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江菀和寧遠侯夫人除了喝下幾口池水,都無甚大礙。
昌邑伯夫人經受一場虛驚,擦著汗送走我們。
途經寧遠侯夫人休憩的廂房,隔著窗子,都能感受到她和衛思薇不甘的目光。
我垂下頭來,看到江菀還在不住朝著房中張望,似乎想要等著衛居安出來給她一個解釋。
看來池水沒能洗清她腦子,倒是把她灌得更加糊塗了。
不過,有件事我實在是納罕。江菀從八歲時起就一直跟著我養在母親身邊,一言一行皆有母親教誨,出外走動也有乳母丫鬟跟隨,按理不該同衛居安有不軌的行為,他們又是何時勾搭在一起的呢?
我左思右想,終是叫來了向竹。
齊國公府家大業大,門房眾多,人丁數百,縱使母親持家甚嚴,也難免有疏漏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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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底下人背著主子們,還不知做下了多少荒唐事。
從前我不知管家辛苦,待嫁入衛家被寧遠侯夫人哄騙著管家之後,才發覺出刁奴的可恨之處。
一樣米養百樣人,名門閨秀如江菀,都能做出與人私訂終身的醜事,何況家僕乎?
果不其然,見我問起來,向竹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府裡要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倒也有兩三件。跟著二老爺的幾個小廝,瞞著二太太,給二老爺找了個外室,如今就借著名頭養在咱們城外莊子裡。還是小廝喝多酒說漏嘴,無意中讓二太太身邊的丫鬟知道了,鬧過一通。不知怎的壓下去了,沒叫咱們國公爺和夫人聽見。」
「再有一樁,三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秀兒要到年齡放出去了。聽說家裡頭給說好了親事,但秀兒不願意。三太太來求咱們夫人,要夫人在陪房嬤嬤家中找個合適的兒郎,把秀兒嫁過去。」
二叔不襲爵位,在朝中領了份闲差,尋常逗貓遛狗過得甚是恣意。
隻是二嬸性格強勢,夫妻兩個多有嫌隙。但兒女都四個了,二叔還去外頭偷腥,也是不知羞了,難怪不敢說到父親面前。
三嬸倒是個好脾性的,奈何脾性太好也有弊端,不辨是非,由著底下人哄騙。
那個秀兒我曾見過,妖妖娆娆,十分造作,隻有一張嘴,實在甜蜜討巧。
她不是看不上家裡給說的親事,而是想給三嬸的兒子當姨娘呢,偏就三嬸看不出來。
「這些都是西邊兩房的事,暫且不管他。我隻問你,咱們房裡就沒個腌臜事嗎?譬如父親身邊的小廝、母親身邊的丫頭、三姑娘身邊伺候的人,有沒有我不知道的?」
「這個……這也有些,可都是小事。」向竹不敢言。
我淡淡看她一眼:「須知多少大事,都是從小事上而起。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咱們要想長久的富貴,就得防微杜漸。你且說來,事小事大,我自會定奪。」
「是。」向竹應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國公爺知人善用,倒沒見他身邊人捅出亂子。太太寬厚仁慈,身邊丫鬟卻個頂個的厲害,也沒人在她那裡做手腳。唯有大爺、三姑娘和咱們這裡,大家仗著有所依仗,爺和姑娘們脾氣又好,一星半點的錯處也不說什麼,是以倒鬧出事來了。大爺的小廝在外頭放印子錢,時多時少,總歸不像樣。三姑娘年紀小,幾個丫鬟卻大,府裡頭管事的子弟又多,背地裡難免有些首尾。至於咱們這裡,也不是我說,姑娘也該端起身架了。若不然今兒她來要點東西,明兒她來打點秋風,把咱們這裡當成什麼了?」
大哥的小廝,回頭我自會讓大哥管教。
江菀身邊的大丫鬟,有兩個都快到雙十年華了,再不放出去就要成個老姑娘了。她們想給自己打算,謀個好婚事,情有可原。
可帶累得江菀情竇初開,還與衛居安勾搭成奸,這就是她們的不是了,是該讓母親發落出去。
至於我房裡的人,敢來要東西、打秋風的,除了我的兩個奶娘,再無旁人。
往日裡我顧念奶娘們養育之恩,對她們一些出格的行為,總是睜隻眼閉隻眼,由她們糊弄過去。
