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討厭聽話,懂事。
這兩個詞意味著被欺負,被壓迫和無止境地付出犧牲。
就像隔壁初中沒上完就輟學去打工給弟弟賺學費攢錢的那個姐姐。
她的人生,我一眼就能看到頭。
但她每次提起,還會很幸福:「帆帆,你不懂,長姐如母,我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要是我以後有錢了,嫁個有錢人,一定要給我弟買大房子,讓爸媽過上好日子。」
她一個肉都吃不上幾塊,瘦得幹巴巴的人,還一心一意榨幹自己為弟弟奉獻。
她的偉大,我厭惡。
Advertisement
就像重男輕女,根深蒂固地刻在一群人的腦子裡。
二女兒更是一個不變的詛咒。
要懂事,要付出,要討好。
主動把自己的皮肉論斤賣掉,把血流幹,最後把骨髓抽出來。
然後什麼都得不到。
收獲一堆委屈和貧瘠的人生。
9
自由討論時間,我正在講題,身邊圍滿了我的迷妹。
為了迎接這樣的盛況,我每天都悄悄挑燈夜讀。
自律讓我從容。
「帆帆,這個題的參考答案提到了作者的情感態度包含譏諷,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趕忙開始看題。
由於多年鬥智鬥勇的苦難生活,我在語文這一學科可謂是獨領風騷。
情感豐沛,筆下生花。
文本閱讀和鑑賞更是信手拈來。
班長敲了敲我的桌子:「帆帆,你媽來了,正在班主任辦公室。
「看情況好像不太好。
「你快過去吧。」
我張了張嘴巴。
腦袋想破了也沒想出來我在新學校幹了什麼需要被叫家長的事。
既沒暴揍滿口黃謠的爛人,也沒手撕姐弟,可謂是好學生一枚。
班裡的同學團結友愛,積極向上。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學習,氛圍濃厚到我都不想放學。
所以班主任叫我媽來幹嘛?
我趕忙一路小跑過去。
我媽還沒被叫過家長,別被嚇到了。
當我看到二嬸的那刻,我心都累了。
原本提起的心 Duang 一下放到肚子裡。
我扭過頭一本正經地和班主任說:「老師,她不是我媽,是我二嬸。」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看我們。
「老師,您別聽她瞎說。
「我是她親媽。」
我認真地糾正道:「是生了我的媽,但不是我戶口本上的媽,按照親戚關系來講,我要叫您一聲二嬸。」
我隨手掏出放在手機殼裡的戶口本復印件,給班主任以及周圍老師展示一圈。
展示完畢後,我小心翼翼地收好。
並禮貌地再次問候二嬸。
「難道您忘了嗎?
「上戶口那天,您攔在我們車前,我和媽媽與您進行了一番親切且友好的交流。」
隨即解鎖手機展示出當時出示過的全家福。
「這是我當時給您看的全家福,您看,我,我媽媽,我爸爸。
「多麼和諧的一家三口。」
二嬸的臉此刻有些發青,我隻當作沒看見。
繼續繪聲繪色幫助她回憶當時的情景。
「當時你的女兒何楚遙還在您的身後,我還禮貌地告訴您,您的女兒在那呢。」
周圍八卦的眼神讓二嬸臉色難看,她從牙縫裡擠出話語。
「你適可而止,別鬧了。
「我才是生了你的人,你現在這樣簡直丟人現眼。」
我微微一笑,繼續保持禮貌的姿態。
「二嬸,這句話我要對您說才對,您別鬧了。」
她壓抑住怒火說道:「帆帆,媽媽是真心實意想帶你回家。」
我繼續微笑,不為所動。
隨後話鋒一轉。
「二嬸,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您認為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請您回答。
