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著秦恆的十年,我從不會對他大小聲。
但被爸媽慣了半個月,我的脾氣慢慢回來了。
我冷笑著:
「有沒有可能不是不喜歡,而是給你省錢,怕你買不起?」
「你在外面裝闊也就算了,我可知道,十年前,我們地下室都住不起。」
不等秦恆回嘴,我迅速掛掉電話。
年輕時,我享的福太多。
以為自己能做高山,也能做溪流。
可過盡千帆後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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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巍峨,溪流蜿蜒,本就是兩路人。
寶石璀璨,將我映襯得更加嫵媚。
在櫃姐恨不得叫我金主媽媽的笑容中,我掏出黑卡。
「這一套我都要了,來了克拉數更高的貨,記得聯系我。」
6
我帶著新買的首飾回到小區。
門口一大一小,站著兩個人。
男人懷珠韫玉,孩子聰明靈巧,一齊抬頭,眼巴巴地瞧著我。
「媽媽!」
秦諾咧嘴笑著,一個飛撲,要衝到我懷裡。
我卻沒有像千百次那樣接住他。
而是伸手抵住,輕輕把他推出去。
「秦諾,你越界了。」
我不帶一絲感情:「安全的社交距離是一米遠。」
到底是孩子,秦諾臉上閃過一絲慌張。
「媽媽,諾諾過敏了。」
他紅著眼,讓我看他身上深深淺淺的抓痕:「我吃了藥,但是不管用,媽媽,諾諾好難受。」
孩子臉上、身上全是疙瘩,我又不瞎,當然能看見。
我隻是疑惑,他生病了,為什麼要來找我。
「難受就去看醫生,你爸付不起十八塊錢掛號費?」
秦諾漆黑的眼睛裡,慢慢積蓄淚水。
「媽媽!」他忍不住委屈,哭了起來,「給諾諾抓痒好不好?你熬脫敏湯給諾諾喝!爸爸說,隻有你會熬——」
秦諾拼命往我懷裡鑽。
我討厭這孩子沒有邊界的樣子,終於重重地,推開他。
「秦諾,我早告訴過你,你花生過敏。」
「告誡的話我說一次你不聽,說兩次也不聽,非要惹出麻煩,再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
「抱歉,血緣上我的確是你媽,但這不意味著,我可以一次次縱容你。」
「輕予。」
在秦諾一抽一抽的抽泣聲中,秦恆眉頭緊鎖。
「別兇諾諾了,生日快樂,我給你買了小蛋糕。」
男人蔥白般細長漂亮的手上,拎著個精致的小盒子。
是這些年,他經常給我買的甜品,
每次我吃一口,都要抹一點在他唇邊,讓他也嘗。
柔滑的奶油,慢慢膩成一個吻。
他在我耳邊呢喃。
「這樣嘗更甜。」
可是,甜食是小女孩才喜歡的東西。
我垂頭,看著頸間光芒璀璨的紅寶石,心想,秦恆的求和,可真廉價啊。
同樣是生日禮物,小蛋糕就是小蛋糕。
寶石就是寶石。
不可同日而語。
隨著我的目光,秦恆和秦諾也看到了紅寶石。
「媽媽,這是你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嗎?」
秦諾滿眼寫著不相信:「不可能,媽媽不喜歡珠寶,這一定是假的,是媽媽買來玩兒的。」
小孩子不辨真假,可秦恆不一樣。
無需多言,他就看出,我的衣服、首飾每一件都價格不菲。
我是身無分文離開秦家的。
突然暴富,隻有一種可能。
「媽媽,你該不會跟我同學的媽媽一樣,離婚後傍上大款了吧?」
秦諾心直口快,把這種可能性說了出來。
我低頭,寶石在夜空中明亮璀璨。
「秦諾,你又越界了,就像我管不了你吃花生,你也管不著我。」
秦恆眼睛發紅。
他緊緊抓住蛋糕盒子,似乎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是他緊張的信號。
