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步是算賬、結款。
村民們裡三層外三層，把場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擦把汗，開始算賬結款。
趙大龍在旁邊幫忙。
第一筆結的就是最初跟我闲聊的那個漢子家的。
一千三百斤，總共兩千三百四十。
錢轉到他手機裡時，他高興地衝我豎起了大拇指。
圍觀的村民一臉羨慕，個個眼紅得想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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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清了最後一筆賬，我累得癱倒在了駕駛室，歇喘幾分鍾，準備返程。
沒想到，車子剛發動，七八個陌生村民忽然攔在車前。
他們個個眼神狠厲，像一匹匹餓狼！
「小江！你得答應我們！改天再來收我們的葡萄！要不你今天就別想走出這微山村！」
一個高個男人大聲叫囂著。
另外幾個村民跟著他一起嚷嚷：
「就是！你有本事就從我們身上開過去！」
好嘛，本想用利益挑唆他們狗咬狗，沒想到竟會引火燒身。
他們不敢惹趙大龍這個刺頭，倒轉頭來對付我這個收貨的金主！
腦子簡直是被水泥糊住了！
「我們好心沒搶你的豬肉，你卻沒有優待我們，反而恩將仇報，先去收他們的！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就是就是！你個喪良心的大傻逼！」
我去！
看來，我他媽還得給他們頒發個良民證呢！
「良心？你們跟我講良心？」
我的手緊緊抓著車門把手，強迫自己克制住想衝出去跟他們好好理論一番的衝動。
這群瘋狗！
他們眼裡隻有自己的利益！
隻有自身利益受到損害時，才會跳出來講公平、談道義！
可是，當我的利益嚴重受損時，他們誰又站出來主持公道了？
因為不想管闲事，甚至，更可能是因為沒能從中獲利，他們選擇集體保持沉默。
就這樣素質的烏合之眾，又怎麼可能心平氣和地跟我談論是非曲直？
跟他們講道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浪費唾沫！
我拿起喇叭大聲道：「你們就別他媽給自己戴高帽子了！你們是沒搶上，是不想搶嗎？」
人群忽然一片S寂。
過了好一陣，有人忽然開口：「瞧，他心裡其實是記仇的，對吧？」
放你媽的骡子拐彎大臭屁！
三十萬的貨啊，擱誰誰不記仇？
我看了一眼車外的趙大龍。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雜種剛從我這裡結了九千多的貨款。
如果他不想把路走S，明年還想繼續從我這裡賺錢，他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8
就這麼僵持著也不是個事。
我大早上四點就開始裝車送貨，直到現在，除了喝水尿尿，整整十個小時，連飯都沒顧上吃一口呢。
我按按喇叭。
有個村民彎腰撿起小石子，使勁砸向我擋風玻璃。
我下意識向旁邊一閃，驚呼出聲。
好在趙大龍終於行動了。
他走過去，笑嘻嘻地問：「你們幹啥呢？人家小江可幫了咱們大忙，你們咋能這樣恩將仇報？」
高個男人冷哼一聲：「說得比唱得好！他給你們出了個好價錢，又沒要我們的！」
「那能咋辦？人家就要這麼多，總不能留下我的，先賣你們的吧？」
趙大龍臉上仍掛著笑，聲音裡卻透出陣陣寒意。
「我這樣說了嗎？神經病！」高個男人黑著臉道。
「你罵誰？」
趙大龍撲過去，一拳砸在對方臉上。
高個男人痛得吱哇亂叫。
另外幾個村民連忙上去拉架。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拉的是偏架。
其餘幾個賣給我葡萄的村民，還有另外兩個長得很像趙大龍的男人，把那幾個人團團圍住。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眼看著一場群毆就要開始上演。
我在心裡喊：快點呀！還他媽是不是爺們了？磨磨唧唧的！
