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來的婚服被放在木盆中,瞧起來並沒有什麼損壞,燈光太暗,池尤也無法看清上面是否染上了鮮血。
但無論如何,這位“新妻子”確實讓他大吃一驚。
“新妻子”冷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穿著睡衣的少年溫聲細語地道:“我在想你遇見了什麼意外。”
“一點不值一提的小事,”江落將毛巾搭在頭上,朝著池尤燦爛一笑,“好兄弟,過來坐。”
池尤眉頭微抽,走了過去。
江落拍了拍身邊的床鋪,池尤坐了下去。江落溫柔地看著他,“多謝你提醒我要小心,否則我就要摔到了。”
池尤道:“應該的。”
江落柔聲蜜意地道:“雖然咱們是好兄弟,但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做些儀式?”
池尤:“嗯?”
“比如說古時候的結發夫妻,”江落從衣兜裡掏出一束大拇指粗細的頭發,笑眯眯地道,“我洗澡的時候準備了這麼一縷頭發準備跟你的頭發結在一起,池尤,你也拔掉一縷頭發下來吧。”
池尤默默看著他手中快有一個人半顆頭的頭發厚度,忽然低頭笑出了聲。
他笑得太過,揉著眉心道:“抱歉,我隻是沒想到,你竟然能有……這麼多的頭發。”
江落友善地笑了兩聲,看著池尤紋絲不動不準備剪頭發的樣子,白眼一翻,幹脆利落地將手裡屬於長發鬼的頭發扔到了他懷裡,“你今晚要是不準備剪,那就給我保存好。”
池尤溫聲應下,看著江落躺到了床上。
他眼中閃了閃,隨手將頭發扔在了角落裡,吹滅了蠟燭,也回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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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跟很多人睡過一張床。大家都是男人,朋友兄弟睡一張床正常極了,但池尤……還好是少年模樣的池尤,讓他不至於全身緊繃著防備。
但這並不代表少年時期的池尤就可以讓人放松下來,江落一夜睡得並不安穩,中途還做了一個被一條黑蟒纏繞得快要窒息的夢。
他猛得從夢中睜開眼,窗外的天已然微涼。江落劇烈呼吸著,額上有汗水泌出。
床簾被拉起,池尤站在床邊,背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江落無法看清他是什麼表情,但他語氣卻像是心情不錯,“你醒了。”
江落從床上緩緩坐起,池尤後退一步,光線照亮了他的一半側臉,陰暗交接不明,池尤那張還未成熟的面孔,倏地變得詭異扭曲了起來。
他唇角挑著,笑容的弧度像精心測量過的完美,“該用早餐了。”
江落看著他就一下子醒了困,覺得要論驚悚程度,自己昨晚在浴室裡遇見的那兩隻鬼和池尤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吃早餐的時候,江落又見到了連雪。飯後,他借口轉一轉池家,點了連雪給他帶路,這才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連雪低聲道:“我昨晚和連羌連秉說好了,讓他們在後院假山等著,咱們先去後院吧。”
後院假山中有一個隱蔽的洞穴,連雪帶著江落鑽進去時,洞穴裡面已經站滿了人。
不止是連羌連秉,還有攝影社團的四個年輕學生,八個人全部到了場。
連羌朝他們招招手,率先看向江落,好奇道:“師兄,聽說昨天嫁進來的是你,這是真的嗎?”
江落看了他一眼,連羌訕笑一聲,連忙換了個話題,“大家說一說自己的身份吧。”
八個人裡面,江落的身份最高,是池家嫡系唯一一個少爺的新婚妻子。秦雲身份緊隨其次,她是池家長輩屋裡的大丫鬟。連羌和杜歌是池尤前院的小廝,連秉和段子在廚房打雜,李小是旁系一個小姐身邊的丫鬟。
江落思索著道:“看樣子我們的身份,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色。”
“你就很引人注意啊,”秦雲道,“你可是嫡系少爺的妻子。”
“這個家族身負詛咒。嫡系的妻子都是早死的命,身為一個早晚會沒命的‘死人’,不會有多少人注意我。”江落解釋道。
眾人若有所思,連秉比他師兄連羌更為機靈聰敏一些,他舉起手道:“你們在醒來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一個聲音?”
