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是大夢一場,醒了便悉數忘掉。
那存在於少年舊夢時的心動,是任何人都無法復制的執念。
兩小無猜的感情,數十年的陪伴,全都趕不上她的一顰一笑,抵不上她梨花帶雨的一聲:
「淮朝,我離不開你了。」
……
我站在原地,看著陳淮朝有些猶豫的神色,一句話也沒有講。
我的丈夫和他的舊情人此時就在我面前糾纏拉扯,我的思緒卻隻記得前些日子微博收到的一條陌生人私信:
【他總是會選擇我的,桑晚,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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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沒有回復。
但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去了機場。
我知道,那天秦清回國。
向來會替我過生日的陳淮朝第一次放我鴿子,去見了她。
機場裡兩個人相顧無言。
我的手指垂在身側僵硬蜷縮著,握緊又松開。
唇張了張,可最後又什麼也沒說出來。
考慮再三,邁出去的腳還是被我收了回來。
和我預料的一樣——
陳淮朝甚至沒有做出什麼逾矩的舉動來,隻輕輕抬手,掠過她耳後。
然後向後撤了半步,抵在車門上,摸索出煙盒,點燃吸食了一大口。
煙圈模糊了他的臉,良久才似笑非笑,眉目漾起一絲冷笑:
「跟他過得好嗎?」
秦清嗚咽著:
「不好!不好!我錯了,淮朝別不要我——」
他臉上露出一絲憐惜,我心裡那根弦便跟著崩塌一釐,潰敗一分。
我的心髒跟著亂跳,S咬著嘴唇,甚至不敢聽他們交頸回憶過往的聲音。
可良久,陳淮朝斂了神色,收回了放在秦清臉上的目光:
「不可以。
「我和晚晚已經結婚了,我不能對不起她。
「保持距離吧,秦清。」
他當時的選擇那樣決然,可不足一個月,他身上便沾染了秦清住處的香水氣味。
抽回思緒,我按住持續抽痛的腰,S咬著嘴唇,轉身上了出租車。
我以為自己已經在背叛中忘記了難過,以為剩下的隻是憤怒了。
可真正背對著二人離開時,從腰腹蔓延到心尖的鈍痛像一隻滿是倒刺的鉗子,狠狠夾碎了我的五髒六腑。
攪得我血肉模糊。
陪在陳淮朝身邊的二十年,歷經顛簸。
我和他年少的感情,歷經周折。
破碎得一塌糊塗。
算是我滿盤皆輸。
我認了。
但我也悔了。
陳淮朝,我放過你。
也放過自己了。
8
擬好了離婚協議書,我把它放在了門口的玄關上。
但或許陳淮朝一時半會還看不到。
他們出雙入對的新聞被娛樂記者拍到了,照片和視頻同時發到了我這兒和老宅。
抱著孩子各大醫院地跑,圈裡人都說這孩子當是姓陳。
不過無所謂了。
我接起大廳裡的電話,陳老爺子的聲音傳過來:
「晚晚,別和那小子生氣,他心裡有數,不會對不起你的。
「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配進陳家的門,晚晚你放心,那個孩子和陳家絕對沒有關系。
「你把記者那邊的事情處理一下,新聞和熱搜都壓一壓,畢竟不太光彩。」
我捏了捏眉心,吞了一顆止痛藥才開口:
「嗯,知道了。
「陳爺爺,您也注意身體。」
那邊放心地應了,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慢條斯理聯系記者和狗仔,拿出了足夠的籌碼換了新聞消失。
當年是陳老爺子把我接到了陳家,給了我一段充實的日子。
人要感恩的。
不過我欠陳家的,也就此為止吧。
處理好一切後,我提著幾件換洗衣物,帶走了家裡所有的現金。
然後掰斷了電話卡,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出門時晚霞滿天。
我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9
秦思淮的病很嚴重。
短短幾天,他已經徹底失明了。
秦清急得不行,本就崩潰的她變得更加歇斯底裡。
她孩子的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陳淮朝更是不敢離開半步。
等他緩過神時,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快一周沒回過家了。
