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潤輕嗤:「不過十……」
「不能這麼說,主子,」我義正詞嚴打斷他,「屬下有錯在先,本當受罰,杜公子卻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別說是一針十兩,就是一兩,屬下也情願為他成為一隻刺蝟!」
8
李宣潤的神情一凜:「你還知道我是你的主子。」
我一哽,過了一會兒慢吞吞說:「可,屬下並未賣身……」
可以換主子。
杜鈺輕聲說:「自然,丞相府隨時歡迎姑娘。」
李宣潤的聲音更沉:「半吊子醫術可是會紮死人。」
杜鈺:「王爺,怒傷肝,陰晴不定的性子也該改改。」
他們兩個的視線撞在一起,誰也不讓。
我何德何能讓這兩位大人為我爭執。
我暗暗挪開腳步,不阻礙他們對視,看著他們針鋒相對,確認自己之前確實是誤會了。
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嘆息,賀柏似乎在低語:「挑事的本事一點沒小……」
我偏頭小聲地問:「什麼?」
賀柏的眸光閃了閃,對我彎起嘴角:「曾經有一位名叫謝溫的將軍,最擅長挑起王爺跟杜公子的心火,小石榴跟她一樣有本事。」
「曾經?將軍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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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睛,輕聲說:「被人暗害,官兵趕到時隻有滿地屍體,卻找不到將軍,王爺便負責此事……罷了,不提這個了,小石榴打算怎麼選?」
我用手捂著面頰上的面巾,輕聲說:「雖然扎針有危險,但是……」
賀柏:「我懂,高風險高回報。」
我:「不對,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他沉默了,我接著說:「杜公子高風亮節,心胸寬廣,他有求於我,我當然不能推諉,是吧?」
我用眼神指責他的格局不夠大。
賀柏怔了一下,隨後眉梢輕挑,眸中笑意氤氳:「小石榴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麼?」
他的手指指了一下我的面巾。
哦對,我長得像杜鈺的仇人。
9
從天跌入地的感覺不外乎如此了。
我頭腦一陣眩暈,感覺一座金山銀山在離我遠去。
我試圖掙扎:「杜公子跟那個人到底有什麼仇啊?」
杜鈺看起來不像是會遷怒的人。
賀柏輕笑:「毀了他的清白……」
我的心提了上來,賀柏大喘氣似的說完了最後兩個字。
「……名聲。」
他抿了抿唇,看向那兩個人,嘴角莫名翹了起來,我看出了幾分幸災樂禍,讓我百爪撓心,想知道內情,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關注。
「那賀大人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去杜公子那裏?」
賀柏點了點頭,他側頭過來掩唇對我說:「再者,他的醫術很……任性,你想想前日王爺的模樣。」
那確實很危險,但……
「一針十兩,」我的心在滴血,「好多錢啊。」
李宣潤帶著脅迫的視線掃過來:「留下來,給你一日十兩。」
我立刻:「屬下誓死效……」
杜鈺啜飲了口茶:「一針二十兩。」
我的呼吸一滯,被白花花的銀子沖昏頭腦,殷切地看向李財神:再漲啊,漲價啊。
他顯然看懂了我的期盼,眉心皺起:「你上輩子是窮死的嗎?銀子就那麼重要?」
我低下頭,心虛地摸了摸鼻尖,讓他們為我爭執我也挺不好意思。
他們都看著我,我小心翼翼,貼心地提了個意見:
「其實,屬下可以吃百家飯的。」
不想讓他們兩個任何一人失望,我可以委屈自己辛苦一點。
賀柏:「多勞多得是吧?」
我抿唇,羞澀地點頭,越來越懂我。
我都要。
10
李宣潤扯了扯嘴角,看起來不太像是要同意的樣子。
我眼巴巴看向杜鈺。