「輕予,你怎麼會搬來這棟小區呢?據我所知,這裡最基礎的戶型都要上千萬——」
7
我自然不會搭理秦恆。
他既然了解小區的價格,也該知道,保安趕人時一向不會客氣。
秦恆離去的很狼狽。
我望著他,心想一個人到來和離開的背影,竟然如此相似。
秦恆是我大學學長,初見是迎新,他幫我把行李扛上宿舍樓。
那時我跟家裡人鬧矛盾,沒有一個人送我。
見我笨拙,秦恆甚至幫我鋪了床鋪,打了開水。
男生的背脊好單薄,他跪在床上,幫我試床鋪平整度的樣子,永遠銘刻在我心裡。
我們結伴自習、兼職。
初吻那天,沐浴了一片溫柔的好月光。
他的舌頭是滑行的短蛇,引起我陣陣戰慄。
我像夏日的冰激凌。
一點,一點變軟。
可結婚後,他的耐心像沙漏裡的沙。
越來越少。
我煮飯時調料瓶沒有放回原處,掉落的頭發沒掃幹淨,都會成為他厭惡我的理由。
「你不是窮人家的孩子嗎,為什麼連簡單的家務都做不好。」
「真服了你,怎麼會有你這樣笨的人。」
他最厭惡我的時候,我真想告訴他。
秦恆,我家不像你想的那樣。
我家人根本不會讓我碰到調料瓶。
可我沒說。
我慢慢學會了,做飯,清掃,給孩子換尿不湿。
我變成六邊形戰士的時間裡,秦恆生意越做越大,他有了錢。
我不需要操持家務了。
可節省、不愛打扮,又成了他厭棄我的理由。
就連小小的秦諾,也會把我燉了半下午的鮑翅推開。
說我像這道菜一樣,淡然無味。
十年時間,我隻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女性如何彎下脊梁,是如何被規訓的。
總是縱使如我一般,出生便握著無數資源的嬌女。
在婚姻面前,也如此卑微。
夜風微涼,想起曾經面目全非的自己,我打了個寒戰。
往事既然不堪回首,那便,不必回首。
8
已經過了跟那人約定的時間。
我急匆匆穿過庭院,一進門,充滿侵略感的懷抱擁住我。
男人嗅著我頸間甜香,語氣危險。
「被絆住了,嗯?」
「輕予,有時候,我真想S了他。」
男人身子顫抖,落在我耳珠上的吻,凌亂滾燙。
我輕嘆一聲,回身,抱住渾身是刺的他。
「阿晉,下個月,咱們找個好日子結婚吧,嗯?」
陸晉整個人僵住,他心跳狂亂,喉結滾動——
「怎麼了,今天又不是我過生日,你送我這麼大一份禮?」
不,不是送禮。
我早就過了,把自己當一份禮物,獻給某個男人的年紀。
隻是,今日偶遇秦恆,我才發現——
我早就不該跟陸晉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我輕輕開口:
「十年前,秦恆剛創業,我拉不到投資。可不知怎麼的,在大雨裡哭過一場後,投資商就紛紛找到我。」
「七年前,我生秦諾,秦恆在外地趕不回來。產房的燈好刺眼啊,護士告訴我親屬不在,沒法打無痛,我繃不住,哭了出來。可後來不知是誰給我籤了字——」
「還有五年前,四年前,現在……」
我閉上眼,淚水打湿陸晉的襯衫。
我踮起腳,輕輕吻上,已經激動到失語的陸晉。
或許我也一直愛著他,隻是這愛滲透到年少輕狂的日日夜夜裡,讓我難以察覺。
如今,我終於明白。
誰在愛,就該為他所愛的人,分擔命運。
過去陸晉一直是這樣做的。
餘生,就換我來分擔吧。
9
像怕我反悔似的,陸晉以最快速度發出請柬。
為了保護我,他隱去了我的名字。
圈子裡隻知道,單了許多年的陸總,要娶宋家的女兒。
試婚紗時,秦恆打來電話。
我本不想接,可鈴聲響了七八遍,接通後,秦恆的聲音噴薄著怒意。
「城郊那棟別墅你賣了?」
「聽說隻賣了三千萬,為什麼,你很缺錢嗎?」
我深吸一口氣,忍下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那房子在我名下,怎麼處置任我高興,秦恆,你別發瘋。」