他和桑晚結婚以後,從沒有這樣過。
陳淮朝慌忙給手機充上電,打開和桑晚的對話框,卻發現向來溫柔妥帖的妻子沒有發一條消息詢問他什麼時候才回家。
但剎那間跳出來的,竟是一條完全曲解真相的熱搜:
【陳氏集團繼承人攜私生子及有夫之婦出入醫院,疑似婚變。】
他心頭顫了顫。
桑晚不會生氣的。
他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她會理解他。
他再也沒見過比桑晚更溫柔大方的人了。
陳淮朝顫抖著安慰自己,腳下油門卻越踩越用力。
汽車的尾氣消失在地平線處。
他好像聽到了秦清在叫他的名字,但他也聽不到了。
懂事的孩子也要有糖吃。
陳淮朝想。
他得回去陪他的妻子了。
他的妻子可能會生氣,大概看到他和秦清同框出現,也會吃醋。
不過晚晚的性格一向溫軟,吃醋也是剛釀的新醋,不會太酸。
他會好好把她哄好的。
陳淮朝眼前閃過秦思淮哭到發皺的小臉,突然想到。
晚晚生的孩子,大概會比他可愛一些。
性格會像晚晚吧,不會那樣惡劣。
思忖之間,陳淮朝已經將車隨意地在院裡停下。
幾乎是大步跑著停在門口。
就在他思考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時,門開了。
負責打掃房間的阿姨走出來,看向他的目光帶著復雜的情緒。
他沒有深究,隻是更想看看他一周沒見的妻子。
「晚晚。」
晚霞剛好散去。
天色裡沒有一點光亮。
也沒有人回應他。
她不在家。
這次應該是真的生氣了。
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陳淮朝突然感覺心裡塌陷。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生生地挖走。
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幾乎人生的大半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現在,他好像發現有什麼東西失控了。
10
陳淮朝發了瘋似的把本就不算太大的小院裡裡外外翻了三遍。
兩人的臥室裡,床鋪被整理得平平整整,像是從來沒有人住過。
他第一次推開衣帽間,發現自己定制的那些禮服都好好地被掛在衣櫃裡。
但桑晚結婚之前常穿的幾件 T 恤和衛衣都消失了。
她好像什麼也沒有拿。
就連家裡為她準備的化妝品都沒有裝。
廚房裡幹幹淨淨,什麼剩菜也沒有了。
他打開冰箱,發現了一罐封裝好的檸檬釀。
他認識的。
前段時間他重感冒,他胃口不好隻想吃酸的。
這罐檸檬釀是桑晚特意找了師傅學著做的,陳淮朝愛吃,誇贊幾句以後說了還想喝。
大概是晚宴那天做好的。
隻不過他一直沒有回家。
陳淮朝想。
他這次可能真的太過分了。
連忙打了電話給桑晚,聽到的卻是毫無溫度的機械音。
心髒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驀然想起晚宴那天,想起了見桑晚的最後一面。
是在哪裡?
是醫院。
他的心髒開始抽痛,疼得他縮了身子,慢慢癱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那天桑晚抓著他的衣角,語氣固執又溫柔:
「可以先送我回去嗎?
「我也不太舒服,能帶我也去醫院嗎?
「沒關系的。
「那我自己回去,你先忙吧。」
陳淮朝揪著自己的頭發,仔細回想桑晚當時的表情。
是什麼樣的。
她最後看向他時是怎樣的目光呢。
會不會,滿是失望。
他痛苦地嗚咽了一聲。
可他完全想不起來。
那天的記憶中全是秦清咬著唇泫然欲泣的模樣,她一遍一遍叫著他的名字。
然後問他:
「淮朝,沒有你我怎麼辦啊?」
陳淮朝突然想起,他的晚晚從不會這樣。
不管他多忙,她都是溫柔又堅定地笑著說:
「不管怎麼樣,我都在家等你呀。」
桑晚的電話依然打不通。
陳淮朝站起身向外跑,卻突然沒了意識。
11
我想起那天謝醫生的表情。
可能沒有一個醫生不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好好地活下來。
好久好久沒有人用那樣希冀的目光看著我了,所以我決定賭一次。
已經打算好好治病了。
上天就又和我開了一個挺大的玩笑。
去醫院之前我想著謝醫生醫術高明,會替我和閻羅借來五年性命的。
可復檢時的檢查報告一出,醫生和護士的表情都變了色。