村長忽然冒出來：「住手！大家冷靜！幹啥呢？成天淨幹些沒腦子的事！有話不能好好說？」
說著，仰頭看著車裡的我，皮笑肉不笑道：「小江啊，你收了大龍他們幾家的，其他人家有點情緒，你也要體諒一下嘛。」
眼裡卻都是幸災樂禍。
我故作茫然看著他，心裡卻在飛快地盤算。
他不會是要逼我照單全收吧？
我不由得心頭一顫。
首先，我這趟的主要目的是利用收購葡萄挑起他們內部矛盾。
並不是真想一直搞水果批發。
其次，微山村年產兩百多噸葡萄。就算我有心搞批發，也沒有那麼多資金收購。
更沒有現成的銷售渠道。
為了順利把這十噸葡萄推銷出去，我已經跑遍了我們全市的水果批發市場。
別人一斤賺一塊，我隻賺七毛。
我都擔心自己搞低價競爭，會因此得罪其他供貨商，被人家下黑手呢。
我正琢磨著，村長發話了：「小江，有句話你應該也聽過吧？不患寡而患不均。你要麼就都收了，要麼就一家的都別收！」
這就有意思了。
吃進去的，誰願意再吐出來？
我假裝為難地撓撓頭：「村長，我實在吃不下這麼多啊。您說咋辦？要不，把大龍他們幾家的都退回去？」
趙大龍和另外那幾個村民馬上就不幹了。
趙大龍厲聲喊：「不行！拉出來的屎哪能再塞回去？買賣已成！誰他媽都不能反悔！」
我一臉為難，重重地嘆了口氣：「哥，你以為我不嫌麻煩啊？……唉！」
趙大龍握緊拳頭，SS盯著村長：「村長，是不是沒收你家的，你有點看法？」
村長一昂腦袋：「大龍，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家才有多少斤？我可是堂堂國家幹部！大家信賴我，把我推到這個位子上，我就不能辜負大家對我的信任啊！」
一身正氣凜然。
要不是我親眼見過他在我面前裝S，縱容他老婆從我口袋裡掏錢，我還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趙大龍逼近一步：「那你就給句痛快話吧，到底想咋滴？」
村長清清嗓子，大聲道：「這次就這樣算了，隻要小江答應以後不再到咱們村收葡萄來就成！」
「啊？這不是自斷財路嗎？」
「對呀，村長！你到底咋想的？就為了一碗水端平，就不讓人家願意高價收葡萄的來了？」
「就是嘛，現在又不是大鍋飯那個時候了，還能這樣搞？」
村民們議論紛紛。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看出來了，村長就是在挑唆村民鬧事。
我摸著下巴尋思。
村長挑唆得比我還積極，到底圖個啥呀？
趙大龍冷笑一聲，抱著胳膊道：「村長，我要是不同意呢？」
村長眼珠子一轉，一跺腳道：「大龍！你糊塗啊！小江他收不了多少，卻搞得人心不齊。」
「你再想想，咱們村的人搶了他那麼多豬肉，給他造成幾十萬的損失。他反而出高價來收購村裡的葡萄。他的險惡用心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屁——明擺著嘛！」
「平常你腦袋瓜也好使，這回咋這麼容易就被他收買了？」
趙大龍一把揪住村長的衣領：「村長，你他媽少往大家身上扣屎盆子！東西掉在地上，那就是無主的，誰都撿得！啥叫搶？」
「噢，我想起來了！前年你婆娘撿了人家錢包不還，你咋屁都不放一個，就知道裝S？」
村長面紅耳赤，指著趙大龍「你」了半天，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還有，我們收的錢可是賣葡萄的合法收入，啥叫收買？你再敢亂放屁，我就去告你誹謗誣陷！」
「反正我是一心為了大家！信不信由你們！」
村長理屈詞窮，撂下一句話，就撥開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原本挑頭鬧事的幾個村民見他走了，你看我，我看你，也都散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心裡暗自尋思，村長真就是擔心我借機報復他們，才不想讓我繼續進村收購嗎？
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
這裡面，八成有啥貓膩！
趙大龍敲敲車窗：「咋滴？不會是嚇傻了吧？兄弟，你別聽那個老狗瞎逼逼！買賣自由，他管不著！」
