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銘雲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銘雲對於那天發生的事情表面上無動於衷，絕口不提，可是等到晚上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天的場景。
那些死不瞑目的人，瞪著他，血液像是長了腿似的瘋狂向他這裡爬來。
月娆在夢裡說：“看到沒有，她們都是你害的。如果沒有你，她們不會死！不會死！”
“別怕。”
雲覓聽到他夢魘的聲音將人裹在懷裡，親著他的額頭，不知道噩夢裡的銘雲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可雲覓還是一遍又一遍的說著。
“別怕，媽媽在。有媽媽在，沒人敢傷害你。乖。”
銘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處身在一個安全又溫暖的地方。雲覓閉著眼睛累極了，嘴裡依舊哼哼著小時候給他唱的搖籃曲。
銘雲伸著手，小小的牽住雲覓的衣角，把頭埋進枕頭裡沉沉睡過去。
月娆被軟禁了。這次是徹徹底底的軟禁，宮殿的門被鎖上，每日會有新鮮的食材送去，院子裡除了她自己以外，一個活人都沒有。
院落雲覓都沒給人打掃幹淨，那些屍體被安葬了可是院子裡的血跡還在。
雲覓就是讓她看，讓她記著，好好記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鎖是雲覓親手叩上的，她從門的縫隙間冷冷看著院子裡的月娆，說道：“我想要一個梨，你給了我一箱蘋果。”
“你覺得你是對我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感動天地的事情，然而你不知道我不喜歡蘋果且對蘋果過敏。”
“明白嗎？不恰當的好意，有時就是毒藥。會讓人死的。”
雲覓別開頭：“之前我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後來有人教會我了。但我沒有教人學東西的耐心，所以……你想不明白我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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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不休的數據你搞的吧。”
雲覓說道：“我沒有怪過楚不休，楚不休也不欠我的。同行之間，麻煩你清醒一點。就算我為了他死，那也是我樂意，我與他各取所需。”
“話已至此。”
月娆的聲音淡淡的，如果不認真聽可能會被遺漏掉，她說：“你不會來看我了吧。”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放下執念，世界挺美好的。”
雲覓說完這一句，再也沒有等月娆的回應。
如果一個人那麼容易想明白，就不會做出來那麼無釐頭的事情。
瘋子之所以被稱之為瘋子，那是因為她的感情比常人要高出數倍有餘。
當年如果不是燕無歸……
雲覓摸了摸心口，或許，月娆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哦不，月娆的事情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結局是，兩敗俱傷。
那她還挺有話語權的，雲覓摸了摸下巴覺得她作為過來人應該多給月娆開導幾句。
雲覓捏了捏喉嚨，算了，人各有命。如果跟她說好的都在後面，她又走了自己的老路，到時候得不到想要的結局豈不是更難過。
畢竟不是誰都能成為她，也不是誰都能有運氣遇見燕無歸。
第65章：感動就得敢動
國朝雲覓當政的第十年，皇帝跑了。
