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這件事,你要和我離婚?安安,天底下哪有吵了一架就離婚的夫妻。」
「現在有了。」
我態度堅決。
曲川見我不為所動,忽然笑出了聲。
「到底是因為我犯了錯所以你想離婚,還是因為你心裡至今都放不下那個樂懷明?」
他眼眶猩紅,恨恨地質問我。
我在一瞬間頭腦空白。
樂懷明這個名字,早就在我的記憶裡塵封數年。
「安安,我不會同意的,你想擺脫我永遠守著那塊墓碑?想都別想!」
Advertisement
曲川慘然一笑,用力地摔門而出。
6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曲川驅車離去的背影,關上了燈,任由自己陷入深深的黑暗。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其實我和曲川年少時便已相識,隻是那時他在我的青春裡太不起眼,以至於我在回憶往昔時,若不是有人提醒,幾乎想不起這個人。
那時我性格開朗,父母疼愛,身邊有許多朋友,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樂懷明。
我和樂懷明是鄰居,兩家父母關系好,常常我在他家玩一下午,順便就把晚飯解決了。
兩家父母看到我們打鬧時,也常半開玩笑地說:「將來要是這倆孩子成一對兒了,那再好不過。」
我和樂懷明幼時還經常吵架,但上了高中,他漸漸長成一個少年,反而處處讓著我。
那會兒我倆都成績優異,他長得帥氣,我也並不差。
有一回我收到了一封學長的情書,被樂懷明看到,他氣炸了,毫不留情地當場把情書撕碎。
我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少女,看到他撕碎情書,莫名覺得十分開心。
一種情愫悄無聲息在我倆心間蔓延。
有次下晚自習,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樂懷明站在我的教室門口等我。
蟬鳴蛙叫,周遭隻剩我們二人,他送我回宿舍,一路上卻沉默不語。
快到宿舍時,樂懷明轉過身,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我,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吻了我的臉頰。
他輕聲說:「安安,我喜歡你。」
昏暗的路燈下,我紅了臉。
我作勢要離開,可他拉著我的手腕,小聲問我:「那你呢?」
我心跳如鼓,不知哪來的勇氣,也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
少年的臉頰蕩起笑意,在暗夜裡熠熠生輝。
那夜以後,我和樂懷明談起了戀愛。
我們並沒有太過遮掩,班主任很輕易便知道了,他請了雙方家長過來。
但兩家父母一聽合不攏嘴,倒把班主任看傻了眼。
樂伯母臨走前把手上的镯子脫下來送給我,笑呵呵道:「這镯子還是懷明奶奶給我的,安安,早就想把這镯子給你了,你拿著,反正早晚都在你手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樂懷明卻一臉笑容。
起先,班主任還擔心我倆成績退步,但幾次月考下來,發現成績不退反進,也懶得管了。隻是私下敲打我們別太明目張膽,帶壞班級風氣。
我和樂懷明點頭如搗蒜。
那個時候,其實真的很單純。
我們在一起時,總會探討難解的題目,定目標的大學和專業,暢想未知的未來。
同學們知道我們談戀愛,總會調侃我們是「金童玉女」。
我的少女時代太過順遂圓滿,因此並沒有注意到角落裡孤僻的曲川。
聽說他母親早逝,父親坐牢,和一個年邁的奶奶生活。
他原生家庭糟糕,我對他抱有深深的同情。
但他性情古怪,上課目中無人,呼呼睡大覺。班長對他釋放善意,他卻冷言相對。
他獨來獨往,不與人交往,清醒地放縱自己墮落。
若不是很久以後曲川提醒,我都忘了與他在高中曾有過交集。
那天我去醫院探望病重的外婆,碰巧在醫院走廊遇到了曲川。
他陪著一個老人,和護士說著什麼話。
護士很為難地說:「不行呀,你已經欠了太多費了,真沒法給你開藥。」
老人家拄著拐杖要起來:「不開了不開了,小川,咱們回家去。奶奶這條命活到現在也夠了。」
曲川扶著奶奶,一向桀骜的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眼眶緋紅,有種破碎的情緒。
那種場景下,我想曲川並不願意遇見我。
所以我轉過身,繞了遠路跑去外婆的病房。
我家境尚可,見到那種場面,心下始終有些難過。
所以我跟爸爸說明情況,爸爸很是感慨,找醫生了解清楚後,偷偷付清了曲川欠的醫藥費。
他可能並不想被同學知曉自己的難堪,因此我並沒有將這件事與別人說。
隻是後來有一次,他得罪了校外的混混,滿身傷痕地坐在小巷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騎車碰到,在藥店裡買了些治療外傷的藥,又買了瓶水,輕輕放到他身邊。
「曲川,受傷了要好好養傷,不然奶奶會心疼的。」
然後我就走了,我打心底並不想與他扯上什麼關系。