我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默默地點頭，同時，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趙大龍眨了眨眼，猛然靈魂開竅，罵罵咧咧道：「他媽的！無利不起早！這背後肯定有啥貓膩！」
我衝他揮揮手，一踩油門，吹著歡快的口哨，一路疾馳，奔向家鄉。
很久都沒有過這樣好的心情了。
9
村長果然不幹淨。
趙大龍說：「老弟！你知道嗎？村長這老小子！這麼多年了，他竟然背地裡勾結二道販子，故意壓低收購價。」
「比方說去年吧，人家本來出兩塊，他硬生生插一腿，讓人家給村裡人報價一塊八，另外兩毛錢，都落到了他個人腰包裡！」
「二道販子要是不同意，他就找借口不讓人家進村！他他媽可真黑呀，一斤兩毛，兩百多噸！他從中得抽多少啊？」
「九萬六。」我故意刺激他。
趙大龍又罵了半天。
我誇了他半天，問：「哥，你咋發現的？」
電話裡，趙大龍得意一笑：「其實，那天我就起了疑，多留了個心眼兒。後來，就安排幾個信得過的村民守在村口跟村長家附近。二道販子一進村，還沒見著村長，就讓我們給截住了，三言兩語就問出來了！」
「你知道嗎？村長都給他兒子在大城市買樓房了！這老小子可真能裝！」
狗咬狗，一嘴毛。
我聽得差點笑出聲，迫切想與人分享，連夜開著大貨車直奔丈母娘家。
老婆撇嘴：「顯你車大啊？」
聽了我的講述，她笑了兩聲，一本正經地道：「報個賬吧。我給你錢，可不是讓你去報復別人瞎開心的。」
我聽聽門外靜悄悄，趕緊「吧嗒」親了她一口，喜滋滋地匯報工作：「拋去所有開銷損耗，10 噸葡萄，咱淨賺一萬！好老婆，多虧你借錢給我呀。」
每個月月末，貨主直接就先扣掉一萬運費頂債。
剩下的，我隻留很少一點生活費，其餘的都轉給老婆了。
這次，如果不是她偷偷拿錢支持我，我連本錢都拿不出來。
我跟她商量：「以前出車，都是空車回來。要是能順路拉些當地的土特產回來，賣給市場裡的批發商，倒是能多賺點。就是投入多，還得有固定的銷售渠道。風險比較大。」
老婆沉思片刻，道：「錢的事，量力而行，隻要你攤子不要鋪太大，就拿這筆錢周轉著，問題應該不大。」
「至於銷售渠道，葡萄我可以幫你找找我舅。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凝視著我，柔聲道：「我就是擔心你連軸轉，身體吃不消。咱們再想想別的方法吧。小偉，你說呢？」
我心裡湧起一陣暖流，摸著女兒的小手道：「老婆，你就別操心了。掙錢的事有我，你隻要養好身子、照顧好孩子就行了。」
我們從初中起就是同學，高二確定戀愛關系後，在一起已經整整十年。
即便是我最困難的時候，她都沒有離開我，而是義無反顧地嫁給我。
跟我在一起後，她已經吃了太多本不用吃的苦。
10
微山村亂成了一鍋粥。
趙大龍隔三差五就給我發條語音，搞得我跟他好像真是多少年的好兄弟一樣。
自從村長昧著良心賺村民錢的事被揭穿後，他就成了過街老鼠，連門都不敢出了。
就連二道販子去村裡收葡萄，他也隻是打發他老婆出面。
趙大龍罵：「買賣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又不是他出去攬的！他憑啥從中掙錢？還那麼黑！一斤兩毛呀！」
又諂媚地問：「兄弟，鄉親們託我給你帶個話，問你還要不要葡萄了。他們給你留著呢。」
放屁！
那叫給我留著？分明是賣不出去！
我沒有揭穿他，而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倒是有人跟我要。不過，你也知道的，因為那車豬肉，我欠了人家三十萬，辛辛苦苦還了幾個月，才還了三萬。還背著車貸。哪有錢進貨？」
沉默許久，趙大龍才訕訕地開口：「小江，其實我也挺好奇的，你真就對我們沒有一點意見？」
我嘆了口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把皮球踢給他：「你說呢？」
趙大龍尬笑一聲：「不瞞你說，兄弟，村長挑撥時，我也不是沒懷疑過你。可後來看你也是實實在在做買賣，出的價也的確比別人高，我這才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