“是讓我們殺了惡鬼的聲音嗎?”杜歌皺眉道。
連秉點頭,“我記得清清楚楚,這個聲音就跟我說了這一句話——‘隻要殺死惡鬼,你們就能出去’。我在廚房打雜工嘛,這活雖然辛苦了些,也接觸不了府內的主人,但能跟外頭的人聯系。我今天早上出去拿今天的做菜材料時,就聽送菜來的幾個小販在談鎮上的幾宗殺人案。”
“殺人案?”
連秉索性蹲在了地上,找到一塊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方便記憶,“他們說鎮上死了快十個人了,死法還千奇百怪。隔幾天死一個,隔幾天死一個,弄得鎮上人心惶惶,天色一暗都不敢出門。我聽他們竊竊私語的討論,還聽到了一個詞——”
他在地上寫下了“惡鬼”兩個字。
“這些小販認為殺了這些人的兇手,就是一隻怨氣衝天的惡鬼。”
連雪細細思索,但杜歌卻道:“不管外面有沒有惡鬼,我總覺得我們要找的惡鬼和池家脫不開關系。我們八個人都聚在了池家,這可正是我們之中的相同點。”
“可是池家這麼大,怎麼去找惡鬼?就算找到了,我們怎麼殺了它?”
眾人沉默了下來。段子突然抱著頭蹲在地上,哽咽著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玩這個遊戲能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我要是、要是不提這個命令就好了。”
李小也跟著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給段子擦著眼淚。
秦雲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她扣著指甲,“別哭了,現在哭有什麼用。我之前還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呢……真是倒霉,我們就不應該上山。”
連雪嘆了口氣,溫柔安慰道:“你們別擔心,我們一定有辦法出去的。至於殺死惡鬼,”她抿唇笑了笑,不怎麼擔心,“還是有辦法的。”
秦雲立刻追問:“什麼辦法?”
連雪看向江落,“師兄,給人看病治病我在行。但論這種事,還得看你的了。”
江落面色不變,沒提惡鬼,轉而問道:“你們從進入這個世界到現在,有遇見鬼嗎?”
七個人全搖了一遍頭。
江落眼皮跳了跳,真不知道這是他倒霉還是馮厲所說的討陰物喜歡,他鎮定地繼續:“鏡子屬陰,玄之又玄。我們是午夜十二點照了鏡子被拉到了鏡中世界,這個時間點的鬼氣是一天中最盛的時刻。而鏡中世界多半詭異陰森,這個世界裡絕對不止一隻鬼存在。至於惡鬼,有多惡算是惡鬼?究竟是哪個惡鬼?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實則在聽到“惡鬼”這兩個字時,江落第一個想到了池尤。
但這個世界的池尤還沒變成惡鬼,暫且不做考慮。除此之外,幕後人的要求是殺死惡鬼才能出去,這種被要挾著被迫去做某種事的感覺,真的太令人不爽了。
聽到江落的這番話,連雪三個人面色不變。那四個普通學校的大學生全都愣住了,秦雲面色古怪地看著他,“你不會也跟段子一樣,平時也有什麼關於靈異事件的愛好吧。”
江落隨意笑了笑,突然伸出手,雙手結印在身前,“巽字位,風。”
一股凌厲的風從地面席卷而起,呼嘯著轉動卷起眾人的衣衫。
塵土枯葉隨著風被卷起,風越來越大,幾乎快要頂到山洞頭頂。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道風,頭發被吹成了雞窩也移不開眼,三觀都要被震塌了。
江落道:“散。”
卷風忽的消散在空中,塵土和枝葉碎末從天而降,嗆得眾人咳嗽連連。他們用手掌揮開面前的浮土瘴煙,目光灼灼地盯著江落不放。
在連家闲著無聊將這招練習了十天但從來沒用過這招的江落露出輕松的笑,他松開雙手,“從現在開始,一切聽我指揮,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第116章
“好厲害……”
親眼看著有人御風和用耳朵聽說完全不是一種感覺。杜歌四個人徹底被江落鎮住了,他們手鼓得通紅,親眼所見打破了不敢置信,隨後就是狂喜地看著江落。
原來高手就在身邊!
