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面有一些合成器音效。”南乙打開開關,這個工具很實用,他們幾個之前都用過不少次,就算25鍵全都貼上了貼紙,遮住了上面的字母,還是能憑借記憶準確地使用。
他熟練地從採樣庫裡找到之前採過的一些器樂聲,按下播放鍵,“比如這個木吉他的音色,把他倒放,切分節奏,加一個壓縮效果,然後loop……”
他一邊操作著,一邊低著頭講解,手裡的工具播放著他處理過後的一段音頻。他抬起頭,看向陳善弘,“就是這樣。”
他停止了播放,但並不是按的“結束”或“暫停”,而是被小白狗貼紙遮住的REC鍵。
“挺厲害的。”陳善弘的視線從那個所謂的“midi鍵盤”,轉移到南乙的手上。
他注意到右手無名指上一圈新鮮的戒痕。
“你有女朋友?”
南乙的手頓了頓。
他下意識想到了舅舅被撞傷住院的前女友,也想到了秦一隅。
“這和籤約有關嗎?”南乙笑了兩聲,一副有些無法理解的表情,“沒聽說過搖滾樂手也要限制戀愛的。”
陳善弘卻盯著他臉上的表情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你和徐翊還是挺像的。”
聽到舅舅的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南乙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斂去了。
“剛開始我看到你,還不覺得,電視上看著還有一點兒像,可能是身形發型的原因,本人五官其實差距很多,他比你愛笑,你眼睛比他的特別。”陳善弘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剛剛說的話,他也說過。”
南乙偏了偏頭,做出好奇的表情,問:“陳董,您之前也想籤我舅舅?”
“是啊,那時候你才幾歲?”陳善弘回憶了一會兒,“徐翊和你不太一樣,他倔得很,當時我隻是想請他做客,他誤會我了,差點兒把我那兒砸了。”
南乙沒說話。
Advertisement
他知道舅舅就是為了不被潛規則才徹底不幹樂隊的,也知道,就是因為他始終沒有同意,並且一直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伸張正義,最後才被陳善弘送上不歸路。
而罪魁禍首,現在竟然在他面前假惺惺的緬懷。
“不過他還是挺有魅力的,誰見了都會喜歡,滿腦子理想主義,現在很少有這樣的人了。可惜他沒繼續搞樂隊,也不知道後來做什麼去了。”
陳善弘自如地說著謊,一點破綻都沒有,換個人,可能真的會被他騙。
很快,他盯著南乙,似乎想到了什麼別的,語氣柔和了不少:“不瞞你說,之前我上學的時候,交往過一個男朋友。他和徐翊很像,也是個地下樂手,彈得一手好琴,不過後來他得了抑鬱症,在衣櫃裡,用琴弦勒死了自己。”
他垂著眼,聲音低沉,語氣帶有幾分感傷:“27歲俱樂部,是這個說法嗎?這種玄乎的搖滾圈魔咒,沒準兒真的存在。”
這個人深諳操控的話術,先是試圖用親人破冰,又提起自己早年自殺的白月光,試著喚起人的共情。
隻可惜他對面坐著的人是南乙,一個隻想殺了他的瘋子。
說完,陳善弘看過來,又說:“你也挺像他,就是眼睛不像,你的眼睛攻擊性太強了,可能是因為年輕?”
南乙不想在這裡聽他說這些沒意義的廢話了。
他笑了笑,將合同往前推了推,“陳董,我過來就是想聊籤約的,咱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陳善弘卻沒那麼好糊弄。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籤約,之前聯系你的時候,就不會一推再推了。怎麼這次願意主動過來了?”
南乙也見招拆招:“我怕啊,要是我這次還不來,說不定明天晚上的live淘汰賽,我們樂隊直接上不了臺了。”
陳善弘大笑了幾聲,道:“你倒是很識時務,知道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就這麼想去比賽?之前他們應該也告訴過你,其實你不需要這麼麻煩,也可以拿冠軍。”
“陳董,我本來也是有本事拿冠軍的人。”
這麼多年的調查,跟蹤,監視,他恐怕比陳韫還了解陳善弘。
對他這樣的人而言,直接諂媚討好反而太假,拉扯比較真實。
扮豬吃老虎固然是個好辦法,但豬也不止一種。倒不如把自己裝進一個恃才傲物的樂手殼子裡,假裝坦率,放低他的防備心 。
“我不想做那種靠著別人上位的人。”南乙說,“我隻想好好參加比賽,當然,你要說我不想紅,那肯定是假的,否則我沒必要放著剛考上的好大學不去上,跑那兒受罪,還差點兒把眼睛搞瞎。”
陳善弘注視著他的臉,聽到他的“剖白”,臉上笑的假面漸漸剝開,像蛻殼的蟬似的。
“你本人比在鏡頭前話多一些。”
南乙微笑:“對不重要的人,沒必要說太多話。”
陳善弘笑著點頭:“我喜歡和直接的人聊天,不拐彎抹角,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你們這些樂手,很真實。”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的都攤開說了,說實話,最開始我是抗拒被你們聯系的,原因很簡單。”南乙看向他,雙臂抱胸,“您兒子上初中的時候,被一個學生打到住院,那個人就是我。”
他把話題往陳善弘嘴裡送。
“我知道。”
陳善弘一臉了然,仿佛在說,我已經把你調查透了,甚至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您知道?”南乙裝出十分在意的樣子,冷笑一聲,“他欺負了我整整兩年,害得我被退學,這您也知道?”
