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越來越無話可說,兩個人整天在一起的日子,過了最開始的甜蜜,就是倦怠和無聊。他隻要電話一響,總是拿著外套就出了門。
我嘗試把我覺得有趣的事和他分享,他從開始的認真聆聽,到逐漸走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們沒什麼話題了?那在我們戀愛的時候,談的是什麼?是家裏的事,是學業,是電影,是書籍,是出去遊玩,是暢想未來,是我在笑、在鬧,他隻是低頭溫柔又專注地看著我。
可是未來真的猶如期許般到來時,他沉默了,留我一人在原地毫無知覺地喋喋不休。
他不勝其煩。
他的朋友逐漸變得種類豐富,晚歸的理由五花八門,最後不再回家……
我懷孕後,有一個週末他加班,我去他公司給他送飯菜。那是我少女時期想到的最美好的場景,他在公司,而我去給他送飯,陪他加班,然後一起回家。
很多人都抱怨等待的時間漫長。
隻有我覺得,如果還有愛人能夠等待,那便是幸福。
那時,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李靜穿著潔白的裙子,披散著一頭秀發,正坐在他腿上,他一口一口喂著她吃飯,姿勢親昵寵愛,仿佛對方是個未長大的孩子。
李靜看起來十分瘦弱,膚色蒼白,有種易碎的美感。
那是混亂的一天,我認識了另一個自己,如此歇斯底裡,我也見識了他冰冷似鋼鐵般的絕情。
我摔在地上,見了紅,但寶寶沒事。
在那之後,李靜和他似乎都覺得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李靜的關系。
他那時說:「瑤瑤,你看我們圈子裏,哪個男人不是在外面玩的,包括你爸爸、我爸爸,那有什麼關系呢?我們的感情還是在那裏的。你鬧,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你還有家可以回嗎?離開了我,你又能找到誰,又怎麼能確保對方始終如一呢?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應酬,但我總要帶一個人在身邊。」
那時,我一遍一遍想離婚,又一遍一遍回想起他的好。我高中時,是他一邊在公司實習,一邊忙學校競賽,也要陪我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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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我高燒 42 攝氏度,寒假獨自一人在老房子裏半睡半醒,是他把門撞開,背著我去了醫院,守了我一夜。爸爸的巴掌、繼母的嘲諷,都是他英勇地站在了我身前,為我抵擋。
我捨不得,我覺得兩個人的感情,或許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可能人生漫漫,總有一個人要迷路,同行的人,應該要勸誡,要挽留,要等待……
大家都說,如果成長不是特別順利的小孩,應該對待感情更加理智,會更加謹慎地進入一段關系。
我很謹慎了。可是,一旦深陷其中,他給的一點點溫暖都足以融化冰凍的心。更何況,從少年時起,那麼多的陪伴和關懷。
我等一等,或許總會等來他的回頭。
結果,我等來他的徹夜不歸,等來了獨自一人抱著萱萱痛哭。
他說:「你沒有做錯什麼,隻是我們人生的方向不一樣了。瑤瑤,你還在原地踏步,但是我已經擁抱了新的世界。你跟不上我的腳步了。」
我恐高。
但是那天站在高臺之上,我卻覺得,前所未有地解脫。我再也不用徹夜難眠,再也不用痛徹心扉,再也不用等一個已經不會回來的人。
7.
