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蘇洄。
直到酒店弄錯房卡,開門進去,撞見戴著眼罩的他獨自躺在床上,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這麼快就回來了……”
衝動扯下了蘇洄的眼罩,可一對視就後悔。
一別六年,重逢應該再體面一點。
“至少在第42街的天橋,一無所有的我們曾擁有懸日,哪怕隻有15分20秒。”
野心家攻x病美人受
第1章 N.意外重逢
“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電話裡的男聲很年輕,語氣真誠。
“瓊斯小姐非常喜歡您的作品,從您創作初期就開始關注。事實上,這和您的作品被收入展廳區別並不大,我們作為藏家同樣會悉心收藏。拋開這筆不菲的酬金不說,她的訂婚宴會現場也會有非常大的曝光量,我們邀請了許多媒體,這對您也是有幫助的……”
蘇洄頭暈,沉悶令他看上去格外有耐心。他將藥片倒在手心,就著冷的水,仰頭吞下去。
聽對方似乎說完,蘇洄輕聲拒絕,“很抱歉,我最近狀態……不太好,我想你們應該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
電話中斷,昏暗的房間突然靜下來,靜得令蘇洄心悸。
舌尖的鐵鏽味還沒完全散盡,副作用就已經來了,他坐在床上,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這些蘇洄早已習慣,也不覺得如何,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凝視那片陰鬱的灰白色。
[西雅圖真沒意思,天氣都這樣了,還是不下雪。]
他回想起剛剛梁溫離開之前說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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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他什麼都說不了,此時此刻也一樣,無法回應,很不禮貌,但梁溫什麼都沒有說。蘇洄總是很感激他的包容。
抑鬱期一到,他就變得很鈍。思緒凝固,昏聩不明,情緒跌入谷底,像個被擊垮了脊梁、隻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蠕蟲,一張了無生機的廢紙。
腦海中,一個像又不像自己的聲音不斷地重復著他身上每個缺陷,每一個似乎無法原諒的失誤。腳下的土地一寸寸崩塌,好像很快,他就會被迫逃到窗邊,從窗棂旁跌落,落入這個冰冷的世界。
蘇洄動作遲緩地轉頭,伸手去床頭櫃上拿眼罩。
他發現了梁溫遺落在眼罩旁的太陽眼鏡。
梁溫有雪盲症,像這樣的天氣他總是帶著眼鏡,以備不時之需。蘇洄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起來,把眼鏡送還給對方,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關乎對方的駕駛安全。
可他完全沒辦法動彈,身體被無邊無際的絕望操控著。
逃避是他的慣性動作。
許久後,蘇洄撥打了梁溫的電話,選擇外放,然後戴上眼罩,緊皺著眉艱難地躺下去。
這裡明明沒有紐約那麼冷,可他卻好像凍透了,酒店的被子像厚重的冰層壓下來,令人喘不過氣。
嘀聲一個接著一個,冷冰冰的,蘇洄閉著眼,藥效一點點上來,這種被壓制的感覺越來越重,耳鼓膜脹痛,什麼都聽不清。
梁溫沒有接通。
他像是被活生生摁進一個可怖的夢裡。扭曲的空間裡纏繞著無數黑線,視線不清,蘇洄一直跑一直跑,猛地跌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裡,狼狽而痛苦地站起來,發現裡面有一處熒藍色的繭,發著微光。蘇洄一點點靠近,看到裡面躲著的人。
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他了。
鬼使神差地,夢裡的自己小心伸出手。
觸手可及的瞬間,他變成無數隻蝴蝶,飛走了。
·
寧一宵聽著助理提醒他明天的議程安排,低頭看了眼手表。
助理卡爾是個很機靈的人,立刻詢問,“需要我定明天回去的飛機票嗎?我看了一下,還有一些比較早的航班有商務艙。”
“好。”寧一宵接過前臺小姐手中的房卡,微微頷首示意。
卡爾看了一眼他手裡的房卡,又道:“抱歉,這是我臨時訂到的最好的商務酒店了,馬上過聖誕,房間不好訂。”
“沒事,你去吃飯吧。”寧一宵沒太多表情,獨自朝電梯走去。
剛進入電梯,他就接到公司的電話,關於投資人臨時要他參加的一場私募晚宴,這關乎公司接下來的融資計劃,時間定在今晚七點。
電話那頭的合伙人反復強調這次融資的重要性,是他們現在最關鍵的轉折點。
“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電梯門打開,寧一宵從電梯裡走出來,斷續的信號也逐漸恢復正常,他聽著合伙人秘書對這次晚宴的介紹,朝走廊深處走去。
這層樓的房間並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房卡上對應的房間——2208。
這幾個數字莫名令他產生輕微的煩躁,所以寧一宵停下腳步,安靜凝視了幾秒,回神後,他刷了卡,打開了門。
房間裡的空氣很冷,隱約透著些許很淡的木質香氣,寧一宵輕帶上門,朝裡走去,忽然發現套間裡的隱約透著燈光。
大約是工作壓力累積一整天導致的緊繃,再加之潔癖,他不太能容忍這樣的錯誤。
電話那頭感覺不太對,詢問:“Shaw,你還在聽嗎?”
