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一直想給你的,我們樂隊的首專,你想聽就聽,不想聽就拿去壓泡面,送人也行!我說完了,走了。”
他突然從洗手間竄出來,出乎南乙意料,差一點沒躲開,沒想到這人腳步一收,又折返回去,“還有一句!”
秦一隅看著他,“說吧。”
“……你回來繼續玩兒樂隊,我很開心。”
說完這句,程澄一溜煙跑出洗手間,南乙壓根用不著躲,因為這人連頭都不敢回。
也挺可愛的,他望著程澄的背影。
誰知下一秒,裡面咚的一聲,聽上去像是倒地的聲音,南乙心猛地跳了跳,難得地不假思索,直接進了洗手間,誰知看到的卻是秦一隅好整以暇地靠在洗手臺邊,臉上掛著笑。
而真正倒下去的是垃圾桶。
他甚至在剛剛才收回踢倒垃圾桶的腳。
南乙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秦一隅沒有說話,拿著剛剛程澄塞給他的專輯朝他走了過來,面對面,他微微低頭,鼻尖差一點就碰上。
他的氣息熱得發燙。
“我……”才說出第一個字,秦一隅就像斷了電的玩具似的,直愣愣倒在了南乙身上,臉自然而然地埋到他頸窩。
“你喝醉了。”剛剛還好端端說話呢,斷片來得也太突然了。
“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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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沒理會他下意識的嘴硬,把人扶起來。
這人簡直燙得可怕,人形火爐一樣,發著燒還喝這麼多,仗著自己不能吃退燒藥就不忌酒精了。
“你還燒著,我先送你回宿舍休息。”
他勉強架起了秦一隅,進了電梯,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這個燙到快要爆炸的危險物成功運回宿舍。在嚴霽的幫助下,秦一隅總算被搬上了床。
“剩下的我來吧,你照顧好小陽就行。”
房間裡一下子就靜下來。
南乙用冷水打湿了毛巾,疊好放在秦一隅的額頭上,起身打算去找冰塊和體溫計。
但手腕被拖住了,明明發著燒,可這人力氣卻大得離奇,差點把他拽倒。
“我去拿體溫計。”他試圖從秦一隅的手中掙脫,可這人蠻不講理,怎麼都不松手。
“我沒發燒……”快燒起來的悶葫蘆總算開了口,可還是一樣嘴硬。
“你知道你自己現在多燙嗎?”南乙有些無奈,幹脆坐到床邊,伸出手,用手背貼了貼他額頭。
這樣其實是不準的,從小到大,外婆也好,父母也好,都是第一時間用額頭測。
但南乙知道,對一個醉鬼來說,這都不重要,反正他不會信。
“你上次不是這樣,要……”
秦一隅的聲音實在太低,又太含混,南乙沒能聽清,以為他想要什麼東西,於是壓低身子,靠近他的臉,詢問道:“要什麼?”
誰知下一秒,醉鬼病號竟然直接抬起頭,用他燒得滾燙的額頭抵住了南乙的,努力貼得很緊。
“要這樣測。”
或許是因為喝得太醉,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湿潤,像動物一樣,令南乙恍惚了一秒,沒能立刻躲開。
這是得寸進尺的源頭——緊接著,秦一隅真的像小動物一樣,用鼻梁在他臉上拱了拱,呼出的熱汽帶著葡萄酒的香甜,輕紗一樣蒙上了南乙的臉頰。
於是他也熱了起來,也後知後覺地回過神,試圖用手推開這個不清醒的人。
但他的手也被捉住了,被困在滾燙的掌心。
貼著他的臉,秦一隅閉著眼嗅了嗅,然後笑著開口,聲音帶著點傻氣:“南乙,我聞得到你的味道……”
像是被什麼刺中似的,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很不受控地亂掉了。
“你開始說胡話了。”
但秦一隅似乎完全沒有聽進出他說的話,隻是自顧自繼續:“很好聞,還有……”
貼得太緊,太過親密,南乙幾乎能感覺到秦一隅睜開了眼,因為睫毛蹭在他的皮膚上,很輕,也很痒。
“你走路的聲音……也和別人不一樣。”
說著,秦一隅靜了一秒,又退開些距離,花了一些工夫努力凝住神,認真地、仔細地用目光描摹著南乙的臉、他此刻的神情。
然後他忽然笑了,輕聲道:“我一聽就知道,是你來了。”
第36章 小心看護
南乙恍然, 原來他在回答自己在洗手間裡提出的問題。
他不是胡言亂語。
可這答案聽上去實在玄之又玄,哪怕換一個人也會覺得不可能,一定是說謊, 但偏偏聽的人是他, 一個也能嗅到他氣味的怪人。
那腳步聲呢?南乙不覺得自己的腳步和任何人有什麼不同, 秦一隅又不是獅子,不是小狗, 哪有那麼敏銳的聽覺呢。
因而他沒有直接掙開被緊握的手,而是直視他的眼睛,對一個醉鬼過分認真地提問:“為什麼一聽就知道是我?”