「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萱萱死掉的那一刻,我和你就徹底完了。」我擦了一把眼淚,很認真地問他,「你知道我生的是個女兒,知道她的名字是叫萱萱嗎?」
他已經哭得狼狽不堪,「再給我一個機會,瑤瑤,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變,我明明那麼愛你,我對你的愛不是假的,求你,就算我做錯了什麼事,我現在知道錯了,真的……」
多麼諷刺啊,前世,我多麼希望,他能夠痛哭流涕向我懺悔,求我原諒,然後我們重歸於好,可是,現在他真的這麼做了時,我卻覺得,我喜歡的那個人,真的早就死在了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因為我悔婚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爸爸覺得丟臉,讓我再也別回家。
朋友們紛紛找我打探消息,詢問原因,因為榮嘉言一直是二十四孝好男友,我們是模範情侶,竟然毫無徵兆地說分就分,大家都好奇原因。
我通通沒有理會。
榮嘉言還是經常來我這裏,不過我說了要和他斷絕往來,他也隻是每次把一些生活用品掛在我門上,然後沉默地坐在樓梯口,過一會兒,再離開。
他放門口的東西,第二天都會被丟在樓下的垃圾桶裏。
有一天,我透過陽臺看他離開的背影,發現他沒了原來的挺拔,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我考了研,準備去 B 市讀書。
臨走前一天,我去了墓地。
萱萱的墓碑前,竟然放著一束小雛菊。
我坐在旁邊,和他們一起曬著太陽。
墓地很安靜,周圍是青蔥樹木,天高雲淡。
我心裏很空曠,也很安靜。
「外公、外婆、媽媽、萱萱,我要去 B 市了,可能很少會回來了。你們在這裏入土為安吧,不必放心不下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也不會再做傻事了……」
我抹了把眼淚,「我也不會再回爸爸的家了,也不會和榮嘉言再聯系了。他……或許曾經真的對我好過,但……恨一個人太累了,我也不想報什麼仇。他是真的對我好過,也是真的傷害過我,如此,就算兩清了吧。」
「萱萱,有太外公、太外婆和外婆陪著你,你不要害怕。媽媽要去過新的人生了。」
我靜靜地陪他們坐了很久,希望的餘輝金黃燦爛,餘輝之中,榮嘉言踏著石階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他手裏拿著一捧小雛菊,放在了萱萱的墓碑前。
活著的時候,不珍惜,死了又來看,有什麼意思呢?
不,前世的榮嘉言,或許就算我和萱萱都死了,可能眼淚都不會掉一顆。
想到這裏,我突然又憤恨起來,為什麼我要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他說好了要愛我一生一世,卻傷我至深?!
「你那個夢裏,你一次也沒抱過萱萱,她生病,你也隻來看過一次。現在來做這些,是為了減輕你心裏的罪惡感嗎?」
我諷刺地扯了扯嘴角,「其實你大可不必,因為那時的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愧疚,可能隻會欣喜,我們母女終於不用再成為你的累贅。」
他的面色很蒼白,看起來十分痛苦。
他再痛苦,也不能抵消我當時痛苦的千萬分之一。
我起身,他拉住我的手,聲音沙啞:「瑤瑤,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8.
我甩開他的手,他卻將我用力抱緊,「瑤瑤,再給我一個機會,這次我會做一個好丈夫,我會好好守著你和孩子,你相信我,我知道錯了,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不,是我在夢裏,知道你……跳樓的消息時,我腸子都悔青了,我請求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珍惜你,瑤瑤……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這次我會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見我無動於衷,他抱著我的腰,跪在我面前,把頭埋在我肚子上,「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了,別不理我,別離開我,瑤瑤,我不能沒有你。」
「我不知道沒有了你,我要怎麼過我接下來的人生,我的痛苦和快樂、我的成功和失敗,還有什麼意義。」
「瑤瑤,我們不是說好要有一個家,沒有背叛,沒有爭吵和冷戰,隻有溫馨和愛嗎?我給你,我真的給你,我把你缺失的都給你……瑤瑤,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是求婚後的第二天,他就帶著我來了墓地,對我起誓,對我媽媽起誓,對我外公、外婆起誓,他會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他說最好的生活,就是我們早上一起出門,他送我上班,然後我們互相親吻對方,晚上,誰早回家,誰就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等對方。他說,就算吵架,也要抱著對方睡覺。
他說,每年都要做家庭相冊,把去過的地方,珍貴的紀念日照片統統放起來,那是我們的感情銀行,即使生氣了,看到銀行裏的愛,也要原諒對方。
他說,週末要手牽手去超市買菜做飯,然後去看電影,帶狗狗毛毛去公園遛彎。
誓言不是用來遵守的,而是用來破壞的。
「即使你死,我也不會再給你機會!從前種種,你對我的恩情,你早已經連本帶利從我身上拿走,隻希望從今以後,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走出墓地,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仿佛一座沒有了靈魂的雕塑,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
這或許,就是我前世等他的無數個日夜裏的狀態吧。
後來,在那冰冷的醫院裏,在那猶如鬼魅晃動的夜間病房裏,在他電話的一次次無人接聽裏,我的靈魂就在那裏無聲破碎。
9.