「想清楚再回答。」
她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重新調整儀態:「生恩大。」
我點了點頭:「如果是生恩大,我應該跟你回去,那何楚遙應該回趙家。」
二嬸隨即改口:「養恩大。」
我又點了點,若有所悟:「如果是養恩大,你沒有養育過我一天,養我的是養父母和大伯父大伯母,那我和你也沒多大關系。」
二嬸發覺不對,想要挽回顏面。
此時,辦公室的老師基本都去上課了。
八卦的幾位也在班主任眼神示意下和他一起去溜達溜達。
我也就不再委婉了。
委婉不管用,有的人就是聽不懂人話。
我直接打斷了她。
「二嬸,其實你不用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個做人啊,要厚道,不能既要又要。
「在你眼裡,哪個對你有利你會選擇哪個。
「你不想離開自己的養女,就會說養恩大過天。
「你想逼著我認你,讓我委曲求全聽你的擺弄,你就會說生恩大過天。」
二嬸焦急地想辯解:「我不是這麼想。」
我一隻手伸過去啪唧捏住她的嘴。
她的話我不想聽。
我隻想自己說。
希望她聽完趕緊走,別再找我,好好和她的一雙兒女相親相愛。
畢竟在我眼裡,真假千金就像是養蠱搶資源,最後誰S愛誰。
我隻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你既想把養女放在身邊繼續養著,又想讓我聽你的話,不要破壞家庭的平衡。
「讓我用乖巧懂事,卑微地祈求原本就應該給我的愛。
「我隻想說,不可能。」
我很有禮貌地沒有開罵,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禮貌。
10
「說得好!」
看著媽媽拍著手替我鼓掌,滿眼笑意地走進來,我頓時樂得頭頂開花。
「媽媽~」
尾音都開心地跳出一個小波浪。
媽媽好快,我好愛。
距離我發消息也就才二十分鍾,媽媽就趕到了。
肯定是從公司馬不停蹄趕過來。
「帆帆,媽媽的寶貝。」
看著我和媽媽膩歪在一起的場景,二嬸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老二家的,帆帆現在是我的孩子。
「老爺子同意了。
「上次家裡開會,你自己也願意。
「現在又打著帆帆媽媽的名號來學校找孩子,你想幹什麼。」
看著媽媽氣場全開的樣子,我泛起星星眼。
就是就是,上次一聽我能繼承大伯的所有財產就同意了。
現在又來找我,這份母愛有點不行。
變臉比面包變質還快。
「大嫂,我隻是想帆帆,我才是生了她的人。
「這麼多年,我都沒和她好好相處過。
「當時我也隻是我怕她欺負遙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養父母家幹的那些事。
「我是她媽媽,我怎麼會不疼她。」
二嬸聲淚俱下,有些悽悽慘慘。
但我完全沒被打動。
二嬸繼續哭哭啼啼地賣慘。
「我養了遙遙那麼多年。
「我看著她一點點長大。」
她用手比畫著嬰兒的大小。
「小時候遙遙生病,我不眠不休,日日夜夜看著她。
「她身體不好,換季就發高燒,過敏的種類也多。
「帆帆非讓我把遙遙送回去,我怎麼舍得,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呀。
「被抱錯是帆帆的命,和遙遙有什麼關系。
「我為遙遙付出了那麼多才把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憑什麼要還給那家人。
「這和拿刀割我的肉有什麼區別!」
她將自己對何楚遙的一腔母愛全部展現出來。
但關我屁事。
還是覺得我不夠討厭她?
