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師府後,正好是傍午時分。天師府中的人還是那般的多,江落從門內進去,站在門旁的記名弟子恭敬道:“師兄。”
江落點點頭,在眾多崇敬的目光之中走進了內院。
馮厲並不在天師府,但他派了另外一位弟子王三嘆來安排江落。江落挺久沒見到這位師兄了,他隨口問道:“三嘆師兄,前些天在湘西比賽的第三關,你怎麼沒到場?”
他記得王三嘆和另一位周無度師兄明明是闖過了第二關。
王三嘆的臉色黑了黑,“因為在雲南吃了菌子的那五個人,其中就包括了我。”
江落:“……”噗。
王三嘆將他送回了房,道:“先生讓你練會新的五種符,等十點鍾的時候,先生會通過視頻檢查你練習的情況。”
“對了,我給你準備了一套衣服,放在了衣櫃裡,”王三嘆道,“我們明天要去參加一場葬禮,你記得明天穿上那身衣服。”
王三嘆走後,時間緊迫,江落認真練習起了符箓。
他剛拜馮厲為師時,有意隱藏自己的實力。但馮厲卻好像看出了他的底線不止表現出來的那般,布置的任務一次比一次重,不斷逼出江落的真正實力。
現在離十點鍾就剩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學會五種符箓的畫法,他還真敢布置。
專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晚上十點鍾,江落準時等來了馮厲的視頻。
視頻那邊,擺弄電腦的是馮厲的另一位嫡傳弟子周無度。他將角度調整好,馮厲那張冷淡如水的臉便入了鏡頭。
馮厲坐在木雕椅上,面上有淡淡的不虞,他雙手交疊,暗色的唐裝讓他的威壓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周無度戰戰兢兢地站在了馮厲身後,他朝著江落擠了擠眼,無聲做著口型:先生心情不好!
江落心道: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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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兒八經地提起毛筆,“先生,我準備好了。”
馮厲輕輕頷首,“開始吧。”
江落提炁,專注落了筆。
他在符箓上的天賦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類型,換了旁人,馮厲的這個要求估計能把人為難哭。但放在江落身上,他卻能做得又快又好。不到半個小時,五張嶄新的符箓便一張張鋪在了桌面上。
馮厲見他運筆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凝滯,臉色緩和了些,“無度,你比江落早學符箓數年,卻比不上他一個月的進步。”
周無度又羨又妒地看著江落下筆,“先生,師弟厲害。”
江落謙虛道:“師兄也厲害。”
他們倆互吹了兩句,馮厲看著江落的面色,卻突然道:“你沒用晚飯?”
江落:“回來就練符箓了,還沒來得及吃。”
馮厲神色又沉了下來,“你的師兄就這樣照顧你的?把他叫過來。”
王三嘆過來後,被馮厲罵了一頓。80公斤的漢子被罵得差點兒哭了,啜泣著道:“我這就去給師弟準備吃的!”
二十分鍾後,他給江落端上了一碗面條和一份小菜。江落在馮厲的注目下吃完了,等他到八成飽的時候,馮厲緩緩問道:“我不在的這幾天,他有沒有找過你。”
江落心領神會地明白了這個“他”是誰。
“沒有。”他故意猶豫著搖了搖頭。
馮厲眼神一冷,“江落,說實話。”
江落眼睛一下子紅了,“先生,我真的沒辦法不見他。我求求您別傷害他,這次是我主動去找他的,我真的太想他了……先生,你相信我,等我幫他報仇之後……我會努力忘記他。”
黑發青年低下頭,哽咽道:“我真的會忘記他,求您別讓他魂飛魄散。”
馮厲面無波瀾,“你在哪裡見的他?”
