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上京白家有兩個女兒。
姐姐才華橫溢,一支炭筆就能算清楚整年的收支銀兩,張口就是千古絕句,卻生來貌醜。
妹妹貌美如仙,望其一眼就會被其奪了神智,陷入情愛不能自拔,但是卻蠢笨如豬。
太子殿下喜愛搜羅天下美人,把妹妹娶做太子妃,日日流連忘返。後又嫌棄她蠢笨,不通政論,把她一劍砍S。
後來,我用盡計策,逼得太子把我娶做了正妃,他一邊嫌棄我的樣貌,一邊又離不開我幫他出謀劃策。
他登基那日,第一道聖旨就是把我處S。
而我羽翼豐滿,早就籠絡好了一批想留名青史的純臣,廢了他這個新帝。
我穿上女帝華服那日,親自到了關押他的天牢裡,「蕭以安,你喜歡妹妹的美貌,卻嫌棄她的愚笨,你嫌棄我的樣貌,卻離不開我的智慧,你說諷不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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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妹妹出生那日,一向端莊的娘親顧不上渾身的黏膩,著急讓穩婆抱孩子過來看,看見妹妹和她一樣白淨的臉龐時,洋溢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笑臉。
轉頭看見我滿是紅斑的小臉藏在門縫裡,娘親的笑容快速收斂,換上了復雜甚至厭惡的表情。
找我的嬤嬤看見我趴在門縫邊,著急地抱起我就走,她的粗手緊緊地禁錮住我的四肢,同時不忘用她的汗巾捂住我的嘴,盡管我並不會喊叫。
直到遠離娘親的院子,嬤嬤才把我放了下來,「我的大小姐,你下次可千萬別去夫人院子了,也是夫人今天心情好,不然你又得挨打了。」
「你現在有妹妹,以後便是萬萬去不得了,你可知道。」
嬤嬤唉聲嘆氣地說完,見我的眼睛還是往身後瞟,一點也沒有聽進去的樣子,更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等我回到自己住的西苑,我才張口問嬤嬤:「嬤嬤,娘親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好看,我今天看見妹妹了,她的臉又白又嫩,和我的不一樣,娘親一見到妹妹就笑了。」
嬤嬤一臉難色,欲言又止。
她雙手扶上我的頭,無比嚴肅地和我說:「大小姐,女子生來命就苦,但容貌卻不是能禁錮住女子一生的東西。」
「你知道前朝的李娘子嗎?她原本是員外之女,不料還未及笄就家道中落,被發賣進了花樓。在那個腌臜地方磋磨了五年,拿著賣身的五百銅錢,開了她第一家脂粉鋪子,現如今她早已經成了唯一女富商,誰人還敢笑話她原是出生花樓的妓子。」
「你再看鄉野長大的白氏女娘子寫出多少佳句詩作?」
「開國將軍之女,寧千暮寧家大小姐,三歲練武,九歲耍槍,十五歲掛帥出徵,用五千精兵把西燕的兩萬蠻子堵在峽谷逐個擊S,拿下西燕首領完顏魯首級。」
「大小姐,女子又如何,男兒又如何,皮囊隻是暫時的。你隻是生病了,你的臉肯定會好的,你切莫自輕,你是夫人肚子裡掉下來的肉,哪有娘親不疼愛孩子的。」
我眨巴著眼睛,仰頭看著燈影下的嬤嬤,吃驚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居然今日和我說了這麼多話。
不過更讓我好奇的是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故事。
我再次問她,她卻不再開口了,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身上透出來的悲傷。
那一夜,我縮在嬤嬤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也是最後一次。
2
後來嬤嬤S了。
S在妹妹三周歲的周宴上。
我不爭氣,又一次偷偷去看妹妹的時候淋了雨,回院就病倒發起了高熱。
嬤嬤喚人去找了父親,父親還在書房商量妹妹周歲的邀客名單,隻淡淡地回了一句:「生病了就趕緊請府醫過去。」
嬤嬤重重把頭磕下:「老爺,外院的人說府醫跟著表少爺去了鴻胪寺,並不在院中。」
「那你就去請示主母,派人去外面請郎中來,以後這樣的小事就不要問到我跟前來了。」
嬤嬤退下,邁著步子就往主院走,她當然也知道這些事務都是由夫人處理的。
隻是夫人不愛見她,經常去了就會被撵出來,大小姐住的西苑偏僻,到前院還要近些。
大小姐已經開始說胡話了,嬤嬤不敢耽誤。
