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李紓挑挑眉,打量著南乙的臉。
作為知名制作人,他給許多歌手、樂隊做過專輯,也被許多公司廠牌塞過新人,拜託他好好調教。在這些人裡,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靠臉蛋上位的。
當初每個樂隊的海選視頻,節目組都發給了所有制作人導師,李紓隻看了幾個就沒再繼續,聽聞秦一隅回來了,還進了一個叫恆星時刻的新樂隊,他本想看看海選錄像,但還是沒打開。
他怕看到秦一隅水平滑坡,氣死他自己。
因此,對於眼前這位年輕的貝斯手,李紓的認知也基本為0。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具備極出眾的外貌條件,上次在搖滾圈能得到這種評價的,也就是秦一隅了。
隻是才華和實力是否匹配,得打個大大的問號。
現在的南乙,隻是一張白紙,一個未知數。
“為什麼想要挑戰Uka?”李紓垂下握著臺本的手,不顧流程,問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南乙靜了幾秒,像是在認真思考。
但秦一隅見過他真正思考的樣子,所以好笑地想,他現在大概是在瞎編吧。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很淡,“他好像是貝斯手裡最強的,想試試。”
臺下又一次哗然。
“好像??”
“怪不得能招募到秦一隅,真是一個被窩裡……哎不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你要不還是別說話了……”
李紓對此倒是沒那麼大反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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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徹底拋開了臺本。
“這一次的器樂挑戰,你們可以視作是一次命題作文,在有限的時間內給出答卷。評分的人是臺下的各位樂手,以及我本人。座椅上有投票按鈕,樂手每人票數計1分,我的票數計5分。”
嚴霽算了算,低聲道:“除開南乙和Uka,臺下還剩下20人,算上李紓的5分,滿分25。這意味著,要想有贏的機會,臺下支持率至少要達到五分之二。”
對於毫無群眾基礎的純新人而言,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紓越過攝像後面的編導,叫來自己的助理,讓對方拿來一把電吉他。
他坐在椅子上,撥了撥琴弦,試音結束後即興創作出一條riff,重復彈了三四遍,現場錄制下來,循環播放。
“這是我剛剛寫的riff,現在,我需要你們在五分鍾內,根據它即興創作出至少一分鍾的貝斯樂段。”
李紓說完,看向大屏幕,沙漏再次出現。
“倒計時,現在開始。”
坐在一旁的碎蛇貝斯手小留吸了一口氣,“好難。”
“確實不簡單。”嚴霽的抗壓能力一向很好,但現在也不由自主感到緊張,“我以為一開始會先考查器樂演奏能力,沒想到直接跳到即興創作。”
“怎麼說呢,這一題也正中Uka舒適區了吧。”小留看著臺上兩人,“他之前參加比賽時,就是靠最後一輪的創作分拉高總分的,即興創作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
“真麻煩。”遲之陽聽完擰起了眉頭,很是替南乙擔心,掃了一圈周圍其他樂手,見他們都在議論,本就不爽,沒成想還聽見剛剛那個跑來質問秦一隅的傻缺的聲音。
扭頭循聲望去,隻見程澄帶著些許嘲諷斷言:“他根本贏不了。”
遲之陽拳頭都握緊了。
嚴霽注意到,笑著拉過他的手,替他掰開緊緊捏著的手指頭。
“別這樣,你緊張嗎?還沒輪到你呢。”
“我不是緊張,我是生氣!”遲之陽壓低聲音反駁。
一旁的秦一隅樂了,問:“怎麼天天生氣,屬河豚的啊?”
“你——”
“河豚挺可愛的。”嚴霽笑著說。
秦一隅點頭:“河豚挺好吃的。”
遲之陽無語了。
而臺上的南乙至始至終都好像在發呆,眼睛盯著某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麼,總之不像是在比賽。
秦一隅開涮完遲之陽,又轉頭看向他,就在這一刻,兩人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交匯,但也僅僅一瞬,南乙很快就避開。
他皺了皺眉。這次他確定了,南乙是真的沒辦法和他對視超過三秒鍾。
為什麼呢?
“诶?”遲之陽望著臺上,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麼,嘟囔了一句,“小乙怎麼沒戴他那個項鏈了?”
“什麼項鏈?”嚴霽問。
“一個撥片項鏈,他之前洗澡睡覺都帶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了。”
撥片?
秦一隅有點好奇,是貝斯撥片嗎?
還沒來得及問,臺上已然有了新動作——Uka舉起了手。
而這時,時間也才剛剛過半而已。
“這麼快?”
