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明白了。”
南乙不明所以,歪了下頭:“什麼?”
他滑著椅子靠近,停在南乙跟前,手臂抱著椅子背,仰著臉盯住他的眼睛。
“雖然我們排練沒有很久,不過據我觀察,你之前寫bassline,創作動機都很技術流,是去人性化,去敘事化的,一切都是從器樂本身出發。上次你給我那首小樣寫的貝斯線,就明顯有和吉他較勁的感覺,盡管你能聽得出來那首demo在情感上的特殊含義。”
當他談論音樂的時候,會變得很正經,那雙總是笑眯眯的眼睛也放松下來,黑沉沉的、直勾勾盯著南乙。
“然後呢?”南乙也垂眼望著他,長的睫毛投在他眼下投射出深深淺淺的陰影。
“但你這次寫的bassline就很不一樣,關於夢的這條。”
“我第一遍聽,就覺得有很強的敘事性,好像在寫你經歷的某件事,或者做過的某個夢,所以我也被帶入到夢的敘事裡,寫出了旋律線,遲之陽也一樣,他更誇張,完全被你帶進去了,搞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在漫不經心又一針見血地揭開本質後,他像個小孩一樣笑了,求誇獎一樣問:“是不是很有價值的一大發現?”
南乙隻是佩服他對音樂的敏感度。
“有沒有價值不清楚,不過你很厲害。”
“那是,就差把你的靈感來源分析出來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壓根不承認自己夢遊的事實。南乙心道。
兩人正說著,嚴霽帶著遲之陽回來了。
南乙不清楚嚴霽私底下和他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勸的,隻是發現遲之陽眼圈有些泛紅,但狀態很好,開心了不少,打鼓的時候也完全沉浸其中。
非常默契地,秦一隅和南乙一起看向嚴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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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非常會安慰人的人,不像我。兩人同時在心裡想。
“煩死了。”遲之陽手轉著鼓棒,“剛剛路過瞄了一眼其他排練室,他們基本都在排整曲,都排好多遍了,聽藍色藥丸說他們晚上就去C組的livehouse做第一次彩排了。操,我們居然還在寫歌!別人飯都快吃完了我們還在種菜!”
嚴霽笑著說:“沒事,我們也快了。”
這話不假。
有貝斯的敘事性打底,加上嚴霽給出的低保真音色,夢的氛圍輕而易舉被鋪就,靈感的火花相互碰撞,一個人寫出來一段,另一個人便可以立刻跟上,仿佛是合作了很多年的隊友。
盡管他們總共認識不超過一周。
合著南乙的貝斯,秦一隅右手放在midi上,斷續彈著一些不連貫的音,在腦中將他們整合起來,然後滑著椅子到南乙跟前,頗為順手地拿了他的筆。
“哎,你自己沒筆啊。”镲片咣一聲響,遲之陽瞪他一眼,“小乙最不喜歡別人用他的東西。”
秦一隅哦了一聲,伸手扒拉了一下南乙的琴弦,打斷他:“帥哥,這筆我能用嗎?”
南乙沒吭聲,順手把本子也扔給了他。
秦一隅扭頭,嘚瑟地衝遲之陽wink了一下,把他氣得半死。
南乙有些走神,思考著今天晚上回去說不定就能搞定最後一次夢遊實錄,他要整理出來發給秦一隅,讓他辯無可辯。
計劃很美好,可惜總有意外,他們寫歌寫嗨了,誰都沒回去睡覺,四個人一起在排練室熬了個大夜,直到接近第二天凌晨4點時,才陸陸續續補覺。
嚴霽和遲之陽睡在懶人沙發上,一個仰睡,一個側蜷著。南乙有潔癖,不想睡地毯,於是套上連帽衫的帽子,趴在桌上——男高中生最典型的睡姿。
四人中最能熬的反倒變成了秦一隅,就在南乙決定補覺的時候,他還在奮筆疾書,不知道寫的是曲子還是詞,總之精神奕奕,仿佛進入了一種無我之境,很是興奮。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陪他夢遊了。
南乙的意識逐漸模糊,沉入睡夢中,大腦被深沉的黑佔據,落入一處無止盡的階梯上。
好像教學樓的臺階。
他一腳踩空。
失重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外力引發震動,樓梯崩塌,一隻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臂。
“南乙?南乙!”
搖晃下,他從夢中驚醒,一臉懵然地抬起頭,雙眼迷離,神色昏沉,與平日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大不相同。此刻的南乙似乎變成一個故障的機器人,對任何指令都格外遲鈍。
凌晨的排練室裡靜悄悄的,落地玻璃窗被初秋的霧氣塗上朦朧的深藍,像一張被懸掛的藏青色畫布。
“醒了沒?”秦一隅壓低聲音,手在他眼前揮動。
“別動,暈……”南乙皺著眉,下意識握住了秦一隅亂晃的手。
秦一隅怔了一秒,眼神在自己的手腕上短暫停留。
不過很快,他反握住南乙的小臂,壓低聲音道:“聽我說,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咱們得溜出去一趟。”
南乙眉頭依舊擰著,還沒徹底醒過來。
“現在?”