“稍等,我這邊有點事,先掛斷一下。”寧一宵對照著房卡上的號碼,撥通了前臺服務人員的電話。
“你好,你們的房間打掃過嗎?”
忽然地,房間裡面傳來聲音。
“梁溫,你回來了?”
一個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有那麼一瞬間,寧一宵的心跳幾近暫停,僵在原地,原本流淌至周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凝固,變成粘稠、膨脹的沉重液體,快要漲破毛細血管。
那聲音還在他腦海裡回響。
回來了……
寧一宵很艱難地邁出步伐,在第一步之後,步伐變得快速而潦倒,就像在急切地追尋一個答案。
蘇洄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似乎並沒有把房卡給梁溫,就算他記性再不好,也不至於連這些都忘記。
難道梁溫沒有關好房門嗎?似乎更不可能。
就在他疑惑之際,十分突然地,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眼罩,有些粗暴地將其取下。
混沌的視線逐漸清晰。
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是夢裡消失的寧一宵。
蘇洄不知道這究竟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他找不到邊界,就這樣安靜地凝視著寧一宵的臉,直到眼圈泛紅。
寧一宵的手緊攥著眼罩,骨節處的皮膚都發白。
令蘇洄感到可怕的是,自己竟然開不了口,好像有千萬句話堵在胸口,最終連一個擬聲詞也發不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難堪又靜默地對峙了許久,直到酒店員工進來,一連串的抱歉擠進他們之間,打破窘迫。
“實在是不好意思,真的太抱歉了。”來到前臺,酒店的大堂經理連連鞠躬致歉。
“是這樣的,寧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們這邊後臺的系統出現了問題,把高端信用卡客戶的通道和大型商務預定通道的權限混淆了,所以才導致現在重復預定的情況,實在抱歉,我們會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稍後為您免費升級總統套房,麻煩請稍等一下。”
經理的話,寧一宵一個字也沒有聽,餘光始終在不遠處的蘇洄身上。他出來隻匆匆披了件大衣,一隻手緊攥著行李箱的把手,頭側過去,望著正在和他解釋情況的前臺小姐。
蘇洄的背影看起很單薄,也很脆弱,沒有安全感,就像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
一時間,很多寧一宵覺得自己都快忘了的回憶翻湧而來,潮汐般將他湮沒,令他窒息。
他忍不住看向蘇洄,沿著他纖細的肩線和手臂,看見蘇洄發顫的手。
“你們先處理吧。”寧一宵沉聲詢問,“這裡有咖啡廳嗎?”
聽到這句話,經理如釋重負,連連點頭,“有的,就在一樓大堂這邊,我帶您去。”
寧一宵掃了一眼,“謝謝,我看到了。”
拒絕完經理,他朝蘇洄走去。
靠近的過程中,他漸漸地聽清蘇洄的聲音,他的語氣很疲憊,但很禮貌地對前臺重復自己的訴求,“你們不用抱歉,我也不需要賠償,隻是快點幫我辦理退房手續就好,麻煩了。”
他說話很慢,有些艱難,像是連完整說出這些話都需要極大的努力。
就像蘇洄方才收拾行李那樣,白色的小行李箱倒在地上,連扶起來都很困難。
這讓寧一宵想到了過去的他,好像一點沒變。
前臺小姐看了站在蘇洄身後的寧一宵,於是中斷了與他的對話,向寧一宵頷首致歉,即便如此,蘇洄也沒有回頭。
“去喝杯咖啡?”
蘇洄聽見寧一宵的聲音,遠得好像是從六年前飄來的,又近在身後。
“退房手續應該也需要一點時間。”寧一宵冷淡的聲音裡帶了一些笑意,“我們好久沒見了,敘敘舊吧。”
蘇洄明知道自己這時候的狀態並不適合“敘舊”,他遲鈍消極,思緒混亂,明明連多跨出去一步都倍感艱難。
他本來要拒絕,也應該拒絕。
可腳步依舊不受控制地邁了出去,跟在了寧一宵的身後,就像他明明連床都下不了,卻還是在看到寧一宵的瞬間下來了。
蘇洄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到咖啡廳的,又是如何與他面對面坐著,就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夢,有一個自己站在第三人稱的視角,看著這場難堪的重逢戲碼。
落地窗外很冷,他隱約能聽到一些風聲,天色比之前沉了許多。
不知為何,蘇洄沒有勇氣直面寧一宵。他們明明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卻好像隔著一片很大的空地,地上滿是玻璃碴,避之不及。
服務生前來點單,寧一宵比方才松弛了許多,很自然地點著咖啡,仿佛他們是關系不錯的舊友,“一杯意式濃縮,一杯拿鐵,燕麥奶,多糖。”
他覺得自己了解蘇洄,依照他過去的習慣點單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要糖,無糖。”
令他沒想到的是,一直沉默的蘇洄出聲打斷了他。
寧一宵看過去,見他抬眼,對服務生重復了一遍,然後輕聲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戒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