杜鈺垂眸放下茶盞,對我柔和地笑:「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那麼壓力就給到李宣潤那邊,他閉眼按了按眉心,似乎做出了什麼巨大的妥協,輕哼一聲,直接起身離去。
「那既然已經談妥,我就不再過多打擾。」
杜鈺緩緩起身,守在門外的小廝就進來攙扶住他。
他看向我,對我輕輕眨了眨眼:「告辭。」
令人如沐春風,很難不讓人生出好感。
我望著他的背影失神,耳畔響起一道聲音:
「捨不得?」
我看向賀柏,點了點頭。
賀柏的嘴角的笑意似乎頃刻間消失了,眉間微皺,眼神暗了下來。
我虛空比畫,把杜鈺的形象比畫得高高大大:
「像杜公子這樣的活菩薩,就應該把他的畫像掛墻上,每天拜一拜。」
保我日進鬥金。
他恢復了笑意:「主意不錯。」
11
我繼續蹲樹,蹲房梁,李宣潤除了早朝,鮮少出府,下屬來給他回稟找謝溫的進程,他就三言兩語打發下去。
我猜測,李宣潤在記那位謝溫將軍的仇,所以找起來不盡心。
賀柏並不一直跟在李宣潤身邊,好像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情。
原先我養傷時,還能時常見到賀柏,但在我成為暗衛之後,就很少見到他。
整日看著李宣潤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再好看的臉看久了也會覺得無聊,他不愛說話,王府也整日冷清,沒什麼趣事。
我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眨了眨眼前的水霧,就看見李宣潤涼涼的視線。
我瞬間低眉順眼,兢兢業業。
書房外傳來動靜,一個窈窕少女不顧小廝的阻攔,提著裙擺直直闖進來,聲音雀躍如同小鳥:
「王兄,我聽說母後又要給你選妃。」
少女滿頭釵環,跑起來叮叮當當,她撐在李宣潤的桌面上,笑容明媚:「這次你還不要嗎?」
我來了精神,興奮地從房梁上看下去,正對李宣潤沉下來的臉。
他掃了我一眼,我迅速乖巧。
「王兄,你一直不願意娶王妃,不會書上說的都是真的吧?」
少女的興奮不加掩飾,嘩嘩翻開手裏的書要給李宣潤看,卻被李宣潤奪下書。
他迅速把書扔到地上,像是在扔什麼醃臜之物。
「宣寧!」
在李宣潤冰冷的聲音下,少女戀戀不舍地看向地上的書冊,手指可憐兮兮地伸了伸:
「絕版了王兄,我找了好久……」
她被李宣潤提著後衣領帶著往門外走。
「隨本王進宮。」
書房內,隻有我一人,我跳下房梁就要跟上李宣潤,可在腳底踩上那本書時遲疑了。
我飛快撿起來塞進懷裏,然後追上他們。
什麼好東西,我也來看看。
12
皇宮我進不去,在宮外的樹上我拿出了那本書,看向書面。
書面上寫著《春雨潤無聲三》,書名旁邊用小楷寫著「溫故知金著」。
打開第一面,看到第一行:沐雨打開藥箱,拿出一排銀針,身為太傅之子,他天資絕佳,素來穩操勝券。可當他看到面色蒼白的敘王時,捏針的手在細微顫抖,沐雨深吸了一口氣,撥開了昏迷中人的衣襟……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合上了書。
方才我一陣恍惚,看不清書上的雨是哪個雨,敘又是哪個敘。
寫書的人真是個不要命的人才。
我心中隱隱有惺惺相惜之感。
把李宣潤從皇宮護送回府,沒有去過多關心他仿佛山雨欲來的臉色,激情挑燈夜讀,越讀越覺得酣暢淋漓,且有十足的親切感。
第二天再看到李宣潤,忽然覺得他這個人都立體了,充滿了血肉。
立體的不隻他一個,杜鈺提著藥箱來到王府的時候,我的腦子裏自發填補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我掐了掐掌心讓自己理智點,在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時,後知後覺地想起賀柏的提醒。
我把面巾往上拉了拉,心中暗暗期盼針灸不用摘面巾。
然而杜鈺與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放心摘下麵巾。」
