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得實在太近,南乙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很不適應,於是試圖轉移注意力。
“你是不是忘記正事兒了?”
秦一隅這才反應過來:“對啊,差點忘了,耳洞穿哪兒?”
“右耳耳垂。”
真稀奇。秦一隅發現,這人打了這麼多耳洞,耳骨上都是,這隻耳垂居然空著。
鬼使神差地,他直接上手,輕輕捏了捏。
“這塊兒是故意留著不打的?”
南乙又不說話了。
第15章 大夜彌天
南乙的耳洞是一個加密記事本,隻有他自己讀得懂內容。裡面一大半和秦一隅有關,還有一小部分,承載著他幽深又沉重的恨意。
他的身上一樣滿是空洞,被閃亮的釘子釘住、填滿,打下樁子,這樣才不會被風吹走,可以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
耳垂就兩個,他都留給了秦一隅。一個用來記錄認識他的那天,另一個則是成功招募他,紀念他心甘情願成為自己的隊友。
這些話說出來未免怪異,南乙很清楚,自己偏執的掌控欲已經遠超正常人範疇,他也不想剛到手就把人嚇跑。
正想著,忽然間,他感覺一雙手穿過頭發,觸碰到後頸的皮膚,有些痒,不由得一躲。一扭頭,他看到秦一隅兩手籠在自己腦後。黑色的發絲從他指縫間溜走。
秦一隅兩手仍僵在原地,解釋說:“我想幫你把頭發扎起來。”
他頓了頓:“但是我發現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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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愣了一秒,笑了出來,嘴角的梨渦隱隱約約出現,又很快消失。
“我自己來吧。”他向後攏好頭發,利落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扎了個短短的小揪,然後對秦一隅偏了偏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可秦一隅卻盯著他手腕上紅色的勒痕出神,細細一圈,微微凹陷。沒來由地,他想起很久以前周淮紋過的某個紋身,也是紅色的,也在手腕,是一圈薔薇花枝。周淮對那個作品相當滿意,說“紋在手腕很性感”。
當時的他很不以為然。
見他發呆,南乙“哎”了一聲。
“嗯?哦我剛剛在想少沒少東西,我點一下……”
人一旦尷尬起來就會很忙,他忙著對桌上寥寥無幾的物件點兵點將。好一會兒才發現,確實少了一樣。
“止痛鉗呢?”
怎麼都找不著。他正要搬救兵,誰知被南乙抓住手臂。
“沒事兒,直接穿吧。”
“你確定?穿刺針扎進去還是有痛感的。”
“嗯。”
行吧。
秦一隅也沒掙扎,但秉承著要好好對待自己人生中第一位客人的服務精神,他還是試著用聊天分散注意力,問:“之前這些都是在外面打的?”
他說著,手指輕輕捏住南乙下巴,扶著轉了轉他的臉,仔細端詳兩邊耳洞位置是否對稱。
好近。
秦一隅身上獨有的一種柑橘氣味若隱若現。
南乙避開視線,回答:“除了第一個,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打的。”
秦一隅的意外表現得很明顯。
而他卻很平靜,繼續道:“有的用釘槍,有的是穿孔針。”
“對著鏡子自己扎的?”
“嗯。”
說話間,秦一隅靠得更近了,近到他能聞到南乙身上的氣味。方才在坐車時,他隱約在風中嗅到,還以為是路邊草木的氣息。
淡淡的木質香氣,偏冷,原來是他身上的味道。
隨著氣息的指引,視線不自覺跟著遊走,瞟向軟骨上凹陷的小眼兒,發粉的耳垂,翹起的黑色發尾和細白脖頸。
他忘了聊天,節奏被打亂,靈魂也有些出竅,懵懂間竟將一次性穿孔針直接扎了過去。
後知後覺地,他反應過來,趕緊換上耳釘。整個過程還算流暢,值得慶幸的是,南乙也沒有像他那樣流血。
不僅如此,他也確實毫無反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無端地,秦一隅腦中冒出這個小冰塊對著鏡子狂扎耳洞的畫面,估計也是這樣面無表情,一個接著一個,跟工廠流水線作業一樣。
“你是有什麼受虐傾向嗎?”
南乙竟然笑了。
“笑什麼?”
“這算什麼受虐。”他的語氣稱得上輕快。
秦一隅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疼嗎?”
“這樣就算疼嗎?”
