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之陽搖了搖頭,“我沒事兒啊。”他過了會兒,又補充說,“就是……吃得有點兒撐了。”
堵得慌。
秦一隅沒眼力見,還故意逗他:“喲,今兒遲老師吃這麼一點兒就飽啦?之前一口氣吃三碗炸醬面的是誰啊。”
原以為遲之陽會和他鬥嘴,秦一隅都做好準備了,沒想到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頭喝幹淨南乙給他續的可樂,起身說:“我去個洗手間。”
嚴霽扭頭看他,正要說話,誰知遲之陽就這麼直接走了。他的眼神一路跟著遲之陽,直到他消失在包間。
本想跟上,可身旁的汪琦卻說:“你不給我介紹介紹啊,一桌子人等著呢。”
“他估計是累了,你們吃。”南乙低聲說完,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離開包間,南乙給遲之陽打了電話,但沒有接,他穿過走廊,想去洗手間找,沒想到在轉角撞見他最不想看見的人。
“Surprise!”
蔣甜手中捧著一束足夠遮住她半邊身子的玫瑰,濃鬱的花香令南乙反胃。
他表情很淡,打量著這束花,然後抬眼,盯住她。這雙眼直勾勾盯住某個人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天然的壓迫感。
看到蔣甜臉上流露出的些許不安後,南乙才終於開口:“你來這兒幹什麼?”
他語氣很輕,聽不出太多責備,但顯然也並不為此開心。
蔣甜方才強裝出來的氣勢瞬間垮了大半,仿佛都抱不住手中這一大捧花了。
“當然是特地來找你啊,慶祝你演出成功!”她擠出新的笑容,將花塞到南乙手中。
可他沒接,直白說:“我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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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嗎?我不知道……”她立即將捧著的花扔到地上。
南乙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她,低聲說:“你臉色好差。”
“是嗎?”蔣甜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是站太久了。”
她似乎很為自己沒有以完美的狀態出現在追求對象面前而煩惱,因此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今天的演出……真的很棒!我朋友都在誇你,她們都說這首歌很好聽。”
誰知南乙忽然笑了,他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盯住這張虛偽的臉,問道:“你真這麼覺得?”
蔣甜怔了一秒,眼中光點輕微晃動,但還是笑了出來,用聽上去非常崇拜的語氣說:“當然啦。”
南乙嘴角的笑容漸漸斂去,視線下移,望著那紅得像血一樣的玫瑰,竟然有些出神,這捧鮮紅漸漸地流動起來,泛著光,黑的包裝紙變成了頭發。
從高處一躍而下的薛愉,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幕,是不是也是這樣。
“你在想什麼?”蔣甜靠近了一些,“你知道嗎?南乙,你總給人一種很難琢磨的感覺。”
南乙瞥了她一眼,笑著說:“你想了解我。”
蔣甜點了點頭。
“你被欺負過嗎?”他問。
蔣甜輕微地蹙了蹙眉,搖頭說:“沒有诶。”
“那你欺負過別人嗎?”南乙又問。
蔣甜不說話了。
在長達三秒的沉默裡,南乙始終注視著她的臉。他想從中得到點什麼,哪怕隻有一點點。
但並沒有。
蔣甜竟然對他輕輕搖了頭。
果然如此。
施暴者最擅長的從來不是傷害他人,而是渾然天成地對自己犯下的惡行裝聾作啞。
就算他戳到隻剩下一層薄膜,試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她仍舊可以強裝出無辜的模樣,對過去視若無睹。
南乙如釋重負地笑了,一字一句,告訴她:“我被欺負過。”
“有人用鏡子反射光照我的眼睛,揍我肋骨和肚子,在我身上潑洗拖把的水,叫我瞎子,把我打趴之後,踩我的頭。”
他站在逆光裡,和舞臺上的模樣一樣冷酷,隻不過臺上的他漠然唱著的是她極為熟稔的話術,而現在,他說的每個字,勾勒出的,都是站在她對立面的受害者。
“他可能很想讓我死,可惜我還活著。”
蔣甜忽然聽不下去了,這些字眼輕而易舉就在腦中編織出畫面,她甚至在恍惚中產生出錯覺——被自己的笑聲包圍的、被扒光衣服用圓珠筆寫髒話的人轉過身,是南乙的臉。
這畫面實在詭異,她突兀地打斷:“別說了——”
“別想這些了,都過去了。”蔣甜想趕緊結束這一切,“我帶你去個地方,咱們一起開心一下?好嗎?”