陳善弘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當南乙說出這件事後,他仿佛已經成功了似的,耐心說:“我理解,你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孩兒,被欺負肯定很痛苦,這件事我也可以補償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他最怕的就是南乙根本不提要求,什麼都不要。
隻要有想法,有欲望,就有撬得開的縫隙。
南乙很會扮演獵物,尤其是看上去很難馴服的獵物。
“我這個人比較貪心,要的很多,除了名、利,我還要尊嚴,如果您能讓陳韫在我面前磕個頭道個歉,我說不定就被您大義滅親的行為感動了。”
聽了這話,陳善弘和善地笑了。
“你果然還是個孩子。”
南乙故作不快:“孩子的矛盾就不是矛盾了?”
“不,別誤會,我很重視你提的每一件事。”陳善弘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可以讓他給你道歉。”
南乙就等這句話。
“那您打電話吧,我現在就想聽。”
陳善弘靜了靜,竟然露出一種頗有些無奈的笑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給陳韫打電話。”
“好的。”
南乙想笑了。
陳韫像個瘋子一樣渴求的父愛,其實這麼便宜。
很快,電話接通了,管家將手機交給陳善弘:“陳董跟您說。”
陳善弘才剛說了一個“喂”,坐在對面的南乙就開了口。
“陳董,我也想聽,能開免提嗎?”
果不其然,免提一開,陳韫便像個瘋狗一樣破防了,不可置信地高聲質問“那是誰的聲音?是不是南乙?!”
南乙都有些意外了。
怎麼會這麼快就聽出來他的聲音?是有多恨。
但他很喜歡看陳韫破防發瘋的樣子,於是故意說:“是啊,好久不見。”
陳善弘用命令的語氣告訴電話那頭的陳韫:“冷靜點。”
於是陳韫很快就熄了火,像條被主人狠狠踹了一腳的狗,壓著怒火問:“為什麼他會在……”
“你上學的時候,欺負了南乙,你們倆也鬧了不小的矛盾,這些事兒我都了解清楚了。”陳善弘一副企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樣子,“陳韫,先挑事兒的是你,你早就該對人家道個歉了。”
陳韫直接被激怒:“他算個什麼東西!我跟他道歉?!南乙,你他媽休想!我告訴你,你這輩子他媽就是一個廢物,隻配在我腳底下……”
南乙手託著腮,靜靜聽著,誰知陳善弘把電話掛斷了,甚至帶著點氣將手機扔到桌上。
“是我教子無方。”
南乙差點笑出來。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從你嘴裡聽到這四個字,怪諷刺的。
“沒事。”南乙冷冷道,“我猜到會是這樣。”
“你放心,他現在不理智,之後我會給他做思想工作,他確實欠你一個道歉,我一定會讓他做到的。”
南乙抬眼,用看上去很執著的眼神盯著他。
“最好是吧,我一定要聽到。”
之前的那麼多“情人”,本質上都和陳韫沒有真正的利益衝突,最多是惡心惡心他。
南乙想,自己就不一樣了。陳韫看到他最愛的父親為了一個曾經被他當做蝼蟻的家伙質問、責難,甚至逼他道歉,一定會瘋掉的。
這和誅心有什麼區別呢。
要是沒猜錯,過不了多久,陳韫恐怕會直接殺到這裡。
陳善弘微笑說:“放心,我說到做到。”
南乙開始裝傻,眼神落回到合同上:“沒想到您這麼有誠意,我都感覺這個約我非籤不可了。”
“現在這份合同都是暫定的,你想要更好的條件,更高的分成,都可以談,我這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強迫。”
現在的陳善弘,盯他的眼神才讓南乙熟悉,像在看一件囊中之物。
“隻要你願意跟我,不會讓你吃虧。”
南乙抬起臉,皺了皺眉:“跟?”
他像是聽到什麼很好笑的笑話似的:“什麼意思?和您上床?”
南乙說著,拿起這份合同,晃了晃:“原來這個天文數字不是拿來籤我的歌,是買我這個人的?可我也不值這麼多錢啊。”他說完,把合同扔在了那採樣器上,蓋住了。
“我喜歡就值得,別說天文數字,這個比賽,包括後續所有的資源,隻要誠弘給得起,都少不了你的。”
“哦,是這樣。”南乙點了點頭,故意問,“那您花錢買我操您,能接受嗎?”
這話顯然超出陳善弘意料之外,他愣了一秒,笑了:“你還是頭一個說這種話的。”
南乙心裡冷笑,不然呢?就你這個歲數,幹誰都得吃藥。
一腳就能踹廢的老東西。
陳善弘溫和說:“這都是後話,隻要你可以接受。”
“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啊。”南乙蹙著眉,臉上冷冰冰的,“我不喜歡男人,上床更不可能了。”
“沒關系的。和你一起參加比賽的阿丘,認識他嗎?一開始他也不能接受。”在南乙的刺激下,陳善弘也逐漸放棄道貌岸然的姿態,開始以上位者的姿態說出露骨的話。
“第一次碰他的時候,差點兒在床上揍我,時間一長就明白這事兒有多舒服了,每次來了往床上一趴,乖得很。”
那種反胃的眩暈感再次襲來,南乙咬住了牙齒。
陳善弘說完,臉上露出成功者的笑容,告訴南乙:“下次你可以來看看,相信我,一定會顛覆你對他平時的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