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朝又一次偷偷去見白月光那天,我突然累了。
擬好離婚協議後,我撥通了醫生的電話:
「謝謝,我真的不治了,太疼了。」
「陳夫人,你要為了愛你的人堅強一些。」
我愣住。
沒有愛的。
陳淮朝總在外人面前誇我是個好妻子,但他從未說過愛我。
到現在,這個賢妻良母,我也當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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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醫生告訴我,如果接受治療,我還能再活五年。
如果理想點說,可能切掉那個病變的腎,我還有機會再懷個孩子。
「我知道你很想當媽媽,如果積極治療是有機會的。」
面前這位醫生很厲害,在我確診癌症之前,陳家就因為我婚後四年都沒有懷孕,帶我來拜訪過他。
我愣了半天,然後笑了笑:
「拜託醫生先不要告訴我的家人,讓我再想想,好嗎?」
我突然想起那年來看醫生時,陳淮朝也在。
當時秦清剛生了孩子,他去送生日禮回來後便抱著我,語氣認真:
「晚晚,給我生個孩子吧。
「我會是個好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秦清懷孕就跑了的男朋友。
我隻記得,那晚陳淮朝攻城略地,好不兇狠。
……
我回家時,陳淮朝為我定制的禮服已經送到。
設計師替我換好以後,捏了捏腰上明顯富餘出來的綁帶:
「陳夫人,你最近瘦了。
「我這就幫你改改,晚宴穿是來得及的,您別著急。」
是瘦了。
見她認真處理細節,我平白突然想起今早陳淮朝出門時匆匆的模樣。
不知今天他要去做什麼,向來冷淡的男人眼角眉梢都寫著笑,還好心情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晚晚,中午我不回來吃你也要多吃一點。
「最近臉都圓了,這樣很好。」
他看不到我幾乎已經內陷的腰腹,隻看到了我因失眠水腫的臉頰。
2
回過神時我才對著年輕的女孩扯了扯唇角,語氣溫和:
「謝謝,麻煩你了。」
一切收拾得剛剛好。
妝造完成,我回過頭,窗外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上。
天暗下來。
我聽見女孩笑著感嘆:
「夫人,陳先生對您真好。
「到底是青梅竹馬的感情,旁人真是羨慕不來。」
我想起昨天看到的照片,僵硬點了點頭,語氣輕輕:
「嗯,還好。」
……
車子停下時,我看到了隱在暗處的陳淮朝。
斑斓的霓虹將他高大清瘦的身軀籠罩,見我下車便迎了過來。
我溫柔笑著,替他拂去身上的一片落葉,狀似不經意開口問道:
「今晚怎麼沒回去換衣服?」
陳淮朝身上的西裝顏色偏灰,袖扣卻是深藍。
他學過設計,這些年我的禮服搭配一直是他來操辦。
尤其夫妻共同出席晚宴時要相配,陳淮朝不會犯這樣明顯的錯誤。
我低頭看向頸上暗紅的鴿子血吊墜,沒多說什麼。
他向我伸出右手,兩臂相挽時,我聞到了不屬於陳淮朝的奶香。
嗯,秦清的兒子最近在斷奶,是該有這個氣味。
那味道有些刺鼻。
我抑制住嘔吐的衝動,臉上是公式化的標準微笑。
不管什麼時候,陳家的夫人不能失態。
這是我從小就學會的道理。
3
進了大廳,我才發現秦清的前男友也來了。
他最近混得不錯,願意理他的人多了些。
許是喝多了酒,嘴上也沒什麼把門的。
他提起秦清時語氣嘲諷又驕傲:
「從前秦家大小姐那麼高傲,不也心甘情願給我生了孩子嗎?」
有幾個不知深淺的小子附和幾句,他見有人配合,更放肆了幾分:
「如今在我家就和保姆沒差別的,得把一家老小伺候好,我再考慮把她娶進來。
「反正是陳少爺不要了的破鞋,我不嫌棄把她撿回來,她不定怎麼樂呢。」
這次沒誰接話。
空氣凝滯了一瞬間,我連忙伸手去拉陳淮朝。
可還是晚了一步。
「不要去,阿淮。」
他心尖上的人受辱,他不會善罷甘休。
我向來知道的。
