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他肩窩裏,疲倦地闔上眼睛,「好累啊。」
「我要睡一會兒了。」
這一個月,傷勢癒合緩慢。
傅鈞又不斷地派人來,精神折磨我。
我每天都在疼痛和噩夢中反復驚醒。
直到靠在賀舟懷裏,聞到熟悉氣味的這一刻。
才終於放鬆下來。
徐家的勢力太大了,還有傅家的結盟。
他們出具了徐婉寧的精神疾病診斷證明。
又付了我一大筆醫藥費。
賀舟光風霽月,出生入死地保護著大家。
但他拿徐婉寧沒辦法。
等到我傷好後,他歸隊。
臨走前,抱著我承諾:「總有一天,我會讓徐婉寧被繩之以法。」
「你相信我,靜靜。」
我流著眼淚,拼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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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相信他的。
我隻是,沒等到他。
6
有傅鈞不遺餘力的幫助,徐婉寧回國不過半個月,就完美地融入了圈子。
我出國的前一天晚上,送了他們去談生意,就準備折返。
「明天一早的機票。」
我輕聲對傅鈞說,「傅總,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神色淡淡地點頭。
一旁的徐婉寧卻突然開口:「站住。」
她端著一杯紅酒,微微歪頭看著我,「聽說,你要去國外看畫展?」
「手都廢了,畫筆都拿不起來,周靜,你還在做什麼大藝術家的夢啊?」
我沒理她,繼續往門口走。
她直接把酒杯砸在我背上,酒液潑出來,弄臟了後背的衣料。
「我準你走了嗎?」
徐婉寧沉下聲音,「滾回來,今晚幫我擋酒。」
「反正你們這種下等人,生來就是伺候人的。」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傅鈞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又縱容地對我說:「聽阿寧的話,靜靜。」
「不然明天的機票,我隻能幫你退掉了。」
這一瞬。
我突然又想起了賀舟。
當初在畫室裏,我第一次被徐婉寧當眾羞辱。
她捏著鼻子,在離我好幾米遠的地方大聲說:「好臭啊。」
「你這種下等人,怎麼好意思和我們待在同一間畫室?」
那天晚上,我給賀舟打電話。
「人生下來有高低貴賤之分嗎?」
那時他正在出任務的路上。
車窗開著。
曠野的風,順著聽筒鉆入我耳中。
賀舟的聲音微微模糊,可好像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靜靜,人生而平等。」
「無論生在哪裡,長在哪裡,譬如此刻,照著我們的都是同一輪月亮。」
7
在傅鈞的庇佑下,沒人再提起徐婉寧狼狽離婚的事。
都在誇她。
「聽說徐小姐在國外,是赫赫有名的大畫家、藝術家。」
「一幅作品千金難求,連各國皇室都搶著出價。」
徐婉寧很滿意,笑容優雅:
「大家過譽了,隻是有點畫畫的天賦而已。」
她酒精過敏,不能喝酒。
都由我來幫她擋。
這天晚上,我去衛生間吐了好幾回。
起了一脖子的紅疹。
回去的時候,恰巧聽到有人在低聲議論。
「徐婉寧帶著的那個女的,就是傅家的夫人嗎?和她長得好像。」
「什麼夫人,就是個傭人。為了錢把自己賣給人家當替身,臉都不要了。」
「這山寨貨很快就要被逐出家門了吧?」
幾個人笑起來,眼底滿是輕蔑。
我後背冷汗涔涔,靠著走廊的墻壁喘了兩口氣。
打開手機。
傅鈞又打來了一百萬。
「我把《曠野月光》掛在了畫展上。阿寧心情不好,你別怪她。」
我知道。
最近她在辦畫展,有人出高價,想讓她再畫一幅和《曠野月光》一樣的畫。
可那不是徐婉寧畫的。
是十七歲的夜晚,和賀舟打完那通電話後。
我熬了一個通宵,畫出的作品。
後來為了籌錢,我兩萬塊賣掉了它。
和傅鈞結婚後,我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匿名的買家。
曠野的風有形狀,月光平等地照著每一塊土地。
這是一口一個下等人的徐婉寧,永遠也畫不出來的東西。
8
第七年。
我終於找到了那張照片的拍攝者。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他搖搖頭。
見我滿臉失望,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
「其實,半年前我又拍到了這個人。」
我陡然僵住。
「但是拍照的地方很危險,如果我暴露給你,就必須馬上從這裏搬走,遠渡重洋。」
「你想要的話,就出高價來買吧。」
我手裏的錢,還差了兩百萬。
回國後,我找到傅鈞。
沒等他說話,他身邊的徐婉寧就笑了。
「還真是厚顏無恥,你覺得你值這麼多錢?」
我沒理她,隻是牢牢地盯著傅鈞:「傅先生,您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他對上我孤注一擲的目光,微微愣了下。
卻還是說:「靜靜,阿寧最近不開心,我要哄哄她。」
「這件事,由她來決定。」