他在期待什麼?期待秦一隅在高燒和酒精的雙重蒙蔽下能精準理智地給他答案嗎?
喝醉的好像另有其人。
奇妙的是秦一隅仿佛真的接收到了, 盯著他, 幅度輕微地歪了一下頭, 沒有眨眼地望了幾秒, 而後含混開口:“你走路很穩,每一步……都很定。”
“所以呢?”
竟然還不依不饒。
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南乙甚至忘了自己一分鍾前還和這個人臉貼著臉,被他用鼻梁親密地蹭著。一個習慣性在四周圍豎起高牆的人, 在面對秦一隅時,所有界線都被打破了,變得異常包容, 無論是半夢半醒時的曖昧,還是醉酒的親昵, 都不奇怪。對此他毫無知覺。
這些好像都不如一個答案重要。
“這樣就能認出來?”
秦一隅又笑了,傻笑著躺倒在柔軟的枕頭上, 眼神卻還黏在他臉上, “別人會直接進來, 你不會……”
“我會怎樣?”
“你會在門外, 停下來。”
“然後呢?”
“然後?沒有了啊。”秦一隅的聲音很輕, 閉了眼,嘴角的笑意卻未褪,“一停下來,沒聲兒了,就確定是你了。”
這一刻南乙仿佛被什麼輕飄飄的東西擊中了。
明明相處還沒多久,可這個人好像已經很熟悉他了,知道他即便在與人合影也總會跟去,會因為在門口聽到程澄和他的對話而駐足,會一直默默聽,不發出聲音。
所以秦一隅獨自踉跄著去了,所以沒有隨程澄出來,所以在洗手間故意弄出動靜引蛇出洞。
是啊,誰的腳步聲會莫名停在洗手間門口?誰會直接默認別人不能吃退燒藥?