李宣潤因太後要他納妃的事進宮去了,賀柏經常不在府內。
我反而拉緊了一下:「還要紮我臉上嗎?」
杜鈺愣了一下,眼中緩緩漾出笑意:「診病需望聞問切,我要觀你面色。」
我閉了閉眼,一咬牙,慢慢吞吞把面巾摘了下來,半晌沒聽見什麼動靜,於是抖著睫毛睜開眼睛。
杜鈺看到我的臉,面色如常,沒什麼別的反應。
「杜公子,你看著我不覺得臉熟嗎?」
他彎了彎眼睛,一派隨和:「說過了啊,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咬了咬下唇,有些疑惑:「故人?不是仇人嗎?」
「仇人?」杜鈺略微怔了一下,面露不解與探究,「你是想起什麼了?」
我也愣住:「我想起什麼了?」
這話古怪,杜鈺似乎覺得我應該想起一些東西,與他的仇人有關。
他瞇了瞇眼,思索著什麼,沒過一會兒就搖了搖頭,拿出了一排銀針:「沒什麼,我們開始吧。」
他把針往我的腦袋伸。
我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寒意,從腦袋頂竄到腳底,下意識鉗住杜鈺的手腕,抖著聲音問:「杜公子跟那位故人真的沒仇吧?」
草率了,被金錢沖昏了頭腦,但凡被紮錯了我真的會死啊。
杜鈺笑意溫柔:「你從哪裡聽來的?是王爺跟你說的?不對,王爺不會說這些話……是賀柏跟你說的吧?」
背後賣人好像不太好。
我靜靜與杜鈺對視,心一橫閉上了眼睛:「杜公子,還請溫柔些對我。」
13
我看不見他的模樣,隻聽到耳邊清淺的一聲笑聲:
「不怪別人叫他狐貍,這就背後使小心思了。」
我掀開一點眼縫,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杜鈺沒再說話,而是開始為我施針,動作又輕又慢,頭皮上的刺痛卻不容忽視,我握緊了手,感覺還可以忍。
今天收入一百二十兩,我甚至可以再來四針,一舉了結欠李宣潤的錢。
他把針從我的腦袋太陽穴上一根一根拔下來,輕聲問:「有哪裡不適嗎?」
我按了按太陽穴:「有點暈,有點疼,想睡覺。」
杜鈺垂下眸子,轉過身去,把銀針收好,我聽到他在低聲念叨:「應該沒差錯。」
我捂著腦袋甩了甩,感覺腦子裏沉沉的,好像裝滿了亂七八糟的線。
「杜公子在說什麼?」
他的身體微滯,回頭勾起唇角:「沒事,姑娘好好歇息,兩日後我再來。」
我站起來,穩了穩些微晃動的身體,對著他點頭。
「身體有任何不適記得跟我說。」
我應下來,聽到杜鈺忽然冒出來的一句:
「姑娘看起來並不怎麼憂心自己失憶的事,你不想記起以前的事嗎?」
我一時有些愣神,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重傷後醒來看到的人,當時心便莫名安定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安。
我笑了笑:「急也沒用啊。」
他的眼中泛起柔色:「你的心態確實一向很好。」
我愣了一下,他已經走向門口。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泛起了嘀咕,這話說的,怎麼像是認識我很久了一樣。
我在失憶前,是個什麼人?
14
李宣潤直到入夜才回到王府,眉眼間有著淡淡的疲憊。
他一回來就把我叫進了房裏,視線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今日杜鈺給你扎針了?」
「是。」
他抬眸看向我,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掃了一圈。
「身體,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同?」
我搖了搖頭:「屬下一切都好。」
想了一下,我把杜鈺的銀票拿出來,忍痛遞給李宣潤:
「主子,這裏有一百二十兩,再加上屬下這些天做暗衛的錢,足夠還清欠的二百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