南乙的表情不是反問,似乎是真的好奇哪裡痛。
很快,他又添了一句,像自言自語。
“可能我是很耐痛的人吧。”
離開時,接近黃昏,店外停了一群灰鴿子,落在銀杏樹下。
秦一隅說那是隔壁院兒大爺養的,之前丟了一隻,好幾年了,沒想到這兩天竟然自己回來了,隻是瞎了一隻眼睛。
“這小鴿子還挺執著,找了很久吧。”他指了指離南乙最近的那隻,“看,就它。”
南乙沒說話,靜靜望著。那灰不拉幾的小鴿子又靠近幾步,也盯著他,還歪了頭,它的一隻眼睛是灰色的,另一隻則是正常的紅色。
他抬手,摸了摸右耳耳垂,並不習慣那顆新出現的小釘子。
就像他不習慣秦一隅如今和他肩並著肩,毫無距離地說話、聊天,看著他眼睛。
比起秦一隅的眼神,他更熟悉這個人的背影。
“走了。”他跨上摩託車,戴上頭盔,打算啟動車子,誰知秦一隅忽然叫住他。
“等會兒——”
明明聲音不算大,但哗啦啦的,那群鴿子頃刻間全都飛走,隻留下一樹濃蔭。
南乙將鏡片抬上去,眼中映著燒得火紅的暮色。
“有件事兒我一直好奇,不問出來心裡也難受。”秦一隅專注地注視著他的雙眼,“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銷聲匿跡多年,除了一直知情的周淮,南乙是第一個成功找到他的人。
鴿子在空中盤旋,又一隻一隻落下來,落在南乙背後,落在樹梢。
怎麼找到的……
這過程真是漫長。
南乙歪了歪頭,嶄新的耳釘在陽光下發著光。
“等挺過第一賽段,我再告訴你。”
秦一隅兩手插在口袋裡,姿態散漫,說:“那你從今天開始打草稿吧,我會認真聽的。”
“咱們輸不了。”他笑得從容。
回完宿舍,南乙打開海外社交軟件,搜索了一個經常訪問的用戶,看到了她最新一條po文,內容是[成功落地北京!來找媽媽啦!],配圖是他非常熟悉的北京某處街景。
是他每次騎車都會經過的街道。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巧,守株待兔這麼久,還以為比賽前等不到了,沒想到剛剛好。好像自從找到了秦一隅,他也逐漸開始有了一些好運。
南乙隨即聯系了029的經理,跟他申請了調班,改到今天下午。
在射箭區等了兩個鍾頭,換了兩批來團建的客人,目標人物終於出現。
打掃衛生的兼職小哥拖著地,正拖到他附近,見南乙盯著不遠處的老板娘母女,也湊過來,兩手往拖把杆頭一搭,調侃道:“小南教練,你別是看上方姐女兒了吧。”
南乙隻笑了笑,沒搭腔。
小哥一臉八卦,“我聽說,方姐老公是交警大隊的領導,哪個區我不記得了,反正升遷特快,這兩年還能再跳一跳,估計上頭有人。方姐自己又做生意,女強人,倆人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
“是嗎?”
“是啊,聽說上學時候大小姐跟同學鬧矛盾,她爸還專程去學校撐腰,就是一心肝大寶貝兒!”說完,兼職小哥拿胳膊肘拐了拐南乙,拿話點他,“哥知道你帥,學校也牛,但還是別打這主意了,不好惹啊。”
鬧矛盾?
準確來說,是單方面霸凌同學,逼得人自殺,最後為了平息風波,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國外念書。
他嘴角依舊勾著那點笑,隨意道:“嗯,聽上去……好像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哥立刻哎了一聲,“就是這意思!”剛說完,老板娘正好看過來,他趕緊彎腰繼續拖地離開,當做無事發生。
南乙也注意到了,更準確說,朝他們看過來的不隻有方潔,還有她的女兒蔣甜。
視線短暫地相觸了一秒,他收回笑容,轉過身,走向那一排靶子,一一拔掉上面的箭,收回箭筒。
還差最後一支時,身後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
“你就是新來的射箭教練?”
目標上鉤的瞬間,南乙竟有些心不在焉。
扭頭看見蔣甜的臉,他的眼前閃過血泊,耳邊又一次出現救護車的幻聽,但稍縱即逝。
“我中學就加入過射箭部,很喜歡射箭,可惜天分不高,技術一直不大好。聽說你很強,能不能教教我呀?”
她笑起來和她爸可真像。
在舅舅留下的文件裡,他見過一張穿著制服的照片,那笑容看上去格外正派和敬業,一點也不像會徇私枉法的人。
“當然,我的榮幸。”南乙微笑。
距離正式入營錄制有一個多月的空檔,他回歸校園生活,參加了為期三周的軍訓。
在此期間,蔣甜來找過他三次。第一次他借口在忙沒見面,第二次她則直接跑到了體育場外,大聲喊了他的名字。也是那天,他在校園論壇出了名,一夜之間起了幾棟高樓,室友把那些偷拍照片發給南乙,他一張也沒點開。
第三次是軍訓結束的晚上,蔣甜帶著蛋糕和花在宿舍門口堵住他,這次南乙收下了。上樓後他收到了消息。
[交警女兒:這是我親手做的哦,你必須得吃!]
[交警女兒:你好冷淡哦,每次我來都怕你不見我,沒想到今天居然笑著收了禮物,挺開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