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引著表情冷厲的天師和殯葬店老板到了靜室,馮厲和微禾道長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耗盡了耐心,站起身道:“他在哪裡?我去看看他。”
微禾道長說了位置,馮厲也不用其他人領路,徑自走了出去。
瞧著天師冷著的俊臉,微禾道長訕笑道:“他心情不好啊?”
“你見他哪回來這裡是高興臉的?”殯葬店老板慢吞吞地回道,“山下的連家就算了,馮厲要是有最討厭的地方,七八成是你這山頂。自從他知道他徒弟也被你帶到山頂上了之後,那臉拉得,黑得嚇人。”
微禾道長嘟囔道:“那是我非要讓他徒弟上山的嗎?我不是還……”
剩下的話被他咽在了肚子裡,殯葬店老板也當做沒有聽見。他轉而問道:“這幾天,還有其他人上山嗎?”
“卓正宇他女兒帶著幾個同學上了山,在這裡住了一夜就走了,”微禾道長心不在焉道,“其他?其他就沒人了。”
殯葬店老板微微松了口氣。
看樣子是把他給的東西給送到了。
*
馮厲來的時候,江落還在睡。
他站在床邊看了會江落,瞧見他沒受什麼傷後就準備離開。但走之前,馮厲卻發現了江落的不對。
臉上燒紅,唇瓣幹燥。他薄薄的眼皮緊閉著,黑發在脖頸上蜿蜒,燙意一直燒到了耳根子,青年抱著被子,呼吸粗重,看上去可憐兮兮。
馮厲猶豫片刻,抬手覆上了江落的額頭,果然,發燒了。
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將一旁的毛巾拿了下來,走出門浸泡了涼水,疊放在江落的頭上。
但須臾過去,江落臉上的燙意不僅沒有緩和,反而燙得冷毛巾都冒著熱氣。馮厲眉頭擰起,凝視了沉睡著的江落半晌,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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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一覺睡得口幹舌燥,他睜開眼的時候,整個屋子都黑了。
估計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江落懶倦地轉過身,卻突然一僵。
床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高大的身影,瞧見他醒來,這個人拿著什麼東西抵到了江落唇前,“吃了。”
是馮厲的聲音。
江落遲疑了片刻,“先生?”
馮厲往前走了一步,鋒利的臉部輪廓在黑夜中微微顯形。有東西從他懷裡跳到了江落的身上,“嗚嗚嗚”地哭咽著。
江落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他摸黑捉過來一看,原來是穿著紅肚兜的人參娃娃。
人參娃娃哭得悽慘極了,黃色的淚珠從它眼睛裡面跟珍珠似地滾落,它扒著江落的手臂,邊哭邊撒嬌道:“爸爸。”
人參精的頭上缺了一塊明顯的須須,江落想明白馮厲給他吃的是什麼了。他轉頭一看,果然是一根人參須。
江落毫不猶豫地低頭吃了。
炙熱的鼻息灑在了馮厲的掌心處,不過一秒,江落就退開了。
馮厲收回了手,手指摩挲過掌心,神色淡淡,“你生病了。”
江落琢磨著借用生病這個理由能不能讓馮厲帶他下山,但考慮到人參精都在這裡之後,這個借口顯然達不成了。他就繼續裝模作樣,不在意地淡泊一笑,“生病隻是對弟子的磨練,弟子沒事,先生不用擔心。”
馮厲注意到了他的不對,聲音變冷,“你泡了幾次小泉池的水?”
“兩次,”江落道,“每次一個小時,宿命人還往裡面滴了血。”
馮厲身上的氣息更為嚇人,他倏地轉身離開,大步走出了門,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江落一眼,“過來。”
江落翻身下床,帶著人參精不遠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看出來馮厲是要去找事的樣子,看好戲的壞心思一個個冒泡,恨不得馮厲趕緊去和宿命人打起來。
不過,馮厲能打得過宿命人嗎?
人參精趴在江落的懷裡,沒人哄它,它終於不再掉眼淚,抓著江落的衣服想往上爬,江落也沒阻止它,一轉眼,人參精就跟小貓一樣爬到了江落的肩頭。
它討好地在江落耳邊道:“爸爸,你還不舒服嗎?”
江落其實不是生病,隻是割腕後大量失血加一整夜的春夢給弄得有些疲倦而已。他失血的太多,人參精即便是大補,也不能在一瞬間就補上他的血。江落是好了很多,但也沒有完全好全。
不過手腕上的那道傷口開始發痒了起來,應該快要結痂脫疤了。
這也挺好的,這兩天,江落是白日夢中都把這道傷口給護得好好的。一方面是不想讓宿命人他們發現自己清醒了,一方面這是江落如今虛弱的證明,他一點也不想把這道傷口露在任何人面前。
乃至夢裡躺在講臺上時,他還穿著自己的上身衣服,手腕處護得嚴防死守,死也不脫。
江落倒是想多咬上一口人參精補一補,但怕補過了頭反而對身體不好,隻能可惜地看著它活蹦亂跳,“還好,怎麼?”