可是,想起前世衛居安能輕易在齊國公府藏放罪證,汙蔑江家通敵叛國,必是有府裡人給他做內應,那就由不得我不下狠心,協助母親好好整頓一番國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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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已過及笄之齡,持家理事都是該當學習的本領。是以母親見我過來討些差事,並沒有多想,反是欣慰說道:「從前我就盼著能有個人給我搭把手,掌持家務,免我過多勞累。可惜,那時候你二嬸和你二叔鬧別扭,三嬸性子軟,使不動下人,唯有趙姨娘可以幫上點忙,偏她又匆忙去了。前時我還想著要不要讓你和菀兒接接手,一來怕你們年紀小約束不住下人,二來也想讓你們在家中多玩兩年。如今你自己有這心,就更好了。」
遂把她平日裡跟著的幾個嬤嬤、陪房媳婦都叫進來,指派給我。
「我這兩日身子不適,近來有什麼要緊事,你們去跟二姑娘說。姑娘叫你們怎麼做,你們就怎麼做。若要讓我知道你們做得不好,不聽她的,不管什麼情分,我必撵了你們出去。可記下了?」
嬤嬤和媳婦們齊聲說是,母親便又給了我兩個大丫鬟。
「她們兩個都是我一手調理出來的,跟在我身邊最久。你有什麼不知道的地方,倘或我不在家裡,就問她們去。」
「是。」
我躬身領命,帶著一眾婆子媳婦丫鬟浩浩蕩蕩從正院出來,當先就把各房裡外管事婆子、媳婦都叫到了跟前。
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給她個闲差,打發她們到二門去。
又把平日裡偷奸耍滑、賭博吃酒的,都罰了一通,能撵的一概撵了出去,不能撵的也讓家裡人帶回去好好教育了。
再有,就是江菀那邊了。
我命人將她屋子挪進來,同我在一個院裡。又把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換下來,另補了兩個小丫鬟。
對於我這般大刀闊斧的改動,母親還沒說什麼,江菀當先不樂意了,過來就同我發了脾氣。
「姐姐如今幫著母親管家,實在是威風,連我房裡人都管上了。姐姐撵走了大丫鬟,隻給我兩個不成氣候的小丫頭,叫我怎麼使喚她們?姐姐莫不是拿我作筏子,故意要給府裡人看看你的本事?」
我笑了笑:「你那兩個丫鬟年紀大了,父母來府裡求告了幾回,要贖回去說親事。我給你換兩個小丫鬟,現在跟著大丫鬟們練練手,將來也好派上用場。再者,我們將來都是要出門的姑娘,在家中不剩幾年工夫,我想和妹妹一處多說說話,多住幾日,難道不好嗎?妹妹說用小丫頭不稱手,我房裡的幾個大丫頭還沒到年歲嫁人,想使喚誰,妹妹盡管叫去。」
江菀無話可說。
她深居國公府,竟然能和外男搭上話,相約在昌邑伯府落水救人,訂下終身,要說沒有那幾個大丫鬟從旁協助,我半點不信。
這樣吃裡爬外的東西,放在誰家,都是禍患。
她還想將人留在身邊,料是與那衛居安沒斷徹底。我怎能讓她再去與衛居安相見,引狼入室?
「妹妹,你也是及笄的人了,婚事也將要提上日程。照理,不該是我這個未出門的姐姐來跟你說這些,可不說我又怕你不清楚。
「咱們兩個雖說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卻都在母親身邊養大。咱們與大哥哥一樣,出了門,外人提及,都是國公爺的子女,沒有什麼區別。婚嫁一事上,父親和母親定會為你好生打算。在此之前,你我同居一處,一道學習持家理事,不是很好嗎?」
江菀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正當我以為她想得明白的時候,卻聽她道:「我與二姐姐怎會一樣?二姐姐是母親所出,我是姨娘所出,我們生來就天差地別。二姐姐婚事不需挑,就有人趕著送上門來。我呢?我一個庶出姑娘,縱然父親和母親為我做盡打算,旁人看我還是比不得嫡出,我隻能依靠自己謀得良緣。」
我口舌費盡,她卻隻在乎寧遠侯府一家看法。
也不知那衛居安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迷魂藥,讓她拼著清白不要,也得嫁給他。
不行,江菀糊塗,我不能跟著她一起糊塗。
回了房,我就找來向竹:「你仔細吩咐送到三姑娘房裡的兩個小丫頭,不論三姑娘見了何人、做了何事,都記下來告訴我。再有,把從前跟著三姑娘的幾個丫鬟叫來,我有話問她們。」
向竹答應一聲,旋即好奇地問我:「可是三姑娘房裡出了什麼事了?」
我不好對向竹說,就連母親和父親那裡,都不知該怎麼開口。
無憑無據,倒像是我有意要汙蔑江菀。
家中人口耳目又那麼多,設若聽了一星半點傳揚出去,我們江家的姑娘都不要做人了,就連母親面上也無光。畢竟江菀記在她名下,算是她一手養大。
如今江菀與外男私通,豈不是告訴眾人母親教養無方?