南乙嘴角勾著薄薄的笑意,在沉默中勾起蔣甜的期待,開口後,卻又將其澆滅,隻留下一點兒火星子。
“不了,等會兒還得回園區。下次吧。”
說完,他轉身,毫無留念地離開了。
身後的蔣甜卻突然拔高了聲音:“我告訴你,我一定會追到你的。”
這一句的情緒太過復雜,像是在刻意掩飾著什麼,又滿是不甘。
但南乙懶得探究,他頭也不回。
“哦,那你加油吧。”
遲之陽的電話仍無人接聽。這一天發生了太多,負面情緒全被拽了出來,像個黑色的塑料袋套住了頭,令人窒息。
他不想這樣下去,索性拉住一個服務生,在餐廳買了一包煙、一個打火機,漫無目的地走到餐廳背後,靠著牆,面對黑沉沉的一片竹林,點燃了手裡的煙。
這裡足夠黑,也足夠靜,南乙把自己埋在這片深深的黑暗中,什麼都不願再想。
才抽了沒兩口,他忽然聽見動靜,還以為是野貓,沒管,蹲在牆角仰著頭,吐出一口白茫茫的煙霧。
“小小年紀,好的不學。”
聽到熟悉的聲音,南乙甚至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他扭頭望去,目光定格了一般,一動不動。
真的是秦一隅。
他挨著蹲下來,肩膀貼著肩膀,笑著問:“躲在這兒幹嘛?遲之陽呢?”
南乙取了煙,夾在指尖,似乎想幹脆起身。
“他還沒回?我再去……”
秦一隅笑了,一把捉住他手腕,差點把他拽懷裡。
“行了 ,嚴霽剛剛給我發消息了,說找到他了,讓我叫你回去。”
“抽完這根就回。”南乙低聲說。
這裡黑得密不透風,連月色都被雲遮得嚴密,唯一亮著的是南乙指尖紅色的火星,在冷風裡忽明忽滅。
秦一隅靠過去,想搶他的煙,誰知下一秒,南乙抬手躲開,還在他臉上吐了煙圈。
灰白色的霧散開,秦一隅看見他嘴角似有若無的笑。
“你知道把煙吐人臉上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
“是一種性暗示。”秦一隅語氣裡的笑藏不住。
“哦,是這樣。”
南乙點了兩下頭,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煙灰,扭過頭,很突然地拽住了秦一隅的衣領,吻了上去。
嘴唇貼上的瞬間,他下意識地就深入了,仿佛這是應該的,和秦一隅就該接糾纏不清的吻,就該頭皮發麻,推不開也趕不走,吻到耳朵裡被塞滿了混亂的水聲,心跳得像得了病一樣,黏在一起,化在同一灘水裡,好像誰沒了誰會死一樣。
這全都是秦一隅在夢裡教他的,從第一個莫名其妙的吻開始就是這樣的,南乙學了個十成十,也學偏了,隻能對他一個人這樣。
雖然不給他抽這根煙,但在這個湿吻裡,他分享了同一根煙的味道。對一個心情糟糕的人而言,這樣也夠慷慨了。
分開後,他喘著氣,舔了舔秦一隅的下唇,問:“那接吻呢?”
秦一隅笑著,手撩開南乙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輕地啄吻他的鼻尖。
“是純愛。”
第68章 愛的難題
遲之陽本想去S組的包間轉轉, 沒成想裡面竟然人去樓空,問了服務生才知道,他們沒吃多久就吵了起來, 菜還沒上齊就不歡而散。
沒見到AC, 他心情低落, 從S組的包間出來,漫無目的地踱步, 最後不知不覺走出了餐廳。外面起了大風,夜裡很冷,外套落在包間, 他隻能套上衛衣帽子, 鑽進路邊一間便利店, 本想買杯熱玉米汁, 可都到了結賬櫃臺,才發現手機沒拿,隻能悻悻離開。
往回走時, 遲之陽有些不認路。這間私房菜館佔地面積實在太大,院子套院子,兜兜轉轉, 他腦子也被風吹得轉不動了。
“這哪兒啊……連個服務員都找不著……”
就在他即將再次陷入鬼打牆時,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嚴霽。
像是遇到救星一樣, 遲之陽快步朝那聲音走去,正要開口, 卻又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 是方才嚴霽帶來的高中同學汪琦。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 明明也就見了一面, 卻能記住這人的聲音。
他說話時總帶著孩子氣的笑, 但偏偏又落落大方,是成熟嗎?遲之陽也不清楚,總之和自己很不一樣。
“那小孩兒手機沒拿,能跑去哪兒?沒準兒一會兒就回了。”
“他一到了晚上就不認路,CB那個園區就那麼點大,都能走錯。”
聽到這句話,遲之陽感覺胸口中了一箭,有點兒生氣,幹脆躲到牆角背後。
又不是他想把手機落下的,也不是他想走錯的,誰還沒點兒小毛病了,南乙那麼厲害,那麼聰明,拿放大鏡都找不出缺點,喝醉了不一樣犯傻?
“好吧,那確實得找找,要不分頭吧,我幫你。”
“不用,我估計他可能現在往回走了,應該就在餐廳裡。”
嚴霽的聲音愈發近了,近到隻要再多走幾步,過了這個轉角,就能撞見他。遲之陽知道自己應該躲起來,但他卻挪不動步子。
風快把他吹透了,骨頭縫都在打顫。他幹脆蹲了下來,兩手對著,揣在衛衣口袋裡,跟隻黑色流浪貓似的,埋沒在黑暗的角落裡。
“你等會兒。”
汪琦忽然叫住了他。兩人的腳步聲都停下了。
他的聲音也壓低了,像是一種話題轉向私密的信號。
“你找我幫忙,我還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以為有戲了,但現在看,好像還和以前一樣。”
有戲?
遲之陽眨了眨眼,總感覺有哪兒不太對勁。
而嚴霽沒有回答,他很少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