小人參一點兒也不知道它爸爸竟然想咬它,它嘿嘿一笑,催促,“爸爸,你張開嘴啊。”
江落懶洋洋地瞥了它一眼,“我為什麼要張嘴?”
小人參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紅肚兜撩起來,做出擰衣服的架勢,“我剛剛哭起來的時候可小心了,眼淚都哭到了肚兜上,我擰水給你喝呀,藥效可有用了。”
江落:“……”
小人參驕傲道:“爸爸,我哭出來的眼淚比須須還有用,如果你覺得好的話,能不能以後讓你師父別拔我須須了,改為用我的眼淚啊?”
看江落不動心,它急了,“真的特別有用,七八十歲的老人喝了都能長出黑頭發呢。”
“……把眼淚擰到我頭發上。”江落。
這會兒天色已深,但實際才六點多一點。哪怕是沒有任何娛樂的山頂,也沒有人在這會睡覺。
馮厲一直帶著江落找到了微禾道長。
殯葬店老板還在和微禾道長嘮嗑,看到他們倆過來就是一愣。馮厲神色深沉,氣壓低低,“他呢。”
他沒說這個“他”是誰,但被問的兩個人卻都知道指的誰。微禾道長咳了咳,看了眼江落,“他不在這裡住。”
馮厲語氣更冷,“他住哪?”
微禾道長支支吾吾,給不出一個答案。
江落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感覺到殯葬店老板正在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他想起來了那條耳墜,心中一動,面上更是風輕雲淡,不含任何情緒地回看了回去。
殯葬店老板瞧著江落這明顯被洗去欲望的模樣,心中大駭,面上也被帶出幾分震驚。他抬起手指著江落,“你你你——”
江落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眼看著馮厲和微禾道長都看向了自己,殯葬店老板連忙道:“馮厲,你徒弟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看上去比你曾經被小泉池泡過的樣子還要嚴重。”
馮厲冷笑一聲,“那你要問他了。”
微禾道長嘆了一口氣,打著圓場道:“你徒弟還沒吃飯吧?走吧走吧,咱們去吃飯,喝點小酒,別嚇著小孩了。”
馮厲卻不動。
微禾道長勸道:“天師,你現在找也找不到他。”
馮厲終於轉頭,看向江落,“餓了嗎?”
江落點了點頭。
馮厲怒火稍緩,他冷冷瞥著微禾道長:“帶路。”
微禾道長心裡知道自己這是被遷怒了,他苦笑兩聲,帶頭出了門,“走走走,喝酒去。”
江落故意落在最後,果不其然,殯葬店老板走著走著,又走到他身邊了。
殯葬店老板仔細地再看了看江落的神色,看著看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成了一個苦瓜臉。
“江落?”他試探地叫道,“你現在還想學習通靈術嗎?”
江落淡定從容地笑了笑,“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學不學都一樣。”
殯葬店老板心裡更是涼了,又想起來以前江落對陰陽環的執著,連忙道:“陰陽環呢,你還喜歡陰陽環嗎?”
江落一頓,抬起右手道:“你說的是這個?”
殯葬店老板連連點頭。
江落作勢要取下陰陽環,“這些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你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了吧。”
殯葬店老板:“……不必,不必。”
他徹底相信江落被洗得神志不清了,唉聲嘆氣了良久,“難道你沒收到我送來的攝魂墜嗎?”
江落從口袋裡掏出吊穗耳墜,“攝魂墜?是這個?”
殯葬店老板眼中一亮,“你怎麼不戴上?”
江落反問:“我為什麼要戴?”
殯葬店老板急了,“戴上對你有好處。”
江落輕輕一笑,“我現在就很好。”
他現在就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殯葬店老板又不能直接說這可以讓你不被天碧池的池水影響,因為江落已經被影響了。
殯葬店老板愁得不行,咬了咬牙,“你說吧,你怎麼肯戴?”
第142章
江落隻是禮貌地笑了笑,笑容之中還有些奇怪這人怎麼一直糾纏不放。
“……”殯葬店老板道,“這樣吧,我跟你說一說這個耳墜的效果。這東西叫做‘攝魂墜’,雖然套著‘攝魂墜’的外殼,其實作用是安神。能讓你清神醒腦,保持自我。不止這樣,它還有一個小功能。能讓佩戴的主人每天有一次窺探別人靈魂世界的力量,畢竟名字是叫攝魂,雖然不能攝你的魂,但可以攝別人的魂嘛……”
殯葬店將吊穗耳墜誇得是絕無僅有,江落等他說完之後,才不緊不慢地問道:“你為什麼非要讓我戴上?”
話又轉回到了最初,殯葬店老板快要崩潰了,“這麼好的東西,你就不心動?”
江落牢牢攥住吊穗耳墜,搖了搖頭。
殯葬店老板道:“……算了。我讓你戴上是為了你好,因為我不想讓你殺死他……”他話音一轉,道:“這個世界上,你知道最好的煉器師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