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也抬頭看我,一臉茫然不解。
幾天以來,他和我說的第一句是:
「我好像不會數學了。」
第二句話是:
「我可能生病了。」
第三句話是:
「孟窈,你還要我嗎?」
23.
我抱著陸也,一遍又一遍和他說自己有多需要他。
他吃了藥,又睡著了。
我接到老高的電話,他和我說百日誓師那天場面有多麼多麼壯觀。
他要我好好養病,早點回學校。
我爸媽還沒有和學校說我休學的事,我也沒能說出口。
他們沒有逼我,仿佛已經默認了這件事,但我自己其實也不想放棄。
我趁陸也睡著的時候就趴在客廳裡做題自學,心想這樣兼顧就好了。
又做了上輩子陸也自殺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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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醒之後,我跑到屋裡沒看到陸也,驚出一身冷汗。
我沖進衛生間,看到他躺在浴缸裡。
這畫面太殘忍了。
我哭著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他也哭了,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著:
「我去死就好了,我去死……」
我的心都要碎了。
24.
自那以後,我寸步不敢離開陸也。
我把家裡所有有傷害性的物品,都堆進了其他房間,鎖上門。
我睡覺趴在陸也床邊,要看著他先睡著了才敢瞇上眼。
如果不是我媽來給我們送飯,我有時候都顧不上吃東西。
我好疲憊,可我不能讓陸也感知到我的任何負面情緒。
包括我的爸媽,我在他們面前強顏歡笑,假裝自己很好。
我很壓抑,但我從來沒想過放棄。
我從前一直覺得陸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他有著世界上最清醒理智的頭腦,情緒自制力強到可怕。
又該有多堅韌的意志,才能讓他在媽媽患病的情況下十數年仍懷瑾握瑜,甚至重度抑鬱癥四年還能做完歷史上堪稱最偉大之一的數學研究。
在對抗抑鬱癥這件事上,也大多是他在自救,我的存在似乎沒那麼重要。
但那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忽然讓我明白了自己對於陸也的意義。
……
上輩子高考百日誓師的時候,老高要全班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在紙條上裝進漂流瓶裡交給他,幾年後可以來找他索要。
曾經我寫的是:「路也漫漫,遙遙其途;心向往之,雖遠莫阻。」
那時候我還在拼命想追上陸也的腳步。
今年我錯過了百日誓師,我便在陸也家找了個小玻璃瓶,自己寫了張紙條。
我寫:「孟窈是陸也的歸途。」
寫完,我裝進玻璃瓶,跟睡夢中的陸也炫耀:
「陸也,我聽懂你的告白啦。」
我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摸我的臉。
那樣珍惜,那樣溫柔。
25.
一周後,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了。
陸也清醒了。
他會起床吃早餐,吃藥,還和我說「謝謝」。
我抱著他,蹭他的臉:「陸也,會好的。」
陸也稍微好了一點點,我就感覺自己也活過來了。
兩天後的下午,小楊同志來送飯,我還開心地和她分享。
不一會兒她接到一個電話:「什麼?媽摔倒進醫院了?」
我在一旁愣住,就見她掛了電話火急火燎地走了。
外婆出事了?
我憂心忡忡不知道該怎麼辦,陸也忽然出現在身後。
他第一次主動問我:「怎麼了?」
我打起精神:「沒……沒事,我們吃飯吧。」
陸也抬手禁錮住我的臉,把我拉近到眼前。
「孟窈,我會好的。」
他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眼神好像再一次變得有了神採。
「信我,好麼?」
我信,我怎麼能不信。
我歡歡喜喜地說:「我信啊,我最相信陸也了!」
陸也在我的唇角落了一個吻。
26.