江落閉嘴不語。
馮厲心裡的殺意頓起。
一個惡鬼而已,竟然已經影響他的弟子到了這個程度。
他本以為上次和池尤鬥法之後,池尤再也不敢靠近江落。但現實卻是,這個惡鬼猶如附骨之疽,不斷加深著對江落的影響。
池尤……
他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平靜道:“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江落,我再同你說最後一次,人鬼殊途。你下次見到他,必須當即通知我。如果不照我的話做,我不止會讓他不得超生。”
馮厲看向江落,冷冷道:“還會打斷你的腿。”
江落埋頭笑著的嘴角一僵,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著他。
黑發青年眼眶微紅,哪怕沒有表情,也自有一股悲傷神色,馮厲蹙眉道:“去把臉洗了。”
他面上的神色不容置喙,江落垂下眼,幾秒後,起身去了洗手間。
江落捧了兩抔涼水從臉上澆去,抬起頭時,鏡子中的黑發青年神色略帶陰鬱。
江落很討厭馮厲的態度。
從小到大,江落從沒被人限制過一舉一動,更沒有人輕描淡寫地威脅江落:如果你做了這件事,那我會打斷你的腿。
他與馮厲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馮厲雖然不說,但他卻知道馮厲收他為徒不過是因為他的天賦與實力罷了,收他為弟子,他就能為天師府做事。
馮厲絕不好相與,否則在原書之中,他也不會為了幫池尤報仇,冷眼看著原身這個族中弟子被池尤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事點到為止就夠了。江落可以接受馮厲讓池尤魂飛魄散,卻絕對接受不了馮厲對他的管制。
水滴從他下頷滑落,江落擦幹淨了水滴,收斂神情走了出去。
馮厲看著他已經恢復過來的樣子,周身的冷氣回溫了許多。
周無度在馮厲身後被嚇得搖搖欲倒,他朝著王三嘆使勁使了個臉色,王三嘆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先生,時間已晚,您快睡吧。”
馮厲淡聲道:“關上吧。”
周無度走上前關上了視頻。
屏幕黑了下來,江落坐在位置上,往旁邊一看,王三嘆正拿著手機快速打著字。
“我正在問先生會什麼會生氣,”馮厲雖然沒在這裡,但王三嘆還是不敢大聲說話,“周無度說先生今天遇見了一個女瘋子,上來就往先生衝去,嘴裡還嚷嚷著‘馮厲,我要和你共育下一任天師’,差點兒抱住了先生。”
江落腦補了下那副場景,差點笑出了聲,他心裡稍微舒服了些,“先生怎麼做的?”
“先生臉都黑了,”王三嘆打了個抖,“那姑娘還是池家的人,當時池家族老就站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感覺他們挺樂見其成的。”
能不樂見其成嗎?
馮厲要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要容貌有容貌。
在不了解馮厲的人眼裡,馮厲確實是千裡挑一的好丈夫。
但江落可以保證,馮厲以後的妻子,如果馮厲不喜歡那就罷了,如果馮厲喜歡,那必然是“如果你敢出門,我會打斷你的腿”的類型。
說不定要把人家困在天師府裡不讓出來呢。
江落跟王三嘆聊了幾句,王三嘆就打了哈欠,“不說了,你快睡覺吧,明天咱們得早點起。八點鍾就得到目的地,師弟,你最好定個六點的鬧鍾。”
江落:“我知道了。”
一夜平安過去,第二天一早,江落就起了床,他和王三嘆用完早餐後出了門。
王三嘆給江落準備的衣服是一身純黑的唐裝,他自己也穿著同樣的唐裝。衣服雖然一樣,但穿在兩個人的身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
下車後,王三嘆默默和江落離遠了些。
到了地方之後,江落才知道參加的是誰的葬禮。正是在湘西比賽之中死了的池家旁系的葬禮。
靈堂內,棺材擺在正中間。死者的照片放在桌前,池家的人跪在棺材兩旁,哭得比上一次在池尤葬禮上時要真誠得多。
江落和王三嘆上了香,在人群中找著馮厲。
江落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思索著一件事。
算一算時間,這位池家旁系死了已有七日。八月份的天氣,屍體腐爛得很快,為什麼還不下葬?
王三嘆突然加快了腳步,帶著江落穿過人,恭敬地道:“先生,我們來了。”
江落抬眸一看,馮厲身邊站著幾個老者,一圈人正在聊著天。老人中,其中一個他曾在天師府見過,正是當時和老天師坐在一起的池家老者。
馮厲微微點頭,“過來見見幾位族老。”
王三嘆身為師兄,他率先道:“幾位族老好,您幾位瞧著又康健了不少。”
“好孩子,”其中一位老人笑眯眯地,將目光放在了江落的身上,眼中精光一閃,“這就是比賽的第一名?快來讓我看看,沾一沾第一名的光。”
江落上前一步,幾位老人家暗地裡打量了他一遍。卓家族老不急不緩道:“咱們也把孩子拘在身邊了,仲秋幾個年輕孩子就在後邊玩呢,讓他們也過去吧。”
王三嘆看向馮厲,馮厲應允道:“去吧。”
兩個弟子告辭離開,馮厲看著他們。天師府的唐裝在人群中低調又顯眼,江落更是無法令人忽視,多多少少有人將餘光偷偷放在了江落身上,優秀的人總是令人側目。
但不論是活人還是死人,對馮厲來說,情愛這些東西隻會使人分心怯弱,猶如汙泥髒水,即便塵埃不染的一顆玲瓏心,碰上了情愛這東西,也要變得渾濁不堪。
他不喜歡情情愛愛,也厭惡旁人帶壞他看中的弟子。
無論是活人還是死人。
馮厲收回眼睛,冷漠地道:“幾位族老可知,我這個小弟子,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戀人?”
幾個族老對視一眼,不明白堂堂天師為何會和他們說起這種話題,“哦?此話怎講?”
馮厲看向池家族老,“說起來,他的這位戀人,還和池家有些關系。”
長相刻薄的池家族老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發著抖,面上強行鎮定,“難道是我池家哪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