等我反應過來時,陳淮朝已經揪住那人的頭發狠狠撞向島臺,踩住他因疼痛佝偻下去的背,腳底加重力道。
逼懾人心的寒光從他雙目中滲出,不幾下便見了紅。
那男人暈過去的瞬間,我深吸一口氣。
時隔十年,陳淮朝又一次失態。
還是因為秦清。
我的丈夫拖著侮辱了他心上人的男人消失在宴會場上,我斂了神色找到東道主解釋。
處理好一切以後,我突然喉間一猩。
這時陳淮朝才匆忙回來,他拉著我的手不說話,眸中滿是歉意。
我笑了笑:
「我知道,他提到你,也是侮辱陳家。
「不會和爸媽說的,你放心。」
他動作一滯,又迅速緩和了臉色。
「晚晚……」
氣氛濃時,膠著之間。
他的手機響起。
陳淮朝先是瞥了一眼屏幕,然後收回了要走開的腳步,就在我面前接下:
「嗯嗯……好,你別急,我馬上就過去。」
我咽回從喉嚨裡溢出的血,輕輕拽了拽陳淮朝的衣角。
「先送我回家吧,好嗎?」
陳淮朝摸了摸我的發絲:
「讓小胡送你回去,晚晚。
「是秦清打電話過來,思淮燒得很厲害,我得去看看。」
他轉身向外走,卻沒料到我沒松手。
陳淮朝意外地回頭看我。
我咬著唇,固執地重復了一遍:
「我不太舒服,也帶我去醫院吧。」
可是他看著我,安撫性地將我攬進懷裡拍了拍:
「懂事些,我明天陪你去。」
轉身。
離開。
我突然開口叫住他:
「陳淮朝,讓小胡送你吧,他開車穩一些。」
陳淮朝沒有回頭,卻道了聲好。
我臉上的笑有些僵了。
抬手捏了捏頰上的肉,以為自己會哭的,可眼睛好像變得很幹。
我突然累了。
算了吧。
4
其實陳淮朝和秦清的來往向來都擺在明面上,從來沒有避諱我。
好像真的發乎情止乎禮,所有的感情都在「朋友」的範圍內。
但我知道,不是的。
她是白月光,不會熄滅的。
我跟在陳淮朝身邊,已經快二十年了。
陳家人對我都不差,但他格外好。
是因為他,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有名正言順的身份。
成為不多餘的那個人。
……
我從小就是乖孩子。
我沒有叛逆期。
所以在知道自己得了絕症以後,我還想到不能讓家裡人擔心。
可是,我還能瞞著誰呢?
父母從小離異,母親沒錢養活自己,就帶各種各樣的男人回來。
從她臥室出來的每個人,她都讓我叫爸爸。
我很乖。
我都叫的。
但她還是丟下我了。
七歲時母親被一個女人逮住,從十幾層扔了下去。
一直住著的廉租房被拉了警戒線,我回不去了。
於是才被生父不情不願帶回家。
第二年,因為八字相合又絕對旺夫被送進陳家,成了陳淮朝的童養媳。
聽說被賣了個好價。
後來,我認真學著如何操持家事,如何相夫教子。
按照陳家給我鋪好的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好像現在我周圍的一切都和陳家有關了。
他知道他會娶我,所以他一向有分寸。
在議論紛紛的學校裡護著我,替我教訓那些嘴巴不幹淨的渾蛋。
也從不會和其他人糾纏不清。
但秦清,就是那個意外。
向來懂事的陳淮朝第一次失態反叛,是他在祠堂跪了三天,滴水未進。
他說,他要娶秦清。
我見他認真,心裡難過,還是替他求了情。
陳叔叔把他帶進書房。
再出來時,他突然狠狠抱住我,替我擦幹臉上的淚珠:
「我錯了,晚晚。
「我不懂事,你別生我氣。
「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嗎?」
我緩過神。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陳叔叔和他說了什麼,不過我也不想知道了。
回憶在我眼前演過一次又一次。
他一次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秦思淮面前充當合格父親的形象。
又一次一次消失在我需要他的時候。
我習慣了。
但我好像,也累了。
5
太疼了。
布洛芬也難起作用,所以我也去了醫院。
將治療建議書推過去時,謝醫生的表情有些難堪:
「謝謝,我真的不治了,太疼了。」
我眨了眨眼。
沒有眼淚流出來。
「再說,我也不想留疤,女孩子誰不想漂漂亮亮的呢?」
他沒說話。
良久,我聽見他勸我:
「陳夫人,你要為了愛你的人堅強一些。」
……
愛?
