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池尤進沒進來了。
江落皺著眉,大腦隱隱脹痛,被下藥的後遺症還沒消散。
這池家是什麼龍潭虎穴,都到門前了還得灌藥才能安心拜堂送入洞房?
江落起身,在房間裡四處看了看。屋內昏暗,隻有幾根紅燭輕顫,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和花瓶古董,實在是沒什麼可看的。
他將連雪給他的紙條燒了,又回到床邊坐下。大約半個鍾頭後,屋外突然傳來問好聲。
“少爺。”
江落緊盯著外頭。一道身影從紙窗旁走到了門邊,“你們下去吧。”
是個男人。
不,或許說是男人不太準確,那是一道少年轉向成年的聲音,微微沙啞之外,還有幾分讓江落雞皮疙瘩驟起的熟悉。
婆子道:“是。”
其他的人影魚貫退下,隻留下了那一道颀長身影。門咯吱一聲響起,露出了這人的真實樣貌。
果然是個少年人。
他的長相還沒完全長開,卻精致俊美極了,鼻梁高挺,山根飽滿。面色蒼白,唇色也發白得沒有血色,但卻揚著笑,眼眸漆黑,已經初具令人捉摸不透的假面。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歲左右的模樣,江落看著他,猶如看著少年時的池尤,一時之間,竟然微微愣了一瞬。
竟然還真的是池尤,他竟然和池尤在鏡中世界結婚了?
草。
Advertisement
江落窒息一秒,隨即便恢復了原樣,他繼續光明正大地打量著池尤,試圖從他的神色上看出內裡的靈魂。
江落和連雪的樣子都沒變,池尤會變成少年嗎?
還是說,這隻是一個虛假的池尤?
池尤轉身關上了門。回頭就對上了“新娘子”打量他的目光,他面無異色地笑著上前,坐在了江落的身邊,一副促膝長談的好友模樣,“江少爺,你想必還不認識我。我叫池尤,你往後日子裡的夫君。”
“夫君?”江落沒忍住嗤笑一聲,看著池尤這模樣就想到了他長大後惹人厭的性格,總想擠兌擠兌他,“你還是個小屁孩,就想做人夫君了?”
池尤溫和包容地笑了笑,“我已經是你的夫君了。”
江落挑眉,心道老子都已經上過床了的成年人了,還治不住你這個小屁孩?他哼笑一聲,忽然搭上池尤的肩膀,“那你知道怎麼做人夫君嗎?”
池尤側頭,眯著眼睛看著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緩聲道:“願聽其詳。”
江落正要說,突然想起什麼,試探地道:“你滿十八歲了嗎?”
池尤笑道:“我這幾年生了場大病,斷斷續續的一直不見好。瞧起來年紀小,其實年初就過了十八歲。”
生病了?
江落在這個世界的父母和現實世界中的父母一模一樣,既然如此,池尤少年時期的經歷是不是和真實的池尤一模一樣?
江落對池尤的秘密有著追根究底的興味,他好奇極了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能養出池尤那樣的惡鬼。他說過,他一定要挖出池尤最大的秘密,比如三十歲死亡的真相,比如池尤虛弱的真相,再把這些秘密囂張地扔到池尤的臉上。
“你生了什麼病?”江落臉上的神色變為了關心,“幾年都沒好嗎?”
池尤嘆了口氣,“我的身體不爭氣,這才勞煩你來給我衝喜。”
第115章 (大修)
“衝喜就衝喜吧,”江落反應平平,“但為什麼進門的時候要給我灌藥?”
少年姿態的池尤定定看了他幾秒,俯身靠近,笑聲莫名,“啊,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江落覺得他像頭正在吐露蛇信的毒蛇,但池尤卻揚起唇,堪稱熱情地為江落普及著池家的傳說,“池家嫡系的每一任妻子,都會早早死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到三十歲,我的父親不想娶妻禍害別人,但族裡卻逼著他娶了我的母親。他想要破開這個詛咒,提議要娶個命硬的已經活過三十歲的媳婦,但宗族算出來的八字,卻都是年輕女人。果不其然,我的母親也早早死去了,輪到我了的時候,我也不想拖累旁人,但族裡總是催促,我沒辦法,隻好先請族裡為我挑選一個男妻。”
他溫柔地將江落耳旁的碎發別到耳後,冰涼的手指輕輕碰到了耳廓,“於是你就嫁到了池家,給我衝了喜。放心吧,你不是女人,八字是長壽的命,還有八年就到了三十歲。等過了這個期限,陪我破了這個詛咒,池家就會放你走,還會給你和江家數不盡的報酬。”
池尤歉意地笑了,眉心惆悵皺起,“我們名義上是夫妻,實則是兄弟。平日裡你盡管隨意,莫要拘謹,讓你陪我八年,真是辛苦你了。”
表情誠懇,語氣真誠,情真意切,這麼一個翩翩少年郎,卻遭遇了這麼可憐的事,這樣的作態,怕是鐵石心腸的大羅神仙都得為他軟了心。
這就是池尤活著時掛著的虛偽面具嗎?
怪不得無論書裡書外他能迷惑那麼多人,美少年一蹙眉,誰能覺得他狡詐陰狠?
江落跟著他裝模作樣,假笑兩聲道:“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
這一番對話下來,江落可以肯定,這個池尤絕對不是已經變成惡鬼的池尤,而是真正的少年時期的池尤。
這就更好玩了,江落看著他,心中蠢蠢欲動。
池尤站起身,解開衣衫,“那就休息吧。”
他雖然才十八歲,身量已經很是修長。一舉一動優雅而尊貴,除了過於蒼白的膚色,沒人能看出他病了幾年的症狀。
“對了,”他突然回頭看向江落,“你要沐浴嗎?”