誰也沒想到短短幾天,病灶和癌變細胞都在擴散。
他掐著眉心,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麼S亡突然加速。
倒是我調整得快。
我拍了拍謝醫生的肩,眨了眨眼:
「替我保密哦。
「最後這段時間我想出去看看,不想被別人打擾了。」
良久,他終於點頭。
我也打算體面地去迎接我的S亡。
我不認識別人,現在的身體狀況又實在坐不了飛機。
隻得打電話給小胡,給了他一筆錢,請他送我去大連。
他毫不猶豫地應了,比當時的陳淮朝還果斷。
……
車子拋錨在煙臺時,小胡找人去修。
那時的我已經開始胸悶,呼吸變得艱難。
車子不遠處就是一片小山,山裡的樹林蔥鬱,我張開手,感受帶著草香的風包裹住我瘦削的手臂。
恍惚間,便看到一個小黑影子竄上了我們的車。
將我放在車上的吃食全都打包起來。
我揉著眼睛回來時,發現她隱在黑色帽子下的臉看著十分熟悉。
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於是變成愣愣看著她風卷殘雲地解決我中午剩下的盒飯。
她許是餓壞了。
在全部吃完以後,才看到了站在她身前的我。
我下意識按住又開始抽痛的腰腹,聲音不自覺地很輕:
「慢點吃,我不會告訴別人。」
她僵硬住了。
把打包好的零食又放回我的包裡,一言不發地消失了。
我搖了搖頭。
12
陳淮朝發現,他找不到桑晚了。
他開始回憶這些年她喜歡去的地方。
但好像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向來是溫柔的,從來都是陪著他去這裡去那裡。
不管是聚會還是打球,賽車還是越野,她都陪在他身邊。
她很懂事。
懂事到沒有任何需求。
桑晚在他家住了二十年,從來沒有消失過。
但大家所有人的反應,就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誰也不知道她想去哪裡,會去哪裡。
包括她這個丈夫。
……
秦清打來的電話響了又響,可他沒有再接過。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好像如果再和秦清糾纏不清,就會徹底失去桑晚。
陳淮朝第一次怕了。
那天暈倒以後他直奔醫院找到謝醫生,問起桑晚的情況。
謝醫生緘默不言,被纏得沒辦法了才開口趕人。
「我還要工作,陳先生。」
他突然想起青春期時陪桑晚看過的小說,有什麼霸總嬌妻帶球跑的情節。
會不會是桑晚賭氣,帶著他的孩子離開了?
大概是月餘的尋找讓他開始多了些不合時宜的幻想,離開科室之前,他突然叫住謝醫生:
「她的身體調得怎麼樣了。
「懷孕了嗎?」
連孩子的名字都快想好了,陳淮朝才回過神來。
才發現,謝愈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位精神病患者。
憐憫又帶著厭惡。
良久,他聽到他說:
「她不會再有孩子了。」
謝愈自抽屜裡拎出一條項鏈,隨手扔給了陳淮朝。
他一下子便認出來,鴿子血是晚宴那天桑晚戴著的。
「桑小姐說,深藍色和鴿子血不太相配。
「好像是珍珠更好一點。」
回憶瘋狂湧進陳淮朝的腦子。
他不願去想的事實卻還是擺在他眼前。
他滿腦子都是那天秦清穿的深藍色連衣裙,和他年少時親手設計的那條,珍珠項鏈。
13
到了大連後,我開始嗜睡。
有時呼吸甚至變得艱難,嘆氣成了習慣。
可我不是故意的。
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叫我發愁的事情了。
小胡走了以後,我租了個靠海的小房子。
房東是個頭發花白的奶奶,我很誠實,租房之前便詢問是否介意我的病。
S在別人的房子裡,本就是給旁人添麻煩的事情。
可老太太笑著搖頭:
「我自個兒歲數也大了,又沒兒沒女的。
「說不定你還能送我一程呢?」
於是兩個將S之人互相依偎。
破碎的情緒好像又被一塊一塊拼湊起來。
我很愛吃奶奶做的飯。
飛速發展的時代裡,總留下念舊的人。
她仍用鐵鍋燒飯,也從不買菜。
菜園裡的小白菜和小辣椒都綠油油的,生機勃勃。
我看著它們,莫名就會心情好些。
哦,還有件意外的事情。
我撿了個小孩。
就是那天偷我東西的那個小姑娘。
她八九歲的模樣,敲開小院的門時,在輪椅上的我都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