重回學校,經歷的種種,仿佛一場遙遠的夢。
我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每天規律地上課、去圖書館、閱讀老師給的閱讀清單、看看綜藝、刷刷劇。
對了,我把原來的手機號、銀行卡全部注銷了。
就好像……曾經的曾經裏,沒有我這個人,我的記憶裏,也沒有那些人。
現在,我的生活裏,全部都是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生活,以及嶄新的自己。
我有了大把的時間,開始了瘋狂地閱讀和學習。文學的世界,是現世的避難所,無論人如何被現實侵佔、破壞,文學的山與水,總會讓人的心靈最後平靜下來。
新年的時候,B 市下起了雪。
我漫步在校園裏,感受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空曠、安靜,是我前世難以得到的平靜。
原來過年,我仿佛是爸爸家裏多餘的一個人,繼母的笑意透著冷淡和疏離,爸爸和弟弟很親昵,而我仿佛木偶。
和榮嘉言結婚後,新年要和他一起回他父母家過年,人情往來、親戚應酬,總是十分疲倦。
後來我們關系日漸冷淡,在人前都裝不出親昵,更是讓我難受到無以復加。
原來,我總是為了別人的眼神感到尷尬和痛苦。
現在想來,其實我就算做得再好,不喜歡我的人,永遠也不會喜歡我,而喜歡我的人……大概都長眠於地下了吧。
我去了學校沒關門的餐廳,點了個炒飯,還有幾串羊肉串,準備提回宿舍吃。
沒想到,在路上居然碰到了一個老教授。
老教授已經 60 多歲了,是學校返聘回來的,她一看我過年沒回家,就熱情地邀請我去她家。
幾番推辭不掉,隻能不辜負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教授家裏也隻有兩個人,她和老伴兒。
整個屋子書香氣息濃厚,有兩面墻掛了些古典字畫。
桌子上,教授的老伴兒周教授還樂呵呵地在廚房炒菜。
飯桌上擺著三副碗筷。
我過去幫忙,兩個老人也沒和我客氣,讓我去把水果洗了。
我真怕他們問我為什麼不回家過年,好在他們什麼也沒說,老教授問我的閱讀情況,周教授在旁邊接話,兩人就著一部作品聊了起來……
知識量之豐富,令我汗顏。
我羨慕地說:「教授,我以後也考博,然後留校做大學老師。」
老教授笑著說:「當然可以了。你做學問有天賦,適合這個,不過做學問,要耐得住寂寞,你可得想清楚。」
如果可能,我都想去深山老林出家了,還怕什麼寂寞?
讀研後,我似乎終於找到了人生中應該要做的事,無關任何其他人,隻是我自己的事。
忙活了一會兒,老教授又笑呵呵地打了個電話,問對方什麼時候到家,對方說了什麼,她笑著對我解釋:「我小兒子,在路上了,我們等他一下。」
老教授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國內。
我們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人,等門開了,我愣在了原地。
老教授的兒子長得十分俊美,身上還帶著一股書卷氣息。
但……他是萱萱原來的主治醫生,周慕白。
看到他的瞬間,我眼睛紅了,他是我那段時間的見證者,看到他,我就想起了萱萱……
我有些失禮地沖到他們家的洗手間,拼命抑制住想哭的心情,但是眼淚總是控制不住,等我終於能不流眼淚了,鏡子裏的自己眼眶卻紅紅的。
我出去的時候,他們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很熱情地邀請我坐下吃飯,又開始閑聊起其他事情。
他們家吃飯很溫馨祥和,他在國外的哥哥一家也和他們視頻,很是熱鬧。
我全程沒怎麼說話,借著把碗捧起來吃飯的時候,用碗擋住臉,眼淚又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吃了飯,老教授讓他送我回學校。
10.
出了門,天色已經有點晚了,昏黃的路燈照著,我們走得很慢,都沒說話。
到了學校門口,我看到有個人影站在外面,白色的世界裏,他穿著黑色的大衣,肩頭已經有了積雪,是榮嘉言。
我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