秦一隅深黑的瞳孔閃動著光點。
“嗯,就咱倆,就現在!”
作者有話說:
要偷溜出去二人約會了耶!
恆刻小劇場之恆刻四人組的遊戲昵稱:
[再偷我撥片開夏威夷果試試呢]
[是的沒錯我這吉他就是沒聲兒]
[野原新之助動車]
[毛利小五郎牙棒]
(猜猜誰是誰)
第25章 故地重遊
被騙出來之後, 南乙才忽然清醒。
“排練室有攝像頭,可能會播出去。”盡管他這樣提醒了,卻還是遞了頭盔。
秦一隅仍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戴好道:“播唄, 我們又不是逃犯, 也不是私奔,怕什麼?”
不過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但南乙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仿佛默認了這樣的表述。
不會吧?不會真的給了他私奔的錯覺吧?秦一隅坐在後座,感覺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不過坦白講, 他還挺喜歡這詞兒的。
很酷, 好像很適合南乙。
“哎!你們倆要去哪兒——”
正發動著車子, 聽到這一嗓子, 兩人齊齊回頭,隻見不遠處的保安大叔猛地推開保安亭的門,跑出來, 邊喊邊給自己披制服外套。
“快快快!”
引擎發動,兩人逃似的離開了案發現場,風將秦一隅的笑聲卷到南乙耳邊。
“哈哈哈!他衣服都穿反了!”
南乙感覺心很重地跳了幾下, 不是源於飆車帶來的腎上腺素升高,也不是違反規則擅自溜出來的刺激, 具體原因到底是什麼,他有點懶得去想。
隻是單純覺得, 這一刻很自由。
下樓時天還黑著, 但不知不覺中, 天色就被狂悖的風一點點稀釋了, 從墨色到深藍, 漸漸疏朗,再暈開泛紫的晨光。
初秋的風很冷,太陽在悄悄上升,摩託車飛速向前,夜色被他們狠狠甩到身後了。
不知道是因為速度太快,還是秦一隅真的怕,引擎發動沒多久,那雙手就自然而然地摟住了他的腰,弄得南乙很痒。
他不喜歡和人發生肢體接觸,但也沒讓秦一隅拿開手。
“去哪兒?”他在風裡問。
紅燈時得到回答,聽完他報出的地址,南乙差點沒剎住車。
“我高中在那兒上的。”秦一隅笑著問,“你認路嗎?”
南乙含混地敷衍過去:“走錯了再告訴我吧。”
其實他並非要刻意隱瞞他們曾在同一所中學的事,但因為他的不主動提及,事情自然而然變成了如今這樣。
他做不到坦然地將那個弱小、可憐的自己展示給秦一隅。
何況,他也並不希望,在自己鼓起勇氣承認後,看到秦一隅睜大眼,漫不經心地說:“啊,這也太巧了!你早說啊,我都不記得了。”
如果是這樣,不如不說,反正也不重要。
“去那兒幹嘛?”南乙問。
“採個聲音。”秦一隅又說,“順道兒借一樣東西。”
從近郊到西城,空曠的人行道一點點被人氣兒和煙火氣填滿,越靠近目的地越熱鬧。月白色天際線開始沁出金色光芒的時候,他們總算抵達。
這裡是學校的後門,挨著一條死胡同,是南乙很熟悉的地方。
“好久沒回來了。”下車的時候,秦一隅忽然發出一句感慨。
南乙沒接話,但他也一樣。
自從初三轉學到港城,他隻回來過一次——4年前的5月30日,高三生的畢業成人禮。
那時候他想了很久,終於決定在那天回去,把校服還給秦一隅,可惜他沒參加,沒見到。
這種事時常發生,南乙已經習慣了。
“從這兒上。”秦一隅穿著扎眼的橙色長袖,在光天化日之下翻過後牆,直接跳進校園,還在牆那頭喊他的名字,“快過來。”
這一秒南乙忽然覺得自己還沒睡醒,或者是被秦一隅傳染了,在夢遊,畢竟在這兒讀書的時候,他都沒翻過牆。
更何況,隔著學校的院牆聽到秦一隅的聲音,眼前浮現的已經不是現在的他,而是那個穿著校服、嬉皮笑臉的高中男孩兒。
在他的催促下,南乙照做了。
翻過去之後他沒直接往下跳,因為看到秦一隅站在牆下面,笑眯眯地張開雙臂,對他說:“你可以跳我懷裡,哥哥接著你!”
南乙身形一頓,沒順他的意,找別處跳了下去。
秦一隅似乎也沒在意,笑著收回手,換成一個“請”的手勢,對南乙道:“歡迎來到我的母校。”
“謝謝。”
我們的母校。南乙在心中改正。
才六點,早自習還沒開始,校園裡靜悄悄的。
兩人一前一後,像遊魂一樣心虛地晃蕩在曾經熟悉的地方。望著秦一隅的背影,踩著他走過的路,南乙忽然感覺萬分熟悉,隻是過去,這段相隔的距離從沒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