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雜無比,宿命人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升起過這麼偏頗的感官。哪怕是馮厲或者是紀鹞子,他對待他們時也不過眾生平等。
足足過了好幾分鍾,宿命人腫脹的大腦才恢復一些清明。他低聲念道:“連醇。”
半分鍾後,微禾道長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宿命人,您有事吩咐?”
“用盡所有辦法,盡快把江落帶回來,”宿命人雙眼疲憊閉起,本就像覆蓋著雪的面容更是了無生氣,如同結了一層寒冰,“快去。”
微禾道長立刻轉身離開。
江落腳步踉跄,在宿命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離開了無俗念。
太陽光巨大,曬得他眼前眩暈。江落身體裡的炁一絲也沒有了,刺痛從內而外,他抬個手、走個路都疼得需要狠狠咬著牙,就在江落以為自己支撐不住的時候,他一頭栽到了另一個人冰冷的懷抱之中。
江落聞到了池尤的味道,他松了口氣,在陷入昏迷之前,他艱難地道:“帶我走。堵住水龍頭……不要讓宿命人……恢復……”
說完,他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落緩緩恢復了意識。
“滴答,滴答。”
水聲率先傳入了他的耳朵。
江落沒有著急睜開眼,而是平復著呼吸,裝作睡著的樣子判斷著周圍的環境。空氣潮湿,有些陰涼。他的身體疲軟,五髒六腑仿佛要移位的痛苦緩解了很多,炁還是沒有恢復。
從身體的恢復程度來看,江落昏迷應該有一天了。
身下是柔軟的床,江落的鼻尖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道,還有幾絲微不足道的甜膩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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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信息通過五官傳入他的腦海之中。
水滴聲中,突然加入了一道低沉的哼聲。
江落耳朵動了動,瞬間醒神,是池尤。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裡不知道在哪,瞧起來很像一間地下牢房。湿氣濃重,猶如身處鍾乳洞。門是鐵門,沒有窗戶,鐵門緊閉,這裡除了四面牆壁就隻有江落身下的一張床。
江落打量完了周圍,往門邊看去。
惡鬼坐在門邊的沙發上,正在閉著眼睛哼著歌,他手裡拿著一杯紅酒,紅酒在酒杯中晃蕩。惡鬼的笑容揚得很高,似乎遇見了什麼高興的事。
江落看了他一會兒,想要坐起身,但卻沒有力氣,他輕輕咳了咳嗓子。
喉嚨裡怎麼也有一股鐵鏽味。
惡鬼抿了一口紅酒,哼聲戛然而止,他悠悠睜開眼睛看向了江落。
池尤漆黑的眼眸中多了一點從深處溢出的紅,徒添幾分詭譎和危險。
江落感覺他的狀態有些不對,他幹啞地道:“所以四動引幽冥的幽冥就是你了?”
池尤突然笑了起來,“我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能召喚我的東西。”
他松開手,手裡的酒杯倏地砸到地上成了玻璃渣。惡鬼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了床邊。他居高臨下看著江落幾秒,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變成了面無表情。
“讓我想想,我要對你提什麼要求。”
江落眼皮一跳,四動引幽冥的功能是為江落引來最強大的邪祟,邪祟會為江落做一件事,但事成之後,江落必須滿足邪祟的一個要求。
池尤這語氣,這狀態,一看就知道沒有好事,絕對不能讓他現在把要求提出來。江落連忙轉移話題道:“宿命人怎麼樣了?我奪走了他幾乎一半的供奉力量,你快把他的信徒給控制住,讓他獲取不到新的供奉,隻要讓他接受不了供奉,他的力量就恢復不過來了。”
而喪失了一半力量的宿命人,要殺他的難度也驟降了一大半。
江落正在思考著細節,但卻聽池尤道:“我差點殺死了他。”
江落猛地一驚,他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池尤。
池尤朝他勾唇,“宿命人被削弱到這種程度,我怎麼能放過他?雖然提前了我的計劃,但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不是他最後跑的快,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說完,他用微涼的手指撫摸過江落的額角,讓江落差點兒毛骨悚然,“說起來,這都是你的功勞。”
一天之前,當江落失去意識栽倒在池尤的懷中時,池尤在一瞬間升起了滔天的怒火和癲狂的殺意。
他抱住江落往下滑的身體,手指因為怒火而發抖。
還有一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後怕。
瘋狂壓住了理智,惡鬼抱著江落,確定他隻是暈過去了之後,找到了將江落害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無俗念處被他徹底毀掉,而宿命人正是虛弱的時候,面對池尤狠戾的攻擊,他很快就落敗被池尤重傷,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走。
池尤當時凝視著宿命人消失的位置,甩掉了手上的血。
等下一次,他會讓宿命人求死不能。
江落從池尤的表情中分辨出來他說的是真話。
宿命人真的差點被殺死了?