南乙第一次直觀地發現,原來在任何事上都謹慎到極端的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居然會露出這麼多破綻。一點沒變,就像當初他以為自己的“跟蹤”悄無聲息,卻早就被打上“小幽靈”的符號。
露出馬腳在大部分時候都是一件糟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刻的他卻不覺得心情糟糕,相反,有種怪異的快感。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這些無足輕重的細節,秦一隅會這麼在意嗎?恐怕不會,他太了解這個人了,他誰都不在乎。
那這些被秦一隅攥在手裡的破綻,不也是鉤子?鉤在秦一隅的手心裡,任他拽著走。
對整個少年時代都活在陰翳裡的人來說,比起那些明快、黏膩到會令人臉紅心跳的心緒,南乙更熟悉混沌的、強烈的掌控欲。
因為成長過程拉扯得很痛,他對未來的期許很少,也沒那麼長遠,隻想讓恨的人付出代價,也想成為讓秦一隅重回頂峰、與他並肩的樂手。
而經歷了這短短的一周,和他一起創作,出逃,回到過去,一起站在臺上以發泄的姿態唱歌,像青春期的小孩兒大喊大叫、攤開了雙手飛快騎車奔向落日——這樣的事兒他甚至沒有做過——他突然發現,原來後一個期許這麼美妙,比想象中更讓人迷戀。
有件事他沒對任何人說,也不想對秦一隅說——在舞臺上被秦一隅抵住額頭唱完最後一句的時候,除了真切地感受到過高的體溫,他腦子裡被塞滿了一句話。
[真想和這人唱一輩子歌。]
這話真嚇人,像一顆心撲通從喉嚨裡往外跳了出來。南乙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像小時候檢查衛生時用掃帚掩蓋一個怎麼都打掃不幹淨的角落那樣,把這心聲藏起來了。
南乙太清楚自己了,他做不成簇擁的、芬芳撲鼻的鮮花,做不成普照大地的太陽,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救世主。
他是一把閃著光的尖刀,一枚鋒利的鉤子,一根黑色的刺,但卻希望秦一隅朝他伸手。
而另一位當事人對這些黑暗的念頭一無所知。
他昏沉地睡了過去,嘴裡嘟囔著南乙聽不懂的內容。
於是南乙也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起身,廢了一番功夫拿到了體溫槍和很多冰。
嘀的一聲,他垂眼去看測出來的溫度——38.9度。
究竟是怎麼像個沒事人一樣撐到現在的?
“遊泳……去遊泳……”
這回是真的開始說胡話了。
“嗯,遊吧。”南乙垂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回著,用毛巾裹好冰袋,然後輕放在秦一隅的額頭。
“涼……”秦一隅被冰到皺眉,伸手似乎想弄開,被南乙阻止了。
“遊泳池的水當然是涼的。”他一隻手摁住他的手,另一隻手護著冰袋,直到秦一隅習慣這溫度,不再掙扎。
他昏睡過去了。
冰袋從堅硬變得柔軟,取下,換上新的。酒精浸透紗布,擦拭在小臂的皮膚和頸間,心無旁騖,重復再重復。
抓著他的手腕,南乙忽然想,自己之前這麼認真擦過的好像隻有自己的琴。
難怪秦一隅做夢的時候,也把他的手臂當成吉他的琴頸了。
但終究是不同的,當南乙擦拭起他的左手時,這些想象都被打破了。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這隻手,很多時候他都避免仔細去看,他還記得第一次詢問是否受傷時秦一隅臉上的難堪,但今天是為了幫他降溫。
這隻手上的紋身實在精致,巧妙地遮蓋著手術縫針後的疤痕,但他看得太仔細了,依舊能透過這些枝幹和花朵看清那些傷口,凸起的,凹陷的,摸上去隱隱作痛。
剛擦過手心,這隻手卻忽然握緊了他的手。南乙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秦一隅又開始說胡話了,很含糊地喊了“媽媽”。
南乙一愣,記憶很快回溯到三年前,秦一隅失蹤的時候,為了找到他,南乙曾經去過他家。那天天氣很熱,陽光像軟刀子一樣明晃晃的,讓人頭暈目眩,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在那片別墅區找到秦一隅家住的那一棟,結果卻正好遇到貼查封條的保全工作人員。
他把自行車停到一邊,愣愣地站在原地,盯著那些封條上的字眼,一言不發。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不太好惹,連工作人員都扭頭看他,還試探性地開口。
“他們家也欠了你錢?”工作人員詢問道。
南乙抬眼,很快想到辦法,於是面不改色說:“對,欠了一大筆,現在怎麼都聯系不上了。”
他推開門,走進那個已經無人打理的花園,追問:“您知道他們家現在搬去哪兒了嗎?我媽都氣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家裡還等著這筆欠款周轉。”
他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工作人員也完全相信了,但他的表情也很無奈:“別說你們聯系不上,我們也是啊,要不也不會直接來貼這玩意兒了,他爸不知道跑哪兒了,他媽死了,前段時間遇上車禍,就在咱們法院背後那個醫院搶救的,搶救無效當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