見我厭惡,秦恆趕忙解釋。
「不是心疼錢。」
「輕予,我們說好,今年冬天還要一起去泡溫泉的。我以為,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你都不會賣掉它。」
我真的笑了。
「秦恆,你憑什麼覺得,離婚的前妻,還會跟你一起泡溫泉?」
「掛了吧,我對你無話可說。」
「等等,輕予!」
秦恆的聲音好慌,引以為傲的矜持和穩重,他都不要了。
「你知道嗎?半個月後陸總辦婚宴,我收到了請柬,你跟我一起去參加,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氣。
心卻已經被攪得亂七八糟。
「陸晉結婚跟你又什麼關系。」
我頓了頓:「我怎麼覺得,你還挺開心的?」
秦恆迫不及待地分享:
「參加陸總婚禮的賓客,都是我們平時很難接觸到的,這是個拓展業務的好機會。」
「如果陸總能對我進行最後一輪融資,我相信,我們的公司一定能上市——」
要吐槽的地方太多。
一時間,我竟不知從何開口。
「你還跟陸晉談融資了?」
秦恆嗯了一聲。
「輕予,這次陸總結婚,我需要一個女伴,你會幫我,對嗎?」
「抱歉,那天我有事走不開。」
我沒說假話。
秦恆卻成竹在胸似的,輕輕笑了起來:
「我還沒有說婚禮是哪一天,你這麼著急拒絕?」
我不想公開自己跟陸晉的關系。
因為太清楚,曾經相愛的人各自分飛,是多麼令人難受的事。
可秦恆在我耳邊說個不停。
我真的不能忍了。
「9 月 17 號,我知道的。」
我一字,一頓地說:「那天我也要結婚。」
「你有沒有想過,陸晉要娶的人是我?」
10
我以為,秦恆會徹底閉嘴,
可不出一瞬,我聽見了他的嗤笑聲。
「輕予,你從合作商的口中知道陸總結婚的日期吧?」
「編出這麼離譜的理由拒絕,這是不是意味著,你還在乎著我?」
!!
這男人知不知道「要臉」兩字怎麼寫啊?
「陸晉要娶的是宋威的女兒,我也姓宋,你覺得是巧合?」
「不然呢?」
秦恆的笑容裡,莫名帶著寵溺。
仿佛我是個走丟了,跟他鬧脾氣的小孩子。
「如果你是宋威的女兒,是陸晉的心上人。當年,為什麼要嫁給我?」
我被問懵了。
心中苦澀一點,一點化開。
原來連秦恆自己都不相信。
有人會為了他。
放棄陸晉啊。
當年,為什麼要嫁給他呢?
因為,夏日的凌霄花下,少年溫柔又沉默。
因為他是我雛鳥離巢後,認識的第一個人。
我大聲說:「因為我眼瞎。」
「願意去陸晉的婚禮,你就去吧。」
「別忘了找個最佳的觀禮位置啊,前夫哥。」
11
定好婚紗後,我火速去找陸晉算賬。
「為什麼我們結婚,要給秦恆發請柬?你幼不幼稚?」
沒想到陸晉早有準備。
他辦公室裡坐著穿蓬蓬裙的小女孩,眼睛彎彎的,笑起來酒窩顫啊顫。
「雲朵是我資助的孤兒裡,最聰明的一個,結婚時,她會當我們的花童。」
陸晉牽著小女孩的手,唇角微彎:「雲朵兒,去抱抱輕予姐姐。」
當香香軟軟的小身子撲到我懷裡時,我找陸晉算賬的氣焰,頓時弱了一半。
我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雲朵。
我申請復雜地望著陸晉。
或許是午夜夢回時,我呼喚秦諾的聲音被他聽見。
亦或是,他注意到我每次經過童裝店時的失神。
於是他找來雲朵,讓她補齊我心裡,塌陷的那一塊。
提起請柬,陸晉一副坦然的模樣。
「是啊,我對秦恆不珍惜你的事,非常在意。」
「……輕予,如果放過了他,我就不像我了。」
我一陣無語,正不知,怎麼說他才好。
身旁的雲朵輕輕捏了下我的手。
「輕予姐姐,我們學校明天有親子活動,你可以……陪我一起參加嗎?」
12
等到了雲朵學校,發現她是秦諾同學時,想躲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