在這詭異危險的鏡中世界,有個厲害的人作為自己這一方的同伴,安全感驟然升高。
連羌討好地湊到江落身邊笑著,“師兄就是師兄,八卦陣這麼難的術法都用得輕松隨意,不愧是大賽第一名,我們年輕人的楷模。”
“我原先還以為師兄隻是個萬裡挑一的符箓大師,沒想到師兄還不止符箓厲害,其他樣樣也出彩,”連秉也湊了過來,不停吹噓著江落,吹得江落頭皮發麻,“我以後就是師兄的忠心小弟,師兄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師兄——你給我一張保命符箓唄?”
目的表露了出來,符箓大師的保命符可是有價無市的東西。
連雪莞爾一笑,“別賣乖了,既然師兄說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鬼怪,那咱們就多加小心。惡鬼的事要查,但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江落頷首,“連雪說得對。我這裡沒有符箓,連秉,你在後廚打雜工,倒是可以給我弄點公雞血和黃符來。沒有這些東西保障安全的話,還有幾個驅邪的法子,你們記住了,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這些話主要是同杜歌四個普通人說的。
“中指和舌尖的鮮血陽氣最盛,關鍵時刻咬破了將血甩在鬼魂身上。不要靠牆,鬼魂喜歡依附在冰冷的牆上,這樣做容易引鬼上身……”
片刻後,幾個人低調地從洞穴內走了出來,準備回到各自的崗位上。秦雲突然想起什麼,問道:“我們借住的主人家也跟著一起照了鏡子,他肯定也進來了,但我怎麼沒有看到他?”
江落沒回答這句話,和連雪往回走的時候,連雪突然嘆了口氣,“師兄,你應該也知道這戶人家的少爺叫什麼了吧。”
“嗯。”
“他叫池尤,”連雪一說起這個名字就發愁,“雖然我們連家避世在山野之中,從來沒見過池尤,但這個名字我還是知道的。粗粗一算,他死了也快有半年了,結果這個鏡中世界竟然出現了他。不隻是他,還有這戶池家,明明就是暗指現實中的池家。”
“這個世界裡池尤的長相和收留我們的主人家也太像了……你說,主人家是不是就是已經死去的池尤,我們是不是就是被他弄進鏡中世界的?”
“午夜照鏡子,這是段子提出來的要求,”江落卻不贊同地道,“如果真的是池尤把我們弄進了鏡中世界,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去殺一個惡鬼?對了,你醒來的時候,那個告訴你要殺了惡鬼才能出去的聲音,他隻和你說了這一句話嗎?”
連雪:“對,他隻和我說了一句話。”
但那道聲音卻和江落說了許多句話。
現在回想起來,那道聲音變得模糊極了。江落無法分辨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每一句話,都似乎另有指向。
罪惡誕生之初的模樣……
江落隻能夠確定,那絕對不是池尤的聲音,也絕對不是池尤會說出來的話。
“師兄,我們……”連雪看到了前方站著的人,倏地低頭噤聲。
江落抬頭看去,看到了站在橋邊笑著等他們的少年郎。
今日的天色還是昏沉,冷風微微。池尤面色蒼白地立於湖畔旁,黑發被風吹得飄揚,他含笑著看著江落和連雪,一派溫柔模樣。
在發現江落看到他之後,池尤朝他伸出了手,“江落,過來吧。”
明明才剛成年,說出的話也沒有逼迫,但漆黑的眼眸落到身上時,卻不給別人拒絕的空間。
江落走上前,低頭看了看他的手,並不想和小屁孩握手,“你是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