可是,哪裡還有愛我的人呢?
我在記憶中搜尋了好半天。
陳淮朝嗎?
他確實總在外人面前誇我是個好妻子,但他從未說過愛我。
到現在,這個賢妻良母,我也當夠了。
「我怕疼的,謝醫生。
「謝謝你。」
轉身向門口。
眼前卻被一道陰影覆住。
一個瞬間。
堪稱兇狠的擁抱將我緊緊地錮在懷中。
我鼻腔內充斥著一股消毒水和奶味交雜的味道,再也控制不住地嘔了出來。
好疼。
可我還是沒有哭。
恍然間,我肩膀上的布料好像變得湿熱。
他顫抖地喚我的名字:
「晚晚……」
我累透了,翕動唇瓣好像都變得艱難。
但我還是捏著手指,用盡全力開口回他:
「陳淮朝,我們就到這裡吧。」
6
正這時,秦清從角落裡走出來。
她和我記憶中一樣,五官姣好,嬌豔無雙。
我才發現她穿著深藍的連衣裙,雪白的脖頸上掛著飽滿圓潤的珍珠項鏈,和陳淮朝的袖扣相得益彰,極為搭配。
此刻卻發絲散亂,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
「不好意思,晚晚。」
她滿臉疲憊,卻還是大方地替他辯解: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叫陳先生過來的。」
陳淮朝見狀連忙開口:
「是孩子高燒才過來的……」
秦清臉上似有淚痕,倉促接過話茬:
「晚晚你沒生育過,不知道孩子高燒會有危險的,所以——」
我隻是怔愣在原地,看向交替向我開口解釋的二人。
是。
她說的是實話。
我是沒有生育過。
所以我很禮貌地扯了扯唇開口:
「沒關系的。」
陳淮朝的表情不太自然,但他誠實地向我這邊靠了靠:
「我送你回去,晚晚。」
眼眶發皺地疼,卻聽見醫院裡有人四處在找秦清:
「是秦思淮的家屬嗎?體溫又升上去了,他有失明前兆——」
秦清雙腿一軟,直直倒下去。
而我的丈夫見狀,像是肌肉記憶一般將秦清攬進懷中。
他看向我時的目光滿是歉意,固執地等著我的首肯。
我按住鈍痛的腰腹,抬了抬手:
「那我自己回去,你去忙吧。」
如是大赦,他打橫抱起秦清往醫院裡跑的時候,像是從天而降的英雄。
可我因疼痛血尿暈倒在街口時,又是誰將我送進醫院的呢?
反正不是他。
我突然開始厭煩。
陳淮朝在門口聽到我得了絕症的消息了嗎?
我歪了歪頭,看著消失在醫院入口的陳淮朝。
陳淮朝。
就到這裡吧。
剩下的一段日子,我不想再戴上賢惠得體的面具在這裡演戲了。
7
其實冒出想離開的念頭也不是第一次了。
陳淮朝向來極有分寸,尤其是和我結婚以後。
當時我怕他難做,還提出協議結婚,或者向叔叔阿姨說是我有了心上人,替他撇清責任,讓他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陳淮朝拒絕了。
他抱著我,語氣認真,說要和我好好過日子,也說我永遠都是他的妻子。
我不敢信。
但他確實說到做到。
再也沒主動打聽過身懷有孕的秦清出國後的生活,就連電話號碼都已經拉黑掉了。
所以在秦清回國之前他也算是個好丈夫。
但我早該想到的。
那是他的白月光啊。
怎麼會忘呢?
情誼非蠟燭,一吹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