徐婉寧看著我,慢條斯理地笑:
「周靜,你不是自恃天賦比我高嗎?不是最看不起我們這些有錢人嗎?」
「想要錢,好啊,那就跪下來求我吧。」
我跪在她面前的時候。
嘴唇被磨出斑斑血跡。
徐婉寧突然大笑起來。
「還真信啊,怎麼這麼蠢?」
她彎著眼睛,「騙你的。」
「當初弄斷了你的手,你那個哥哥也是這樣去找我小舅舅,說要把我繩之以法——他不知道,他那樣低聲下氣地求人的時候,我就坐在隔壁看好戲啊。」
「你哥哥和你一樣,都是天真到蠢的下等人。」
「聽說他死了?那還真是——」
她微微俯下身,笑容甜美得像是浸出毒液的花朵,美艷不可方物。
「大、快、人、心。」
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驟然斷裂。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揪著她的頭發,把人死死按在了桌沿。
咬著她的肩膀,恨不得撕下一塊肉來。
徐婉寧沒吃過這樣的苦,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可惜她養尊處優慣了,怎麼也敵不過我的力氣。
「周靜,你瘋了嗎?」
她拼命想推開我,歇斯底裡地叫,「你這條瘋狗!」
最後,是坐在輪椅上的傅鈞叫來了管家和傭人。
他冷著臉,頭一次在我面前卸下溫和的虛偽面具:
「靜靜,你都嫁進來七年了,還學不會什麼是體面。」
「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失了分寸。」
我被幾個人強行扯開的時候,滿口鮮血。
徐婉寧快要瘋了。
她抽了我兩個耳光,又指揮著其他人把我拖進浴室。
浴缸裏放滿冷水。
我的臉被按進去,水漫灌進鼻腔和眼睛,痛得發抖和痙攣。
幾近窒息的時候,被猛地揪著頭發拽起來。
再按進去。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
我在想。
賀舟掉進公海的時候。
是不是也是這樣。
是不是也是這樣絕望。
是不是也是這樣,想起我。
9
徐婉寧下手太過火。
到最後,我被送進醫院搶救。
大病一場。
作為補償,傅鈞打了三百萬給我。
他說:「比你開口要的那些還多,所以別再跟我鬧了,靜靜。」
我顧不上和他周旋,把錢打過去,想買到那張照片。
可是,錢被退回來。
拍攝者的賬號注銷了。
我呆呆地坐在醫院裏。
日光如落金,穿過玻璃窗照在我身上。
我卻好像,一點溫度都感知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敲響。
我抬頭望去,是一個神色嚴肅的中年男人。
出院那天,他把我帶進了一棟不起眼的秘密小樓。
「事情很危險,你不要再找賀舟了,現在我們也聯系不到他。」
他說,「他是生是死,最多一個月後,就會有結果了。」
我茫茫然地望著他:「所以,他沒有死?」
「以前沒有,現在不好說。他的任務很危險,一星期前,就和我們失聯了。」
眼淚奪眶而出。
我抖著聲音:「那他為什麼不讓你們告訴我?」
「賀舟知道你結婚了,還是嫁給那個……傅鈞。」
「他說,免得打擾你。」
「就讓你以為他死在了七年前吧。」
離開那棟小樓時,天暗了下來。
我望向西沉的暮色,覺得命運好像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回去時,傅鈞坐著輪椅,等在別墅院子裏。
看到我,他沉聲開口:「你從醫院去哪兒了?靜靜。」
「生我的氣了?」
我看著他神色倨傲,暗藏不快的臉。
其實那和賀舟經過了槍林彈雨洗禮後,神色鋒凜的臉,隻有一點零星的相似。
我隻不過,隻不過太想他。
隻這一點相似,也足夠把我從瀕死的窒息感中解救出來。
但今天之後,好像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木然地從他身邊走過,沒有理會。
手腕卻被握住了。
「如果是因為阿寧的事,我承認,我是偏袒了她一些。」
他語氣刻意放得柔和了些。
好像為我做出了莫大的退讓,
「作為補償,我會再讓助理給你打一筆錢。」
「不要再鬧了。」
我沒說話,隻是盯著遠處,黃昏下的落日。
一點一點被遠山吞噬。
夜幕降臨的那一刻,我靜靜地開口:
「傅鈞,我們離婚。」
10
他皺著眉警告我:「這些年,我真的把你慣壞了,讓你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離開我,還有誰會給你這樣身份的人這麼多錢?」
我捂著臉笑起來:「我要錢有什麼用?」
「沒用?你之前是怎麼跪下求我的,忘了?」
我置若罔聞,隻是把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在他書房。
搬出了傅家。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曾經的福利院的邀請。
去參加他們的慈善募捐會。
這些天,傅鈞一開始覺得我在鬧脾氣,不想讓我得寸進尺。
後來,他好像意識到了我是認真的。
又開始放下身段來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