江落正想找個單獨的機會理一理思路,順便找找其他進入鏡中世界的人,便點了點頭,池尤道:“出門右轉,最裡頭的房間就是,去吧。”
江落隨意在衣櫃裡找出一身換洗衣服,打開門正要出去,背對著他低頭解著紐扣的池尤緩緩道:“浴室地板湿滑,要多加小心啊。”
尾音揚起。
江落餘光瞥過他的背影,“謝謝提醒,我知道了。”
房門被關上,屋裡隻剩下了池尤一個人。他仍然不緊不慢地脫下衣服,表面看上去稍顯瘦削的身材在衣物減少後,才能看出薄薄的肌肉和其下蘊藏的力道。
他掀開紅得突兀的被褥,躺在了床上,拿起床櫃上的一本書,悠闲地看了起來。
尚且年輕的眉眼在書頁的遮擋下隱隱有了邪肆詭譎的冷酷,他翻過一頁書,“他能撐上幾天再死呢?”
屋內輕悄悄,他卻好像聽到了什麼似的,笑了一聲,興致缺缺道:“活過今晚,他就會讓我大吃一驚了。”
屋外的天空陰沉。
江落站在走廊上,看了一會兒天色,才往浴室走去。
婚嫁都講究吉日良辰,在大白天陽光正好時進行喜事。現如今陽光被遮,江落瞧不出現在是什麼時間,但這個天色,明顯不適合婚嫁。
鬼氣森森,更像是逢魔時刻。
一路走到浴室,江落沒有見到連雪和其他人。浴室內分兩個房間,左側房間上寫著“江少爺”三個字,應當是單人單間浴室。
江落進了左間,就見裡面用一層白布隔檔了內外兩個部分。外側是置換衣服的地方,牆上貼著沐浴時間的白紙。上方寫著每日從什麼時候開始燒水,少爺們最好什麼時候來洗。江落將換洗衣服放在長椅上,打開白布簾子,就見裡面放著一個白瓷浴缸。
如今還沒有淋浴,隻有浴缸。浴缸裡面已經放好了熱水,江落試了試水溫,正是舒心合適的溫度,他滿意地脫完了衣服,舒服地泡在了浴缸裡。
水聲淅瀝,浴缸裡的水湧出灑落在地面。江落閉著眼睛洗著頭發,洗著洗著,有頭發絲劃得肩側發痒,他伸手去摸肩頭,卻摸到了一把掉發。
江落心裡一驚,又摸了一手,再次摸到了一大團掉發。
他不是要禿了吧?
江落睜開眼睛,往手裡一看。手裡亂糟糟的一團黑發,如水草一般濃密。江落表情古怪地往自己肩上看去。肩側有拇指粗細的一縷頭發絲,他伸手摸住這些頭發絲,輕輕一用力,拇指那般粗的頭發竟然無痛無覺地全部被他拽了下來。
“……”
心快要涼了的時候,江落發現了這些頭發的不對,這頭發要比他自己的頭發長上許多。江落抬頭往天花板上看去,一顆人頭倒掉在天花板上,腦皮腐爛,頭皮連著頭發絲一塊塊掉落在了江落身上。
江落心髒驟停一瞬,隨即便臉色鐵青,他倏地從浴池中站起身,踩著浴缸邊雙腿蓄力,猛得拽住這顆有著三千青絲的頭顱。
手腕用力,將這顆頭顱重重砸在了地面上,頭顱落地的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江落沉著臉,他放掉了浴缸的水,又換了一池新水,用力洗著肩膀。沒過幾分鍾,江落感覺好像有人在靠近,他抬頭往白布簾外看去,一道人影模模糊糊印在了上面。
“誰?”
江落問道。
人影沒有回話,卻越來越近。模糊的人影變成了凹凸有致的女人身材,江落加重了語氣,將左手中指放在了唇邊,再次問了一遍,“你是誰?”
下一瞬,人影猛得隔著白布簾撲到了江落面前。肉色的皮膚在白布簾的遮掩下若隱若現,脖子突出,眼睛和嘴唇位置凹陷出陰影,如同白布簾變成了人一般駭人。
江落冷靜地咬破中指,將血甩到了白布簾的上面。
猶如硫酸腐蝕一般,白布簾上冒出濃濃白煙,片刻後,無風自動的白布簾緩緩平靜了下來。
江落趁機加快速度洗完了澡,穿上了衣服。
*
池尤合上了書,看了看牆角的西洋鍾。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新入門的“妻子”卻還沒有回來。
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池尤漫不經心地換了一本書,有種果然如此的乏味。
池家是沼澤泥潭,是人間地獄。知道池家妻子短命還為錢嫁進池家,死了也並不可惜。
隻是浪費了他今天拜堂的時間。
他伸出手,將床簾解開。大紅的床簾合在了一起,將喜床隔出一道單獨的空間。正當池尤翻開書的第一頁時,合起來的床簾突然伸入了一隻白皙的手。
這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在紅紗的映襯下,蒙上了一層少年人未曾接觸過的朦朧曖昧。手上緩緩冒著沐浴後的熱氣和清香,忽然握住了一側的窗紗,往床頭撩起。
發梢滴水的江落映入了池尤的眼簾。
江落毫發無損,他面上覆著一層健康的紅潤。霧氣在發絲旁蒸騰,神色不悅,嘴唇緊抿。
池尤的瞳孔微不可見的一縮,隨即,他便不著痕跡地坐了起來,擔憂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江落扯唇,“遇見了一點意外。”他四處看了看,“有擦頭發的幹毛巾嗎?”
池尤下床給他找來了幹毛巾,在江落擦著頭發的時候,他不著痕跡地在江落身上上下掃視了一遍。從他整個人,到他手裡端著的洗浴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