“不愧是Uka,居然提前完成了。”
“這對他來說本來就是小菜一碟吧,這場對決輸了也是雖敗猶榮,敢挑戰他已經很酷了。”
李紓對Uka頷首示意。
“開始吧。”
Riff播放的瞬間,Uka的貝斯節奏極為順滑地進入其中,像附骨而生的血肉,天衣無縫,充滿生命力,瞬間豐滿了整個樂段,盡管還沒有鼓,沒有其他更多的旋律器樂,僅僅貝斯而已。
他技巧嫻熟,最難得的是不濫用,每一處細節處理得恰到好處,不會過於炫技。作為節奏樂器,他將手中的貝斯運用到極致,為旋律鋪墊出最合適最匹配的低頻骨架,聽感圓潤絲滑。
作為老手,又多次參加比賽,Uka的臺風極為松弛,面帶微笑,遊刃有餘,身體跟隨著節奏做出自然的律動,似乎並沒將這作為一場比試,而是一次個人出場秀。
“我都能想象到這段播出之後Uka會吸多少粉了。”
“確實強,這種即興完成度真的好高,能招募到Uka,不燼木的器樂水平一下子就起來了。”
“恐怖,感覺和他一比我真的隻配拿快遞……”
“沒關系你可以上臺跳街舞。”
似乎是想起來這是一場競技,Uka在最後還是秀了一波華麗的slap技術,以此作為結束。
他微微鞠了一躬,臉上依舊保持著友善的笑容。
盡管無論何時,遲之陽都對南乙抱有最大的信任,可看完Uka的演奏,他還是不免忐忑起來。
“不愧是冠軍,是真的有兩把刷子的,好穩。”
嚴霽點頭。
“如果把所有進入比賽的貝斯手單獨排序,Uka的實力和人氣也都應該在前列,隻是他們樂隊相對沒那麼有名,所以整體分數落到C組。”
這麼一想,不是和他們差不多的狀況嗎?遲之陽想著,看向秦一隅。
秦一隅倒是沒什麼反應,半眯著眼,視線甚至都不在Uka身上。
直到輪到南乙,他才突然坐正了,身子稍稍前傾,眼睛也睜大了。
原來這人眼睛這麼大的。遲之陽這時候才發現。
李紓看向南乙:“你呢?準備好了嗎?”
“嗯。”
沒有其他多餘的話,南乙隻點了下頭,在重新播放riff的時候,做出準備姿態。
“開始吧。”
李紓的話音剛落,貝斯聲從音響中傳來。
隻是短短幾秒鍾,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變。
和Uka那種匹配度拉滿的創作模式完全不同,南乙的貝斯從一開始就昭示出迥然不同的風格。
不依附,甚至可以說是壓制。
他的貝斯存在感極為強烈,壓住了李紓給的旋律,一躍成為主角。而節奏上,南乙跳出常規,大量地採用7/8、13/8等不對稱節拍,紛繁交錯,像流動的水。節奏變化之多,完全打破了旋律所框定的架構,卻又編排出一種微妙的平衡。
這是一張意料之外的答卷。
李紓的眉尾不禁挑起。
臺下的樂手不約而同地靜了好幾秒,片刻過後,才終於有人發出第一句感嘆。
“我去,這貝斯感覺彈我臉上了……”
“我第一次聽到貝斯的存在感蓋過吉他……”
“他居然可以用李老師給的和弦彈出數搖味兒。”
“好恐怖的節奏感。”
嚴霽也沒想到,但這又非常符合南乙的風格。
“如果說Uka剛才的貝斯線是最嚴絲合縫的編寫配合,南乙就是天馬行空,把制作人的riff當做一根細細的風箏線,讓他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實現最大程度的自由。”
“這是他常規操作了。”遲之陽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聽辨南乙的節奏,“每次他這麼一彈我的鼓都亂了,太難了這拍子。”
南乙沒有那些成熟音樂人的模式化臺風,很隨意、散漫,永遠都是一副漫不經心、與我無關的模樣,低頭彈奏著,隨節奏律動,偶爾瞥一眼臺下,權當互動。但越是這樣,越是會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仿佛有一個無形的鉤子,一不留神就被勾中,被帶著走。
秦一隅靜靜看著,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遲之陽問。
秦一隅挑了挑眉:“你們這麼熟都沒看出來嗎?他還沒發力呢。”
“什麼意思?”遲之陽皺起眉頭。
秦一隅也不點透,畢竟他也隻是直覺而已:“一會兒就知道了。”
小留望了一眼沙漏。
“總感覺……南乙彈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這就過半了。”
秦一隅低聲說:“因為變化是最容易抵消疲倦感的。”
臺下,那些曾經對南乙抱有質疑、不解,甚至是輕蔑的樂手,此時此刻也是真心沉浸在律動的節奏之中。
畢竟,器樂實力比一切語言都更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