他恍恍惚惚地回不過神,一覺醒來,被他奪走了一半力量的宿命人又被池尤弄成了重傷。池尤又掌控了一大半宿命人的信徒,從目前的局勢來看,他們一下子處在了穩贏的局面。
這是真的嗎?他不是在做夢吧。
剛剛這麼想完,江落的身體又開始疼了起來。生不如死的痛苦讓江落猛地蜷縮起身體,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黏稠的血液從他嘴邊流出,又順著床邊流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原來水聲是他的血滴聲,原來血腥味是從這裡傳來的。
眼前黑了一片,好痛,江落模模糊糊地想。
他嘴邊的血液被擦過,江落倏地被連人帶著毯子地抱了起來。劇烈的痛苦讓江落呼吸粗重,這樣的痛苦甚至讓他的意識也接近於空白麻木。
但痛苦來得突然也去得突然,在池尤抱著他打開鐵門時,江落感覺痛苦在緩緩退去。
喉嚨裡的血味濃重,江落抬頭,從痛得失去焦距的視線中看到池尤的脖頸和下頷。惡鬼的下頷冷硬,嘴唇緊緊繃起,鬼氣森寒。
江落咳的血把領口的衣服也給浸湿了,他遲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經不是之前那身衣服了。這代表著他可能在昏迷期間,已經經歷過許多次這樣的嘔血。
一下子用人類身體吸收那麼多的供奉之力,身體承受不住。供奉之力雖然在改造著他的身體,但也同時在損害著他的身體。如果在沒有改造成功之前,先一步因為無法承受力量而死去……
江落心中一沉。
門外的血腥味更為濃重,讓江落回過了幾分神,他往走廊上一看,頓時呼吸一窒。
走廊兩邊,用繩索吊起來了數十個人。他們雙手高舉過頭頂,渾身都是傷痕,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血水從他們身上留下,在兩面牆角的水溝裡灌滿。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其中,還有十幾張讓江落感覺眼熟的面孔。
微禾道長、連雪、連秉連羌、還有無俗念處的幾個小童……
全部都是連家人。
第187章
“你為什麼……”江落艱難地道,“綁起了他們。”
惡鬼聲音溫柔,“因為他們治不好你。”
他抬起江落的臉,在江落的唇角落下一吻,舌尖伸出,卷走江落唇邊殘留的鮮血,“因為他們讓你在他們的地盤受了傷。”
他的臉上鬼紋爬動,離得近了之後,鬼紋看起來更像是有生命一般。越看越恐怖,越恐怖越想看。放在池尤這張臉上,鬼紋雖然醜陋而猙獰,但看久了也有點魔化的魅力。
江落因為池尤這狀態有些膽戰心驚。他回頭看向走廊上被吊起來的連家人,裡面沒有紀鹞子。
江落頭隱隱作痛,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疼痛,“我的身體怎麼了?”
“力量過盛,壓迫你的血肉骨頭,”池尤淡淡地道,“但不怕,連家是巫醫世家,總會有辦法治好你的,對不對?”
說完,他低低一笑。滕畢和花狸突然從走廊盡頭走來,他們手裡拿著水管,拿起衝在連家人的臉上。
滕畢動作僵硬,他當然不會對人類有什麼同情的想法,他隻是怕江落看著他的眼神會出現厭惡的神情。
連家人被一個個潑醒,距離江落最近的微禾道長咳嗽了幾聲,疲憊地抬起了頭。他模樣狼狽慘淡,臉上還有血水,白花花的胡子揪成了一縷一縷,眼裡都是血絲。
其他人還不如微禾道長的狀態,江落看到連雪的臉上通紅,被水澆了也沒有醒過來,似乎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走廊上的血腥味更濃重了。水從他們身上留下,將地面染湿,顯出深色似血的色澤。
這裡的天花板很低,這樣密不透風的建築會給人造成心理上的壓迫感,從而呼吸不上來氣,心理防線會變得越來越脆弱。醒過來的連家人就有不少人低聲哭了起來,哭聲具有傳染力,不少年齡尚小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的小輩也沒忍住嗚咽了起來。
惡鬼面不改色,仍然在舔舐著江落唇邊的鮮血。江落喉結滾了滾,對上了微禾道長的視線。
微禾道長看著他的眼神復雜,但出乎意料地卻沒有恨意,而是惆悵和豁然交織。
注意到江落的走神,惡鬼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微禾道長,惡鬼突然一笑,抱著江落走到了微禾道長的面前,彬彬有禮地道:“道長,您現在想出來治療他的方法了嗎?”
微禾道長喘了幾口粗起,他費力地道:“我得給他把把脈。”
惡鬼看了花狸一眼。
花狸上前,伸出爪子,用鋒利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微禾道長的右手鐵環,鐵環倏地斷成了兩半。
惡鬼從毛毯中握著江落的手遞到了微禾道長面前。
微禾道長不知道被吊起來多長時間,手腕上的痕跡充血到發紫,他的手因為長時間的血液不循環而輕輕顫抖著,即便落到江落的手腕上也在不斷發抖。
微禾道長靜靜地給江落把著脈,他的臉色變來變去,手指抖得更加明顯,幾乎快要按不住脈搏。
惡鬼低頭看著他手指的動靜,笑眯眯地抬起頭,紳士一般地請教道:“微禾道長,您把出了什麼結果?”
微禾道長張張嘴,咬著牙道:“我治不了。”
惡鬼面色不變,他長長的“哦”了一聲,體貼地道:“沒關系。道長說起來也是我的長輩,我在活著的時候就聽說過您的名號,我一直很尊重道長。道長把不出來也沒什麼,我相信道長的本事,就算現在把不出來,之後也會想出來一個治療他的辦法。”
說完,池尤微微一笑,朝著微禾道長點了點頭,往下一個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