所以我並不知道,那天曲川一直望著我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低下頭,掩藏掉眼中的淚,灌進一口水,混著鮮血吞咽進去。
7
高考以後,我和樂懷明如願上了同一所大學。
他陽光帥氣,加入了音樂社團,因為架子鼓打得好,參加了幾個校園晚會,很快變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而我也不遑多讓,我除了畫畫,還學著去主持,也主持過幾場學校的晚會。
一切都那麼美好,我爸爸和樂家父母,開始為我們日後規劃。
他們知道我們想留在京市發展,便打算一起出錢為我們全款買下房產,讓我們沒有後顧之憂地為事業打拼。
所有的轉折點,在大三的一次支教。
我和樂懷明去一個西南小山村當短期的支教老師,那段時間一直下雨,整個山村陰沉沉的,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中。
住的地方沒有雞蛋了,我和另一個老師一起外出購買雞蛋,樂懷明去了遠處一位老人家家裡幫忙做手工活。
就在我們準備回程時,雨勢加大,耳邊突然傳來巨響。
抬頭望去,一片泥土帶著石塊轟然墜落,山下的房屋頃刻間便被掩埋。
我雙手顫抖,手中的雞蛋,突然便掉落在了地上。
周遭的聲音都在瞬間被清空了,我想奔跑,可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二十歲的某一天,我親眼見著我的男朋友在我眼前被泥石流埋葬,而我什麼都做不了。
自那天起,我喪失了對生活的一切樂趣。
我害怕下雨,怕打雷。
我討厭外出,也討厭與人交流。
我不再去主持晚會,也不參加社團活動,除了課業,其他時候我都躺在宿舍裡睡大覺。
那個熠熠生輝的元心安,也一起埋葬在了那日的泥石流下。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大四,找工作屢屢碰壁,我父母心疼我,叫我回老家,他們給我在家裡的小公司安排職位。
一段失敗的戀情,幾乎將我整個靈魂都抽走。
我再也沒有了向上拼搏的勇氣,我甚至認命了,我放縱自己,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每一天。
命運弄人,在我打算聽從我父母的安排時,遇見了曲川。
他和富二代室友一起開發了一款軟件,一夜爆火,如今開了一家公司。
年少有為的曲川脫胎換骨,再也不像高中時期那般孤僻冷漠,他蹲在我跟前,十分和氣且溫柔地邀請我:
「安安,我要開發一款新遊戲,我想請你加入我的團隊,可以嗎?」
二十出頭的曲川,英俊帥氣,彬彬有禮,說這話時是那麼虔誠。
回想起來,那會兒我答應下來的理由很簡單——我不想離開這座我和樂懷明都曾抱有夢想的城市。
在這裡,我可以輕松地懷念我們一起走過的路、度過的黃昏,幻想並不存在的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可我一旦回去,便要和那些熟悉的人一起陷入無止境的悲痛——我無法承擔他父母的傷痛。
所以我沒有猶豫多久,便接受了曲川的提議。
很多次,他都會邀請我共進晚餐,並在每個特別的節日,為我送上禮物。
他在追求我,但我並沒有給他好臉色。
為了擺脫他的追求,我想過辭職。
可就在我剛動這個念頭的時候,家裡的小公司出事了。
我爸面臨破產,曾經的老友,無一人能幫得上忙。關鍵時刻多虧了曲川,他趕回老家,花費了一些時間和精力,幫我家解決困難。
我向他表示感謝,曲川說:「我知道那天是叔叔為我付的醫藥費,安安,這是我欠你們家的。」
曲川看著我,眼睛裡是滿滿的情誼,他說的話那麼認真:「安安,人不能總困在回憶裡。即便你現在不喜歡我,但能不能,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那一瞬間,我心裡五味雜陳。
後來他再送我回家,我嘗試著接受,久而久之,竟也習慣了。
我重新拾起畫筆,畫我想畫的畫,曲川會認真觀賞,為我送上贊美。
他對我說:「安安,不要放棄你的夢想。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你付出了那麼多心血熱愛的東西。」
他不斷地鼓勵我,我也真的聽進去了。
後來我打算辦一個畫展,曲川非常高興,傾力幫我完成心願。
那天陽光燦爛,曲川站在展覽門口,身邊人來人往,都是來看展覽的人。曲川笑著說:「安安,這才是我記憶裡你的樣子。」
我在他的陪伴下,一點一點地、拾起對生活的熱愛。
有一天我隨口提到很想去樂園玩,他二話不說,第二天推掉了所有行程,陪我玩個夠。
他不善言辭,不知如何去愛,隻是笨拙地想給予我一切。
我看著他傻傻的模樣,有些想哭。
何德何能,失去了一個樂懷明,卻又來了一個曲川。
時間真是治愈一切傷痛最好的良藥,我必須承認,一段感情也可以成為雲淡風輕的往事,偶爾懷念的回憶。
心底那個空蕩蕩的位置一天天地逐漸被曲川填滿,我的回憶裡,樂懷明的記憶漸漸遠去。
我想,曲川說得對,人都會有過去,隻是人不能一直沉湎過去,讓自己停滯不前。
樂懷明S後的第三年,我終於決定放下他,和曲川開始戀愛、結婚。
婚禮那天,曲川激動得雙手發抖,戒指戴了很多次才戴到我的手上。
他抱著我說:「安安,我有一個家了,屬於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