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跟著我。
「這款酸菜水飲料你喝不慣。」
在看見我拿起一瓶綠色包裝的飲料時,他提醒我。
可我向來一身反骨,對顧時辭的話更是加倍反骨。
我打開蓋子抿了一口,轉身開始尋找可以吐的地方。
他在我身旁笑,眼睛彎成月牙。
笑。
跟他在一起的三年,我都沒怎麼見他笑過。
我甩不掉他,索性就讓他跟著。
他跟在我身後時會自覺地幫我翻譯德語。
他很懂怎麼傳遞信息,而且跟在場的不少科研人員都很熟。
這些年我沒怎麼聽過他的名字,可很明顯,他在物理學領域是個名人。
這麼走一圈下來,我還真把案發前後有些磕絆的信息給理順了。
現在已經是當地時間零點,嫌疑犯還是沒被找出來,這就面臨兩個問題,
一,這麼多學術大佬齊聚,成本很高,現在卻發生了命案,這個會議到底還要不要辦下去。
二,嫌疑犯到底有沒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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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林京的推測,是有的。
罪犯這是非常明顯的仇殺行為,並且在殺人後拿受害者的血液用德語寫下:
「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逃不掉的人是誰,殺人犯在接下來會怎樣實施犯罪。
一整個晚上,我們都在捋被害者的關系網。
這樣連軸轉熬夜的時候是常有的,但我因為時差沒倒過來,實在有些撐不住。
於是揉了揉眼睛,靠在椅背上想休息一會,
再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枕在一個人的腿上。
亞麻材質的襯衫,蹭在臉上還挺舒服,橘子的味道,清冷,卻泛了點甜。
和某人經常用的沐浴露味還挺像……
這麼想的時候,我猛地坐起了身。
「顧時辭。」
我冷冷地喊他的名字。
可他卻推了推鼻梁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戴上的黑框眼鏡。
拿筆點了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抽走的筆記本。
「這裡有幾處語法問題。」
「我覺得原意應該是這樣的……」
被他劃過圈修改的地方,意思果然通順了很多。
……
很奇怪。
五年前那麼草草離場的兩人,居然能在五年後這麼平靜地聊著天。
可五年前我可不敢這麼奢求你給我整理筆記,顧時辭。
我站起身,想到室外吹風清醒下。
他也站起來,跟在我身後,
肩頭忽然被蓋上一件黑色的大衣。
「室內外溫差大,外面冷,別著涼。」
……
我嘆了口氣,搓搓臉,回身看他。
「要聊會天嗎,顧時辭?」
26
雪停了,可是室外好像更冷。
我盯著他身上薄薄的襯衫。
卻再也沒有當初心疼他怕他凍著的心情。
他凍死在冰天雪地都跟我沒關系。
「蔡格尼克記憶效應。」
「人們經常會忘記不了那些被中斷或者未實現的事。」
「被我分手了也是這樣,顧時辭,你隻是……不甘心。」
「你不甘心這段感情戛然而止是由我提出,不適應一段感情忽然中斷。」
「但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學現象,我現在跟你說明白。」
「這不是你愛我或者喜歡我,這是你的不甘心心理在作祟,一個處處照顧你的保姆走了,你覺得適應不了,就是這樣。」
「但你沒必要不甘心,過去這麼多年了,比我更適合你的人多得是,喜歡你的人也一直沒少吧。」
「所以現在你明白嗎,我們已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不要再找我,不要再跟著我,好嗎?我……」
「不是。」
很突然地,我被他抱進懷裡。
他身上果然挺涼的,雪水融化進他的衣袖口,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到他在顫抖。
「不是的。」
「我沒有不喜歡你,沒有不愛你,這麼多年我反反復復想了很多遍,我不是不甘心,我隻是……」
他頓住,半晌,聲音卻湮滅在風雪裡。
我卻偏能在那一剎那聽見他的呼吸,輕頓,嗆聲。
像準備很久,也像被倉皇的突襲。
「對不起。」
我推了下他,沒推開。
「好了,道完歉了,顧時辭。」
「你如果再抱著我,我就報警了。」
27
以前我總覺得我自己是沒皮沒臉的。
但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覺得顧時辭沒皮沒臉。
早餐廳裡,我抬頭,看著對面的男人。
「聽不懂我說話嗎?」
他咳了幾聲,半張臉藏在沖鋒衣裡,眼下有些烏青,一看就是不常熬夜選手。
「我可以當你的翻譯。」
客觀公正有誘惑性的理由。
昨天因為有他的幫助,確實讓我效率加快,我找不到弊端。
我帶著他又問了一圈當時參會的人員,其實這些人被警察也盤問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卻因為我帶著的是顧時辭,會對我耐心點。
調查期間他一直在我身邊咳嗽。
其實昨天那麼大的雪,他穿薄薄的襯衫,還把大衣讓給我。
不感冒才怪。
可現在的我實在沒立場關心他。
我早就不是那個半夜看他發燒會心疼地冒雨給他買感冒藥的蔣竹了。
頂多提醒他多喝熱水。
「已經把相關人員裡三遍外三遍問個透了。」
「和死者有關系的人員也單獨隔離起來了。」
吧臺邊,蘇臣拿筆搔了搔腦袋。
「就算是仇殺的話,也應該沒啥事兒了吧……」
然後,他就抬眼看到了站在我身邊的顧時辭。
「喲,這不是大物理學家顧時辭嗎?」
