地隱藏自己的缺陷和瘋狂,依舊很瘦,比從前更瘦,頭發比過去長長了些,搭在臉頰旁,本應很慵懶,但因為他病態和恍惚,連美麗也是陰鬱的。
他那雙澄透的眼裡似乎也少了過去那種天然的、但並無優越感的驕矜,寧一宵以為那是他骨子裡帶的,也會一直保留直到死去。
蘇洄的臉色異常蒼白,隻有微抿著的嘴唇透有一絲血色。他克制不住手的細微震顫,所以將一雙手都放在了桌下,摁住自己的膝蓋。
咖啡端到兩人面前,寧一宵抿了一口,笑了笑,“為什麼不說話?”
“不想見到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可能會有的雷點已經寫在文案啦,可以看一下,比較重要的就是這本是[插敘],我會把現在的時間線在章節名上標注一個N.過去的插敘會標注P.,以及攻受的視角都有,大概一半一半,最後就是蘇洄(受)有精神疾病,重逢前後都有。
第2章 N.咫尺迢迢
蘇洄垂著眼,凝視著咖啡上漂浮著的奶泡。他的神思是抽離的,凝固的牙齒碰了碰,終於開了口,“我……過得很好。”
或許是因為他的答案聽上去太過答非所問,寧一宵笑了。
但他又很習慣蘇洄這樣,因為他以往就是這樣,跳脫,沒有邏輯,因為病。這種無變化令寧一宵產生輕微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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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卡爾聽聞自己訂酒店的大失誤,飯也沒吃完便匆匆趕來,打電話寧一宵不接,便跑來酒店,透過落地玻璃窗,他一眼就注意到寧一宵。
令他驚訝的是,寧一宵在笑。共事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見過不苟言笑的工作狂上司露出這樣的笑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這些年做什麼了?”寧一宵狀態輕松。
蘇洄的沉默顯得很是壓抑,花了很長時間才回神,“……治病。”
寧一宵了然地點了點頭,盯著他垂下的眼,又問:“現在好點了嗎?”
“好了。”蘇洄說著違心的話,側過臉又一次看向窗外的馬路,喃喃重復道,“好很多了。”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像是想馬上起身,離開這裡,朝外面走去。
寧一宵輕笑了笑,哪怕並不太相信,哪怕早已看到了他打顫的手,哪怕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他吃藥的副作用,也非常客氣地回應,“是嗎?那就好。”
不,或許現在他並不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寧一宵不由得想到蘇洄方才躺在床上的樣子,那聲音不斷回響在他耳邊。
梁溫,這是他脫口而出的名字。
“剛剛你好像把我誤會成另外一個人了。”
他的手指在杯壁扣緊,臉上卻保持微笑。
蘇洄有些精力不濟,連好好坐在這裡都很難,他手撐在沙發卡座上,幾乎沒有聽見寧一宵的提問。
寧一宵默認他不願談,笑了笑,“抱歉,我問題是不是太多了?”
蘇洄聽到了這一句,有些滯緩地搖了搖頭。
“因為很久沒見了,多少有點好奇。”寧一宵說。
蘇洄好像很冷,又將身上的大衣裹緊了一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微微張開的嘴唇裡呼出幾縷白的水汽,像霧一樣掩住那張頹廢、陰鬱的美麗臉孔。
但與此同時,在他移開咖啡杯的時候,唇上又沾了些許奶泡,眼神純真。
蘇洄就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
寧一宵也喝了一口咖啡,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仿佛下一秒就會倒塌,風很大,每個過路人的心事都捂得很緊。
在沉默中,蘇洄喝掉剩下的半杯拿鐵,溫度和咖·啡·因似乎替他穩固了一些精神。他看向寧一宵,對方和六年前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但過得更好了。
依舊是那張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的英俊臉孔,隻是穿著不同於過去的名貴大衣,看起來疏離,難以接近。
“寧一宵。”
聽到蘇洄的聲音,寧一宵有些恍惚,他不太習慣被這個人連名帶姓地稱呼。
轉回頭,寧一宵凝視著蘇洄蒼白的臉,發現他那雙浸透了水汽的眼也正望著自己,裡面的情緒他讀不懂,看起來很像是懺悔。
但是不是懺悔,寧一宵已經不想深究了,剛才望著外面的那幾十秒,他想通了很多,他不想再去反復思考蘇洄心裡所想,他知道自己的理解都是錯的,六年前是,六年後也是一樣。
蘇洄心裡一直梗著一句話,他想過,如果以後能再見這個人,別的都無所謂,都可以過去,但這一句他一定要問。
坐下來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掙扎,在自己的精力好不容易恢復些許的時候,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
“你……我的信……”
“我看了。”
寧一宵沒讓他問完,嘴角平直地給出了答案,這一秒表現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冷酷,像是被什麼刺中。
蘇洄散漫的思緒忽然間產生了錯位的聯結,回到夏天,想到他花園裡的割草機,那些青草的身體在一瞬間被斬斷,隻留下草的腥氣。
地上那些殘缺的草,隻能接受,無法繼續。
“我現在不太想聊這些。”寧一宵的臉上又恢復了之前的笑。
他若無其事地轉變話題,放下杯子,“對了,你以前說喜歡冰島,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去了嗎?”
