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很利落地打了水開始洗土豆,然後拿著很利落地開始削土豆皮。
李淮也加入了削土豆皮的隊伍,隻是他削得很慢,周望削完好幾個了,他一個都沒削完。
周望不屑地笑了笑,拍了拍旁邊孩子的臉,說道:
「以後找另一半,還是得找像周爸爸這樣靠譜的。
「不會做家務的男人誰要啊,你說是不是啊?」
李淮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結果一個不小心刮到了手,鮮血淋漓。
我無奈,那麼大年紀了這麼容易被人給激到,轉身叫吳姨將他拉下去包扎傷口。
憑良心說,其實李淮平日裡還是做家務的,我做飯的話,他都會包攬洗碗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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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廚藝而言,確實是一言難盡。
周望和李淮之間的明爭暗鬥一直持續了一整天,於是第二天早上,李淮華麗麗地病了。
高燒一度飆到了 39 度,燒得迷迷糊糊,嘴裡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
「豐年,我錯了。」
舟舟染了病氣,神色恹恹地躺在一邊,我給他量了體溫,38.1 度的低燒。
我有些頭疼,周望是作為志願者來到福利院的,於情於理我都該管。
退燒藥喂下去了以後,我摸了下李淮的額頭,燒退下去一些。
周望站在我身後,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望著我有些委屈:
「江媽媽,我頭好疼,你摸摸我有沒有發燒。」
我無奈,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笑道:
「你幾歲?」
李淮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望著我的眼神亮了一下:
「豐年,你還是擔心我的,是不是?」
正逢周望端著粥從門外走進來,聞聲一笑:
「藥是我喂的,粥是我煮的,你不要太自信。」
他將手上的粥往李淮手上一放:
「李教授以後身體還是得多鍛煉鍛煉,畢竟以後也沒人在身邊伺候了。」
雖然我不曾和周望聊過很多的過往,但是當時我身無分文,手腳冰冷地出現在福利院面前。
周望說那天他看著我,覺得我的眼睛裡一片灰燼,看得他心裡難過。
所以他看不慣李淮,每句話都要扎他一下。
李淮眼裡的光,霎時間滅了,他低下頭安靜地喝著粥:
「我會快些好起來的,以後都不會讓你為我擔心。」
結果到了後半夜,李淮又開始重新燒了起來。
他這場病來得兇又來得急,後半夜周望和我將他送到了醫院。
12
醫生說是肺炎,正焦頭爛額間,孟婉出現了。
她推開我,著急地向前探李淮的額頭,語氣指責:
「你怎麼照顧他的?」
我往後退了一步,淡淡道:
「那你來,周望,我們先回去。」
起身想要走時,忽然被李淮拉住了手,他手心滾燙,語氣卻哀求:
「不要走,豐年,你說過的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你說過,月亮就算跌在爛泥裡,也永遠都是月亮。
「你說過,會一直一直喜歡我的。」
他的記憶很混亂,零零散散地說的都是些過去的事情。
孟婉上前握住他的手,試圖穩定他的情緒,卻被他一把甩出去了:
「你拋棄過我一次,也會拋棄我第二次的。」
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了李淮的手:
「李淮,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這世界上本沒有永遠。」
和李淮結婚的那天,我也曾經以為會一直一直喜歡他。
就像是那年少年站在光裡,將我從塵埃中拉出,他說:
「隻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沒有人能傷害到你。」
在我少女時期最自卑的時候,他對我如是而說。
他穿著洗得泛黃的藍白校服,不卑不亢地站在臺上接受助學獎金。
坦然接受自己的貧窮,平等地對待所有人。
後來李淮成了建校以來第一位全省狀元,連帶著我們學校都升了幾個檔次。
十三中出了個狀元,李淮成為學校乃至整個省的傳奇。
他像是掛在天邊的月亮,我沒有奢望過天上的月亮有一天會為我而來,隻是慶幸於那片月光曾經短暫地照耀過一瞬間就足矣。
隻是可能那天散落在馬路上的蝦爬得太快,也有可能是那天大娘的語氣太兇,又或者隻是燒焦的蝦太苦。
那天照片上舟舟的笑容太燦爛,而李淮的眼神又太溫柔。
我隻是有些累了,於是選擇了一個對大家都好的結局。
13
李淮的這場病生了整整半個月,醒來後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聽說他將孟婉趕了回去,替自己請了護工。
舟舟如今住在福利院裡,他適應不了北方的天氣,三天兩頭地生病。
李淮病好後,我同他一同去了海邊一趟,也算是做個了斷。
剛下過雪的海,美得令人心驚。
他問我:
「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舟舟你也不要了嗎?」
我看著遠處黑壓壓的層雲,笑著搖搖頭。
「我並不是他理想的媽媽,或許離開對你我是件好事。」
他又問:
「那你恨我嗎?」
我依舊笑著搖頭:
「我不恨你,相反我很感謝你,很長一段時間裡你對於我來說是燈塔一樣的存在。
「況且這場婚姻失敗,我也要負一定的責任。
「我將自己放得太低,當我們地位不相等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失敗的結局了。」
從小的打壓式教育,讓我一直沒有學會愛自己。
我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閃光點,我覺得自己配不上李淮。
而這種下意識的自卑,也讓舟舟感覺到了,所以他也學不會如何尊重我。
李淮終於還是走了,他離開的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初雪那天他來到這裡,暴雪時分他離開,也算是有始有終。