「此事不宜張揚。近來我管家,大哥和我這裡都好說,唯獨三妹妹年紀小耳根子軟,得多盯著點。」
向竹似懂非懂,但她辦事利索,人又仔細周到,我吩咐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她悄然將江菀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帶進屋裡,我便使喚婆子們把外頭圍上,不許人進院子裡來,又將母親給我的兩個婢女喚來旁聽。
幾個大丫鬟聽說了我協理母親管家的事,聽到我找她們還以為是指派她們什麼好事,萬沒想到一進門,我就讓她們跪下了。
「平日裡我瞧你們也是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誰知背地裡卻做出那等下作事。說,你們幫著三小姐,都幹什麼了?」
幾個大丫鬟彼此相望一眼,神色都有些驚慌,然而到底是心存僥幸,被我當面喝問,也硬著嘴巴狡辯:「奴婢們都是伺候三姑娘的人,自然是幫著三姑娘更衣洗漱、灑掃房屋,不知二姑娘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丫頭們大了,心思就多了。
這個節骨眼兒也敢欺上瞞下,我示意向竹取了身契來:「我們齊國公府是厚道人家,雖不做打打SS那等事,可眼裡也容不得沙子。你們不老實交代,府裡也不好再留著你們,隻能送你們去別的地方了。」
至於是哪裡,我不說,她們也知道定然不是個好地方,也定然不會再遇見似我們家這樣好脾氣的主子。
幾個大丫鬟這才有些怕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猶豫豫,誰也不想先開口,誰也不敢不開口。
我擺擺手,讓向竹先領了兩個丫鬟到隔壁屋子,單留下一個秋實來:「一個一個說,說得好了,我自會有賞,三妹妹那裡我也不會透漏去半個字。」
秋實是伺候三妹妹寢居的丫頭,聞言忙磕頭倒地,連聲屈道:「二姑娘饒命,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啊。自打那一回三姑娘去了歸德侯府見過他們府裡的姑娘,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成日裡要我們替她找小廝買什麼話本子,買回來一看就是一整夜,一日不看就茶飯不思。」
什麼話本子,這麼魔性?
「奴婢也不知道,就偶爾聽三姑娘看書時念叨,什麼嫡庶有別,婚姻大事全在自己爭取,什麼才子佳人,你我二人有緣無分的。林林總總,奴婢也記不得那麼多了。」
難怪上回三妹妹說什麼嫡出庶出,又說什麼天差地別,原來都是從這本書裡看來的。
「那書現如今放在哪裡?」
「三姑娘看完,就放在床頭櫃子裡。」
我讓向竹找派去三妹妹那裡的小丫鬟,趁三妹妹不備時,取書給我。
又把春華叫來問她:「你來說,三姑娘是如何與寧遠侯府的衛世子相識的?說得錯了,仔細發賣了你!」
春華不知前頭秋實都跟我說了什麼,被我一嚇,直如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出來:「是……是在正月十五花燈會上,我們姑娘遺了帕子,叫世子爺撿去了。後來……後來世子爺還回來時,姑娘親自去拿的,他們就認識了。」
冬榮也道:「再往後,姑娘和世子爺私底下就常常書信來往,世子爺對姑娘說要娶她為妻,讓姑娘等著。但他們府裡一直不同意,姑娘等不及了,就和世子爺謀劃了幾回,欲要私訂終身,生米煮成熟飯。」
好一曲佳人遺帕惹相思!
好一對感天動地的亡命鴛鴦!
這也是話本子裡教的?
我越發對那話本子好奇起來。母親派來的婢女從頭到尾都聽得一清二楚,兩個人再沒想到府裡會出這樣大的醜事,震驚地看著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留著她們,就是想做個人證,這會兒查出名堂了,便道:「兩位姐姐親耳聽到的,我那三妹妹背著人私訂終身,累及闔府女眷,放在尋常人家,沉塘都不為過。可她畢竟是我母親一手養大,也是我血脈相親的手足,我不想她S,也不想齊國公府難看,這事勢必要有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