沒錯！雲覓帶著她的貴妃，跑路了！
銘雲打小知道自己爹娘不靠譜，但沒有想到他們竟然不靠譜到如此地步。
自從在月娆寢宮發生了那件事情後，銘雲就越發的穩重。
穩重用在一個孩子身上確實不妥，但除了這個詞以外似乎沒有更精準的詞來形容他的沉穩。
那連連的噩夢讓他嬰兒肥的臉迅速褪去，後來再怎麼吃、補都無濟於事，眉隨了父親，眼隨了母親，湊在一起顯得更是低沉凌厲。
鼻梁自幼就高，弧度恰到好處。唇薄，齒白。燕無歸的淚痣他沒有，梨渦繼承了一個卻也很深，幾乎未曾被人窺見過。
身子雖清瘦但自幼扎馬步練拳變得十分的強健，比起來其他世家子弟，銘雲個子高他們小半頭。
春去秋來，今年他五歲。
嗯，他如今破解的數據越來越多，根據煥春所教授的推運法了解了整個世界的宏觀大局。身邊又有煥春、楚不休這等兩世為人的天道漏洞，他懂的不多那才怪。
雲覓前不久明裡暗裡的讓他看折子時，銘雲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當時雲覓打的旗號是，要考考銘雲能否融入這個社會，是否能做一個賢皇。
銘雲對這些不感興趣，但這是雲覓頭一次過問他的功課。
銘雲破解數據時都沒有答那兩道折子那麼認真。
雲覓看過他作答後，激動的將他抱緊，抽抽噎噎地說他長大了。銘雲也是熱淚盈眶，他的娘親終於知道關心他了。
然而……
銘雲把宣紙攥成一團，狠狠丟出去。
紙團磕在地上連個聲響都沒有。
他盯著紙球好半天，仰起頭，一手擦著沒忍住從眼角流下來的淚。
騙子，都是騙子。
雲覓之所以關心他，就是為了讓他來給她批折子，她好帶著人下江南。
難怪，難怪她那幾天總念叨著天氣不錯。
他就不應該對他的爹娘抱有一點點的希望。
銘雲吸著鼻子，捂住臉。
數據說，他的爹娘會在今年去世。
爹娘看他就煩，他知道。
但是……
如果這輩子都見不到他們，他也會很難過。
一想就難過。
銘雲不敢說，他隻能多去將軍府，多多對楚不休好，希望他手下留情。
全勝去端水果的功夫一進門看見自家殿下仰著下巴哭，心都碎成渣了。
陛下真是越發的不靠譜！太過不靠譜了！
他們兩個偷偷摸摸地走，誰也沒告訴，還是早上銘雲捏著小紙條跑來殿裡全勝才知道這兩個去江南了。
祖宗，那可都是祖宗！
“小殿下，不哭啊，不哭。陛下隻是出巡查視察罷了，很快就回來昂。”
全勝來不及拿帕子，用手小心翼翼地給銘雲擦眼淚。原本一哄就好的殿下這次眼淚越擦越多。
他哭個不停，全勝慌個不停。
他一直著急的勸，小殿下就低著個腦袋哼哼唧唧的哭。哭聲也不大，不像是發泄，更像是在拼命的壓抑情感。
“小殿下……”
全勝跪在他面前：“您想哭就哭吧，別這樣，這樣奴才瞧著難受。”
“您還是個孩子，不用這麼懂事。”
還是個孩子。
這些年，再也沒有人說過這樣的話。
所有人都覺得他長大了，三歲成名，五歲他就應該更聰明，負擔更多。
外人這樣覺得，他爹娘也是這般覺得的。
他真蠢，真的。
若是窺探天機要承受這些，他寧可自己是個痴兒！
全勝這句話讓他一直存在心裡的大壩決堤了，慢慢放聲哭出來。
全勝連忙把人往懷裡抱，嘴裡念叨著：“哭吧，哭吧，小殿下。”
不哭不鬧的孩子總是沒有糖吃。
這不，隻要銘雲哭一哭都能把全勝心疼毀了。
他體貼入微的照顧著小殿下，天氣越來越熱，全勝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側，用涼冰給他扇著風。外邦進貢的水果，全勝一點兒沒給雲覓留，冰鎮好巴巴地全給銘雲送來。
“殿下您瞧，這是什麼？”
全勝揪了兩根尾巴草編了一隻小兔子給銘雲遞過去，這都是民間三歲小孩兒都不玩的東西，銘雲卻稀奇地不得了。他將兔子拆了拆，拽了更多的草編了滿滿一大把兔子。
拋兒棄國的雲覓跟燕無歸在江南湖裡釣魚，這兒的風景確實堪稱一絕。
山如屏障鬱鬱蔥蔥，水如上好的冰種翡翠，風一吹來陣陣涼意。
“我覺得，咱們把兒子一人丟下這樣做有點兒缺德。”
雲覓話剛說完，提了提魚竿：“快快快，上鉤了！”
一條巴掌大的黑鯉魚被雲覓拎起來，燕無歸伸手扯過線，解著活蹦亂跳地魚下來扔進魚簍裡。