我冷冷地看著她,思緒萬千。
既然被抱錯是我的命,那女兒不認媽也是二嬸自己的命。
「大嫂,你也是看著遙遙長大。
「當初你不能生孩子,你也曾把遙遙當自己的孩子看。
「你應該理解我的慈母心。」
媽媽聞言把我摟得更緊了。
我甚至顧不上二嬸又一次拿她對何楚遙的慈母心刺激我。
原來媽媽不能生孩子。
如果媽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會很愛很愛她。
她和爸爸都是很好的父母。
媽媽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二嬸的話。
「這不是你的借口。
「你從一開始心就是完全偏的。
「我問你,你說遙遙是你看著長大,你不舍得。
「如果遙遙是二弟出軌生的,你會不會舍得?」
我瞪大了眼睛聽媽媽詭辯。
和不講道理的人,直接不講道理了。
二嬸不服地回道:「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大嫂,你沒有生育過,你不懂當媽媽的感覺。
「如果你是個媽媽,你一定能明白我的一腔慈母心。
「可惜你不能。」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媽媽的肚子。
我立刻把媽媽擋在身後。
二嬸隨即指責道:「大嫂,你不能生可以去領養。
「你不能搶別人的孩子。
「帆帆是我生的,我和她才是血濃於水的親母女。
「這輩子都斷不了。」
我感受到媽媽傳遞過來的憤怒和悲傷,二嬸是拿著刀往媽媽心口上扎。
我看著二嬸微微一笑,隨即開大反擊。
我拉著媽媽冰涼的手撒嬌道:「媽媽,我就是你的小寶貝。
「我們走吧,別理二嬸了。
「她說不過你就開始胡言亂語,太過分了。」
我拉著媽媽轉身就走。
我不知道怎麼樣讓二嬸感同身受,但我知道,看著自己生的女兒管別人叫媽,她絕對不舒服。
就像我看著她呵護別的女兒,把我當成要防備的敵人。
媽媽臉上的神情漸漸恢復,摸了摸我的臉蛋。
溫聲說道:「嗯,我們走吧。
「你爸爸今天出差回來,定了上次你喜歡的餐廳,我們晚上一起去。」
至於二嬸,她隻是一個外人。
11
我們剛走出辦公室,隻聽撲通一聲。
我被嚇得回頭看向聲源。
二嬸暈倒了。
晚飯泡湯,鳴笛的救護車駛進校園。
我站在人群中央,隱約聽見傳言,說我在辦公室把一個貌似是我親媽的人氣暈了。
我的好名聲怕是要毀於一旦。
我跟媽媽百無聊賴地坐在二嬸的病床前。
很快何楚遙和何楚逍聞訊趕來,我自認為可以撤退了。
「媽媽,我們走吧,爸爸已經下飛機了。」
我拉著媽媽的衣袖。
還沒踏出病房,二嬸虛弱的呼喊聲就傳來了。
「帆帆。」
煩S了,真是晚走一步。
她晚一分鍾醒也好啊。
「帆帆。」
像是叫魂一樣,叫個沒完。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帆帆單獨說說話,我們母女還沒好好說過話。」
她懇求地看著媽媽。
「大嫂,看在我病了的份上,你行行好吧。」
我笑著看向媽媽,安撫她的不安。
「媽媽,我和二嬸聊兩句我們就回家。
「爸爸還在等我們呢。」
病房門關閉的時候,我瞥見了何楚遙紅紅的眼眶。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病床前,凝視著她。
「二嬸,你想聊什麼?
「說吧。」
她低低地說了聲,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
「帆帆,你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我皺了皺眉:「二嬸,請你禮貌一些,不要提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作勢就要掏出手機殼裡的戶口本復印件。
她直接按在我的胳膊上,制止了我的行為。
「媽媽就這一個願望。」
我堅定地說道:「不行。」
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帆帆,媽媽懷胎十月生了你,連一聲媽媽都沒有嗎?」
我很煩她打感情牌。
起手落子,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二嬸,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不要無理取鬧。
「失去了才珍惜的戲碼,我沒工夫陪你唱。」
本來就沒相處過,哪來的孺慕之情。
就算有,見面第一天也沒了。
二嬸聽了我的話,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麼忍心對媽媽這麼冷漠。」
她扭過頭去,猛地幹咳,最後手帕上竟然有血跡。
嘴角還沾著一點血紅。
我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直喊媽。
二嬸欣慰地笑起來:「帆帆,你終於願意叫我一聲媽了。」
我六神無主,飛奔向門口,像極了被嚇到的土撥鼠,瘋狂喊著:「媽!」
媽媽就在門口,一把抱住我。
「怎麼了,別怕,媽媽在呢。」
我慌亂地指著病房內。
意識到不對的何楚逍、何楚遙衝進病房。
等我回頭張望時,何楚遙已經捏著染血的手帕號啕大哭。
12
二嬸病了,據說是胃癌。
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一家團聚。
也就是把我從爸爸媽媽的戶口本上移下來,放進她的戶口裡。
「帆帆,媽媽來接你放學。」
二嬸擠開了媽媽,湊到我跟前,伸出手想接我的書包。
我焦躁地看著她站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殷勤的模樣,忍下了想脫口而出的話。
畢竟她是一個病人。
但我一個高中生,早就過了需要別人幫我拿書包的年紀。
我也不需要她現在這樣作出一番好像很愛我的姿態。
明明就是不愛,為什麼非要裝。
愛與不愛,太明顯。
我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