好不容易來到主院,嬤嬤果然被母親身邊的秋落攔住:「陳嬤嬤,小姐正在午睡,還是不進去打擾的好。」
「秋落姑娘,原也不是老身有意打擾,實在大小姐病得實在厲害,府醫又不在,老爺吩咐要喚人到外面去請郎中。」
秋落的雙手穩穩端在身前,沒有因為嬤嬤的話有任何晃動。
「那你等著吧。」
緊接著主院傳來幼兒的哭鬧聲,除了看門的兩個粗使婆子,其他丫鬟全部湧進了主屋,咿咿呀呀好大一會,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嬤嬤早就著急得滿頭大汗,兩個比她還高大的婆子怎麼也不讓她進去。
直到秋落再次出來,嬤嬤看到了希望。
「秋落姑娘,快些吧,怕是來不及了。」
秋落端著一個白玉碗,碗裡還有冒著熱氣的奶羹。
「陳嬤嬤,夫人說了,已經叫人去請城西的郎中了,嬤嬤先回去照顧大小姐吧。」
嬤嬤愣住了,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白府在城東,城西的郎中到了不知道幾時去了。
嬤嬤還想說什麼,卻被兩個婆子趕走了。
無奈嬤嬤隻好回了西苑,用涼水幫我擦身,直到天黑,嬤嬤也沒有等來郎中。
嬤嬤把我放進小榻,跟我說:「大小姐,我再去找人去,你要是渴了就喝壺裡的水,等我回來。」
我意識模糊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嬤嬤身上的味道傳進了我的鼻息,我睡得更沉了。
第二日中午,嬤嬤給我喂了米湯,摸著我更燙的額頭流了眼淚。
她把我安頓好又去往了前院。
這個時候的前院熱鬧得緊,都是京中的權貴來祝賀妹妹生辰的。
嬤嬤拔下頭上的簪子一路跑到了母親面前。
「夫人,大小姐已經燒得迷糊了,再不請郎中怕是不成了,還是速速去請城東的孔郎中為她整治一下吧。」
嬤嬤的聲音很大,所有的賓客都聽得一清二楚。
母親臉上的笑容就此僵住,她懷裡的妹妹嚇得哇哇大叫起來。
議論聲四起,母親滿臉的怒色與尷尬。
「哎喲,真是的,昨日不是請郎中看過了嗎?怎地還不好,我現在就去看看。」
「秋落,快去拿我的跟帖去宮中請太醫。」
「實在是招待不周,小女突疾,我去去就來,各位夫人小姐請隨意。」
母親笑容明媚,轉身出了院子臉色就陰沉下來。
秋落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夫人,還用去請太醫嗎?」
母親攥緊帕子:「去,怎麼不去,快些,別讓人看了笑話。」
太醫把了脈,幾服藥下去,我的病大好,卻是沒見嬤嬤。
我詢問新來的大丫鬟,她卻並不理睬我。
我光著腳跑出了西苑,在花園撞見了母親,她正在逗弄妹妹。
「娘親——」
我小聲喚了院子中端莊秀雅的女子。
她抬眼看見我,眉頭皺起來,視線掃過我的腳,表情不悅。
「怎麼做事的?怎地讓大小姐獨自跑出來?」
緊接著幾個丫鬟就過來拉我的手,我往後退著:「我要陳嬤嬤——」
我話落,所有丫鬟婆子都扭頭去看母親。
她神色淡淡,揮手示意。
我很快就被帶了下去,被送回西苑後,秋落大聲呵斥新來的丫鬟:「下次大小姐再跑出去,你就等著被發賣出去吧。」
丫鬟春梅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後來嬤嬤再也沒有出現,整個院子隻有我和春梅兩個人。
她說都是因為我陳嬤嬤才遭了難,現在她也得跟著我遭難。
所以她很不喜歡我,對我很刻薄。
直到很久之後,春梅吃醉了酒,我才得知嬤嬤那天夜裡就被打S了,屍身被丟去了亂葬崗。
我狠狠哭了一夜,自從後我便不會再流淚了。
3
六歲那年,妹妹三歲,長成了一個討人喜歡的糯米團子。
母親帶她進了宮,惹得皇後開心得很,封了一個縣主的名號。
大殿上,母親跪謝鳳恩。
嘉勇侯夫人突然提起我:「我記得白夫人還有一個大女兒是嗎?怎不曾帶出來過?」
皇後一聽也來了興趣。
「哦?確實不曾聽說,莫不是長得更加乖巧可人,明日就帶進宮給我見見,要是長得和瑤知一樣可愛,我定是要賞些物件給她添嫁妝。」
母親連忙再次跪下:「謝謝皇後娘娘好意,小女自幼體弱,常年臥病在床,實在是不好出門的。」
皇後娘娘露出惋惜之態,但還是令人給我賞了物件,由宮中太監送來。
我戴上面紗,跪地謝恩,歪歪斜斜,看得公公直說可憐,連賞錢都沒有拿就匆匆回宮復命。
我看了一眼做工精美的妝匣,卻突然被春梅大聲呵斥。
緊接著她抱著匣子就遞給了等候在門外的秋落。
我站在廊下靜靜看著,越發捏緊了我從匣子中摸出來的銀錠子。
隔日我找到守後門的小廝水生,用半塊銀錠子和他換了一些表少爺不要的舊書和幾塊可以填肚子的馕餅。
春梅把我鎖在屋子裡的時候,憑借嬤嬤之前教我認的字,我就用這些舊書打發時間。
小半年下來,也能勉強讀全了。
4
一天深夜,我靠在窗外,聽見春梅久久沒有動靜。