“你缺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燕無歸打趣這說道：“話說的一點兒不誠心，都出來玩一個月了，才覺得這事兒不妥？”
雲覓吐了吐舌頭，沒說話。
“之前我替你上朝也就罷了，銘雲才五歲大，你就讓他給你批折子？虧得你想出來這種妙招，真不錯。擱現代，你這動用童工估計還得蹲兩年呢。”
說一句也就算了，燕無歸總這麼說，她就不樂意了。
雲覓撇了他一眼：“那你還說呢，我說要出來玩，你也沒攔著不是？我們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缺德。”
燕無歸在湖裡撈了一把水洗掉了魚腥味，擦了擦手摸住雲覓的脖頸：“誰跟你半斤八兩？”
“松手！冷！”
湖裡的水多冰，他肯定是故意的。
燕無歸一笑那兩個梨渦就甚是惱人的好看，因為一瞧見就沒氣可撒了。
“我是別有所圖，你是……”燕無歸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笑意又深了兩分，握著雲覓的手向上一提，又一條魚啪地甩在船上。
燕無歸湊在雲覓的耳畔，輕聲道：“你是願者上鉤。”
“媳婦跟孩子掉進水裡，我肯定選媳婦。”
燕無歸不等她反應過來，在她額頭親了親又去拽鉤子上的魚，悶聲道：“難得你有心思想出來玩。就是天塌了，我也給你頂著天帶你出去玩。”
“我真感動。”
“真誠一點兒，別裝。”
燕無歸指了指自己的唇：“感動就得敢動，你覺得呢？”
第66章：世界終結
對於朝廷的事情，銘雲起先是不太能理解的，好在楚不休會在一旁指點，全勝作為代筆替他寫字，公務處理起來逐漸也順心應手起來。
楚不休每天看著本該在這個年紀無憂無慮的銘雲，一派苦大仇深的表情端坐在龍案後認認真真看折子，總覺得，孩生艱難。
有些老臣寫的字過於飄逸，看不懂的時候銘雲還會奶氣的讓全勝來辨認。
“你想不想你爹娘？”
銘雲聽到這話的時候看折子的手一頓，一旁的全勝擠眉弄眼，暗示他不要再說下去。
銘雲隻是淡淡抬頭瞥了他一眼，臉上依舊稚幼，可是少年老成：“父皇也不容易，該出去玩，就出去玩吧。”
全勝聽著心窩酸澀，銘雲復而又拿起來另外一個折子，楚不休卻笑了起來。
他本是忍著的，可想到這小不點對著兩世為人的雲覓說，該去玩就去玩吧，就覺得那畫面實在滑稽無比。
雲覓也不覺得臉紅？
可想而知，雲覓是真的不知臉紅是何物。
面對著江山美景，她隻想挖個坑，填兩把柴火把燕無歸處理幹淨的魚架在上面，點上小火，等著魚的香味散開時感慨一句人生不易。
人生確實不易，因為有人在負重前行。
銘雲抱著被子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想把父母叫回來，可是又一想在外也好。那樣就不會去楚不休的府上，更不會有那種結局。
這般一想，之前那種被拋棄的感覺才好點兒。
銘雲隻信數據，可煥春告訴他這世界有神後，他每晚便會雙手合十，許個願再睡覺。
他的願望，僅僅隻是平安。
雲覓也算是還有點兒良心，這世界上沒有相機，所以這讓她有些苦惱，這麼好的風景銘雲可能一輩子也看不到。不過，有些偏遠的地方會有京城買不到的特產，雲覓就捎帶一些放在馬車上，等著堆滿了給銘雲拉回去。
當了皇帝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
多半的皇帝為了保守，一輩子都要被栓死在京城裡，能出宮門溜溜彎也算得上奢望。
所以，很多敬業的皇帝不僅孤獨、抑鬱，還短命。
人都向往宮內，可真正能想明白的人看著宮門便知道那是一座囚牢。就算它是純金打造的。可是對於籠子裡的鳥來講，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賣兒求自由，說的就是雲覓這種人。
雲覓吃著烤魚，隱隱感慨：“我覺得我現在有很大的問題。”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