藥效的幻覺好像依舊在持續,蘇洄認為自己是一隻失去魚骨的、擱淺的魚,很軟弱,很無能為力。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給寧一宵一個笑。他的眼前突然出現方才攪拌過的咖啡,他看到那漂浮的漩渦,旋轉,旋轉,仿佛下一刻就能將自己吞噬,埋進去。
“嗯。”
“漂亮嗎?”寧一宵看向他。
蘇洄慢半拍地點了一下頭,“很美。”
“來這裡也是旅遊?”寧一宵又問。
蘇洄靜了靜,“參加……來工作。”
他說著,發現寧一宵的一隻手始終插在他自己的口袋裡。
很幸運的是,寧一宵似乎打算放過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也是,”寧一宵抽出那隻手,“西雅圖也沒什麼值得特意來旅遊的。”
蘇洄說不出其他的話,就像是連老天也知道他需要解救一樣,那位對寧一宵畢恭畢敬的經理走了過來,再次鞠躬向他們道歉,奉上補償的禮品卡,又說了一些蘇洄不太喜歡但很必要的場面話。
至少他可以離開了。
蘇洄站起來,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很輕地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沒有回頭,他直接往前走。
但寧一宵腳步很快,他的步子又太不穩,三兩步便被跟上,最終還是兩人一起離開酒店的大門。
外面忽然飄了雪,下得很大,和蘇洄預想的一點也不一樣,他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他聽說這裡很少下雪,但也不是非常小的概率,偶爾也能遇到。
而不是像他和寧一宵這樣,六年,隻能靠這麼極端的故事發展相遇。
寧一宵扭頭,像個於異國他鄉久別重逢的故友那樣,對他說出了非常標準的告別詞:“沒想到還能遇見你。”
蘇洄手中的雪花已經開始消融,“我也是。”
“是嗎?”寧一宵忽然笑了笑。
“挺榮幸的,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還有我這麼一個人了。”
說完,他對不遠處的一個人點了點頭,很灑脫地囑咐蘇洄,“走了,下雪了,路上小心。”
蘇洄一個人在原地站了一分鍾,並不是他不想離開,他的腿動彈不了。
他站在紛飛的雪裡,眼前卻是六年前,他離開寧一宵的那個夜晚,也是像這樣,忘了說再見。
寧一宵回到車上,助理卡爾已經在駕駛座等待他很久。
通常寧一宵對守時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這次明顯要遲到,卡爾有些著急,怕他發難。
“Shaw,直接去晚宴那兒?”卡爾看了一眼手表,“車程大概需要四十五分鍾,今天晚宴的餐點是西雅圖非常有名的主廚,我咨詢了菜單,本來他們考慮做扇貝和蝦,但我提前打了招呼,說你不愛吃海鮮,所以他們緊急換成了鹿肉……”
發現自己說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寧一宵的回應,卡爾透過後視鏡看向他,遲疑地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鏡子裡,寧一宵的臉色蒼白,眉頭擰著,眼睛盯著車身的後視鏡,臉上透著股少有的戾氣。
卡爾正考慮要不要試試再叫一次,誰知寧一宵先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Shaw?”卡爾有些疑惑,也急忙打開駕駛座的門跟著出去。
在他看來寧一宵極少會有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即便是在工作上遇到極為棘手、毫無勝算的情況,寧一宵也都是平靜的,像個缺乏情緒表達的人工智能。
“你回車裡。”寧一宵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我自己打車去晚宴。”
卡爾更不解了,“打車?”
“剛剛那個人……”寧一宵停頓了一下,臉色變了變,“你開車跟著他,把他的行蹤報告給我。”
“跟、跟蹤?這是違……”卡爾愣在原地,可寧一宵已經走到路邊,對一輛正好朝他們駛來的出租車招了手。
“你不用跟我去參加,到時候我會讓你直接休息。”說完,寧一宵徑直進入車內。
盡管內心對上司的指令略有微詞,但卡爾還是服從了寧一宵的要求,進入車內,朝著反方向開去,目光在街上搜尋方才那位漂亮的年輕男人的蹤影。
寧一宵坐在出租車的後座,盯著前面車靠背上遺留的一處髒汙,一言不發。司機試圖和他搭話,但看他臉色並不好,也便悻悻收了聲,默默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