我這才翻牆出了院子,來到了一處放雜書的院子。
我熟練地撬開東南角的小窗爬了進去,好不容易找到我昨日夜裡看的書,就被人抓住了後領。
緊接著整個屋子亮了起來。
我想掙脫逃跑,可實在是身後之人太過於高大了,奈何我怎麼費力都無濟於事。
我都快急哭了,這時聽到了蒼老的聲音。
「放下吧,讓我看看這個小丫頭。」
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老頭,端的是一副慈祥的好樣貌,但是眉眼間的鋒芒怎麼也掩蓋不住。
「喲,長得真難看——」
老頭撇嘴,我頓時就紅了眼眶。
隨即一個黑衣人對著老頭耳語了幾句,老頭的表情頓了一下,再次細細打量我,微微點頭。
他大掌拖住我的後腦勺,把我往書架旁推了推,示意我撿起地上掉落的書。
「你來跟我說說這本書講的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撿起,又磕磕絆絆地說起來。
「——」
等我口幹舌燥地說完,老頭大掌重重地拍在我的背上:「不錯不錯,沒想到我白家還能出個讀書的好苗子哈哈哈哈——」
隨即我被人送回了院子。
等到第二天把我提起來的那個男子過來接我時,我才得知老頭原來是我的祖父,是白家最具權威的人。
男子名叫柱子,自小被白老爺子撿到養大,是他身邊最得力的人。
所以柱子出現在院子裡時,春梅也嚇了一大跳。
直到我的東西差不多都被打包好,春梅這才反應過來。
「柱子哥,你們這是幹什麼啊?莫非大小姐做了什麼事情惹惱了大老爺。」
柱子瞥了一眼春梅,沒有開口的意思。
還是柱子身後幫我提東西的石頭說了一句:「大老爺說了,以後大小姐就搬去和他住了,你直接去給老爺夫人回稟就成。」
春梅滿臉的不可置信 ,臉上更是出現惶恐。
「大小姐,還是讓我繼續伺候你吧。」
我往柱子身後縮了縮,露出害怕的神色來。
柱子自然就懂了,一腳把春梅踢開:「這裡哪有你說話的資格。」
隨著「啪——」的一聲關門聲,我被柱子裹在了大氅裡。
正月的雨雪格外冷,擊打在臉上生疼。
我裹緊身上的大氅,一次也沒有回頭。
5
自此我跟在了祖父身邊,父親和母親都來鬧了幾次。
「她生來如此長相,以後怎麼出去見人,莫不是要別人以為我們家有一個怪物。」
「既然她生來就注定是家族的恥辱,我們養她終老也算是全了情分。」
祖父的聲音不容置喙:「我自會教導好她,你們就不用過問了。」
怪物,恥辱。
我躲在門口,親耳聽著我的親人如此形容我。
我沒有落淚,甚至於內心很平靜。
我靜悄悄地離開,回到了書房在紙上寫下一篇《錦集》,稚嫩甚至於歪歪斜斜的字上卻已透露出磅礴大氣。
等祖父回到書房,我抬起了蒼白的小臉,毛筆上的墨汁滴在紙張上,暈染了一大片。
祖父嘆息一聲,走過來摸摸我的頭。
「丫頭,你是個好的,以後在這裡安心住著。」
6
祖父對我格外上心,不僅親自教導我認字寫字,也不曾限制我讀什麼書。
從《論語》到野史雜集,我都可以任意翻看。
甚至於是朝堂政史,祖父也會和我探討一番。
所以我一度慶幸祖父的深明大義。
十歲那年,我已經能斷文寫詩,出口成章了。
祖父誇我早慧,每每有客至,祖父都會讓我站在屏風後作詩論策。
別人問起屏風後是誰?
祖父摸著胡子笑而不答。
14 歲那年元宵,皇帝出了一個燈謎。
上聯:「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下聯:「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為短品,也是妙文。」
各猜一字。
一時間難住了滿朝文武大臣,就連當時的狀元魁首都沒有猜出來。
於是皇帝又是一道聖旨:凡是解出此謎皆可賞銀千兩。
更是讓宦官拿著燈謎挨家挨戶尋燈謎謎底。
白家自然也在其中。
母親早上破天荒給我端了一碗蓮子湯來:「棠知,母親知道這些年是虧欠你不少,以後母親肯定會好好彌補你。」
「你也知道你妹妹最是惹人喜愛,要是再傳出一個才女的稱號,那必定會名滿京城,嫁進宮裡也是極可能的,那你是她親姐姐,不也跟著沾光嗎?」
我表面波瀾不驚,內心冷笑。
我這個白家大小姐從未被承認過,我如何沾光?
我拿起湯勺,小口地吃完了整碗蓮子湯。
等宦官到白家時,父親母親早已經領著嬌憨可人的妹妹等在了大堂。
而我也被請了去,但是依舊是站在屏風後面。
面前有一張案桌,上面鋪好了紙張。
等宦官在前堂念完了題目,我也提起了手裡的毛筆。
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我頭一暈就往前栽去。
連同案桌和屏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