「要我說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四年前你這個負心漢一直辜負,蔣蔣還真不一定跟過來……」
「你瞪我也沒用,你看看你那眼神,心裡估摸著在盤算怎麼殺了我吧?我告訴你,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我忽視了他的絮絮叨叨。
這個案子處處透露著不對勁,當然我們經辦過的案子哪一個都不對勁。
「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從嫌疑犯留下的訊息來看,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和死者有關系的人確實都被重點保護起來了。
按理說我心裡不該這麼發毛。
除非……
我的思路被打斷,因為林京疾步走了過來。
我還從沒見過他有這麼情緒不穩定的時候。
「現在就撤。」
「什麼?」
蘇臣也明顯一怔。
然而下一秒,轟然的震動也從地下傳了出來。
除非……
這裡所有人都跟死者有關。
嫌疑人想謀殺的,是整個科學界。
28
「8個c4炸彈被安裝在了這棟樓4個不同的地方。」
「一時疏通不了那麼多人,想到這點的時候我就已經先秘密安排了一批核心科學家轉移。」
逃生通道裡,林京邊下樓邊為我們簡潔地解釋。
然後,他就猛然回頭看到了顧時辭。
「你怎麼在這?」
看樣子,顧時辭在那批「核心科學家」名單裡。
林京繼續說:
「對方是一處宗教團伙的極端分子。」
「聲稱科技會毀滅人類,人類文明應建立在信仰之上。」
「我懷疑有內鬼,無論是炸彈的布置還是他們立馬發現了我們的撤出行動。」
「第一顆炸彈已經爆……」
他話還沒說完,我們所處的這個樓道就已經開始搖晃。
樓道坍塌,我們跟走在前面的蘇臣林京之間,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斷層。
蘇臣拽著較為穩固的鋼筋,拉住林京,林京再探身把手遞給我。
我都佩服我自己,遇到這種場面的時候都和他倆形成默契了。
畢竟這麼多年醫院的搶救室也沒少進。
我把手搭過去,就在將要接觸的那一剎那。
腳下的地塊轟然塌陷。
我本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卻在下一秒被人穩穩拽住。
顧時辭的手在抖。
畢竟日常出入實驗室的人,怎麼可能一瞬間有拉住一整個人的力量。
可他還是死命拽著我。
碎石塊滾落,他額間的汗水滴到我的手背上。
滾燙。
「放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那麼緊急的情況下。
我的大腦居然能這麼清晰地運轉。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放手。」
「我不想欠你條命,顧時辭。」
29
這個命欠沒欠先暫且不論。
因為下一秒,他所拽著的地方也崩塌了。
我倆就隨著蘇臣的尖叫聲極速下墜,我感到我的腦袋在下墜時被知道哪個石塊砸了。
然後我就感覺顧時辭在調整身體,把我護進了懷裡。
然後就是劇烈的疼痛,撞擊感。
還有男人在我耳邊,怎麼也忍不住的悶哼。
……
意識再次清醒,是在一片黑暗裡。
我聽到顧時辭的嘶氣聲,證明他還活著,但是情況絕對不好。
我摸了摸身下,全是粘稠的液體,他墊在了我下面。
急救知識對我們來說是必備的,我摸黑扯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去找他的傷口。
摸到一處部位時他悶哼,卻還在忍。
「顧時辭,人疼痛的時候叫出來會舒緩一些哦。」
可他沒反應,從嗓子裡漏出的音節讓我清楚地知道有多疼。
隨他。
我開始簡單給他處理傷口,可是太黑了,周邊又全是碎石塊。
他的血就止不住,一直往外湧。
就在我以為這人快疼昏過去的時候。
手卻被人攥住,他摩挲了下,似乎在找我的手,然後插入我的指縫,十指相扣。
中間是滑膩膩的血,我抽了下,沒抽出來。
「你走的那天,我以為你還會回來的。」
煙塵的空氣裡,我聽見他的聲線,不穩,啞得我快辨認不出來。
「於是我就等,一直沒等到你。」
「他們說你走了,去英國。」
「那時我在想,英國,坐飛機都要多少個小時,那你準備怎麼回來看我。」
「我不知道,你再也不準備回來看我了。」
「後來我就知道了。在你把我拉黑,刪除我所有聯系方式,我換了十幾個手機號打你都打不通的時候。」
「那一年我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每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我都覺得是你。」
「我翻聊天記錄,想你,想我以前怎麼會回你的信息那麼少呢,我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不在你跟我撒嬌的時候親吻你,想不明白為什麼不在你委屈的時候護著你,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為什麼就做不到。」
「我申請了去英國,卻找不到你,也沒有任何你的信息,這世界為什麼那麼大,明明以前我想找就能找到你。」
「後來我才知道,是你想讓我找到你。」
「我……我知道,不打擾你是最好的,你早就不要我了,可你都在我面前了,對不起……」
「對不起……」
到最後,我就聽到他絮絮叨叨的道歉。
……
外面有了響動,似乎是搜救人員在呼喊。
我連忙呼救。
一束束微弱的光照來。
我覺得不對,
去看他的眼睛。
眼神不焦距了,無際的血紅佔據了雙眼。
30
顧時辭失明了。
肋骨還斷了兩三根。
一根鋼筋差點貫穿他的後腦,就差那麼兩三分。
醫生說失明是暫時的,但是多久恢復,恢復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