他抱著孩子,舟舟在他的懷裡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
李淮站在那裡,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我,許久有些苦澀地笑笑:
「豐年,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說完又自嘲地笑笑:
「不過我知道,你總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自以為是的隻是我而已。」
我沒有回頭,隻是車子的轟鳴聲逐漸消失在拐角處時,臉上冰涼一片。
這是我懷胎九月,生S一線生下的孩子。
舟舟是個高需求的寶寶,小時候我總是將他抱著我的懷裡,一哄就是哄半夜。
可是江豐年就是江豐年,永遠沒有辦法成為他想要的那種媽媽,這或許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14
來年開春的時候,我和李淮正式領了離婚證,我正式定居福利院。
三十歲生日是在福利院裡過的,孩子們圍著我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江媽媽生日快樂。」
周望捧著蛋糕,向我走來,語氣溫柔:
「許個願望吧。」
我想了很久,笑著說道:
「第一個願望,祝願阿喬的助聽器能夠盡快落實。
「第二個願望,希望我們福利院越來越好,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第三個願望,我在心中默默地說道:
【希望江豐年永遠是江豐年。】
吹滅蠟燭時,這一次我許的願隻與自己有關。
從前我總是在想,是不是我再多改變一些,或許李淮便會更喜歡我一些。
而直到三十歲,我才終於知道,江豐年就是江豐年,不要清風,不要明月,隻要實實在在的豐收。
我承認我的市侩,我的庸俗,而這本來就是我的一部分。
宇宙星空需要有人探索,但也需要有人探索如何將一盤菜做得更好吃一些。
人生的最大奧秘,就是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這一生。
15.李淮視角
離婚的那天,是個春日的豔陽天。
豐年今天穿了很好看的花裙子,她自信了很多,笑起來很有感染力。
笑得讓工作人員都反復確認了幾遍,確認他們不是來錯了地方。
鋼印敲下,一切落子無悔,他們笑著道別,以後再無瓜葛。
我想起初次見到江豐年的時候,那時我還看不見,隻知道她很喜歡笑。
剛開始我非常排斥這個笑起來槓鈴似的女孩,每天對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滾」。
每日她送的菜我一口都不動,有時逼得煩了索性掀了桌子。
女孩也不惱,轉頭笑著讓我媽停了我所有的吃食。
每天依舊準時準點地去送飯, 到了第三天我冷冷地拿起了筷子。
她強迫我必須走出家門, 然後將我丟在人群中。
我這人性子要強,也不接受別人的幫助, 然後一次次摔跤,一次次撞牆。
每次回到家時,我已經是滿身的傷口,精疲力竭地癱在沙發上。
這時江豐年就會笑盈盈地向前給我上藥。
她見過我所有最不堪,最脆弱的時候, 所以後來我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 在她面前袒露我的所有。
無數次崩潰的時候, 她就抱著我, 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告訴我:
「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
而孟婉不同,她本質上和我是同一種人, 同樣地自以為是,同樣地利己。
所以我知道她絕不可能真的留在我身邊, 所以與其到時候被人可憐巴巴地被人拋棄,不如先分手。
後來我被逼著娶了沈豐年,婚禮上許下生S相依的諾言。
所以高中畢業後,我選擇當了一名廚師,從學徒開始做起,一路摸爬滾打成了主廚。
「(而」她的長相與我喜歡的那種類型完全不一樣, 老實說那一刻我是失望的。
很快我接著發現, 沈豐年與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是個理想主義, 而沈豐年是扎扎實實地扎在土裡的,於是我想到了離婚。
我將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產都作為補償,想要離婚,這個時候她懷孕了。
至此我絕了這個念頭, 我想著就這樣吧, 她對我有恩, 而我不能負她。
後來孟婉回國,偶爾我望著她會有些許出神,畢竟她確實是我曾經喜歡的那一款,有思想,溫婉大方。
有時我也會想, 如果當初沒有那場意外, 我和她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人真的是個很奇怪的生物, 因為江豐年對我有恩,也因為她看過我所有的醜陋,所以我有點怕她。
很多時候其實我都看到了她的失落,卻依舊保持著克制與冷漠。
我有恃無恐地以為她永遠不會離開我,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她。
直到那天回來家裡一片漆黑,我的心忽然空了一大塊。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 原來廚房中的那一點煙火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有時候想人真的是個很賤的生物,得到時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時才知珍貴。
我瘋了似的尋了她許久,像個傻子似的趕到福利院。
但在見到她的一瞬間, 其實我已經知道我沒有可能了。
江豐年不是一個決絕的人,甚至很多時候她比常人更軟弱一些,但是一旦她決定的事情她便不會後悔。
離婚那天,好一個豔陽天, 豐年哼著小調奔向她的新世界。
而我知道,我將永遠被困在那場北方的大雪中,永遠出不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