晚上,老孟突然來了。
「你外婆在醫院問起你,你不打算去看看她?」
下午媽媽讓我不用去,我心裡其實一直記掛著,隻是……
「陸也睡了吧?我幫你看著,你快去快回。」
我看了看陸也安穩的睡相,猶豫片刻:「好。」
外婆也是我的家人,我沒法不擔心。
何況,我對老孟,是全然的信任。
我沒想到等我趕到醫院時,根本就沒有人。
我給我媽打電話,她支支吾吾說:「窈窈,對不起……」
我不寒而慄,扭頭跑回陸也家。
陸也不見了。
老孟坐在客廳裡抽煙,冷眼看著我瘋了一樣滿屋子找人。
等我找夠了,死心了,無措跌坐在地,他才開口:
「他走了。」
我紅著眼看他。
「去普林斯頓了。」
我不敢置信,啞著嗓控訴道:「爸,你這是在殺人。」
說出口的剎那,看到老孟忽然冷下的臉,我便後悔了。
陸也媽媽的後事還是他幫忙處理的,他這麼縱容我,我怎麼能這樣說我的爸爸。
我方寸大亂,埋頭哭了:「對不起,我……我……」
我隻是,好擔心陸也啊。
「他們會給他找全世界最好的心理醫生,他這樣的天才,這世界有很多人都想救他的命。」
老孟蹲在我身前,摸我的頭。
「窈窈,這是他自己的決定。」
27.
青春期的無力好像就是這樣的。
你有滿腔孤勇,不畏險阻,但都抵不過現實裡的一張機票。
老孟說,隻要我考得上,他傾家蕩產也會送我去普林斯頓。
可考上國內頂尖名校,想拿一個普林斯頓的交換名額,起碼也要大三大四。
三四年,陸也,能等麼……
陸也讓我信他。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我是不相信自己啊,他這個傻瓜。
我要是考不上怎麼辦。
我把以前陪陸也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堅決不讓胡思亂想有可乘之機。
高考結束的那天,我覺得自己能考上,但我卻高興不起來。
於晚晚拉我去畢業晚會,還讓我把陸也喊出來。
他們都不知道陸也正在經受什麼,隻以為他還在不遠處發光發熱。
我說不清地難過。
這一世的畢業典禮,照片上依然沒有陸也。
重來一次,我什麼都沒改變。
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和自責,我每天不是夢見陸也,就是夢見陸也的媽媽。
其實我一直覺得,陸也的媽媽是我害死的。
我覺得自己快抑鬱了。
我吃不下飯,越來越不愛說話,過了幾天,老孟說帶我出去散心。
我沒什麼興趣,但不想讓他擔心。
車開到大使館門口停下,我還沒反應過來。
老孟把我拎下車:「去,辦簽證。」
我懵懵看他,沒懂。
老孟滿臉鄙夷:「沒出息,才幾天就折騰成這副德性。」
他掏出一張機票,是去紐約的。
「這輩子我就給你買這一次,下一張機票,你自己掙。」
說完他又後悔:
「不行不行,你爸爸窮,這錢得從陸也以後的彩禮裡扣……」
老孟碎碎念著。
我眼眶通紅,撲進他懷裡。
真幸運,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28.
飛機落地紐約,陸也私人醫生的助理來接我。
他叫 Robert,試圖用蹩腳的普通話和我交流。
「你好,我是來沖淡(充當)絲巾(司機)的醫生主力(助理)……」
這時候我隻能慶幸,自己大學把英語學得不錯。
車從紐約開到普林斯頓,隻要 1 個多小時。
也許是近鄉情怯,越接近我心情越忐忑,連 Robert 說話也幾次顧不上應。
他笑笑:「Patrick 挺好的,你放心。
「他跟別的患者好像不太一樣。他自殺過一次,但在最後關頭求救了,這在抑鬱癥患者裡很罕見。
「也許因為他是天才吧,你知道的,天才總是特殊……」
陸也才不是天才,他就是大笨蛋。
什麼也不說就丟下我,讓我不遠萬裡才能找到他。
我恨不得罵他一頓打他一頓,但看到站在院子裡發呆的他,我什麼脾氣都沒了。
我跑過去,在最後一秒剎住了車,抬手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
我用英文說:「猜猜我是誰?」
他僵著身子,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孟窈。」
「嗯~不對。」
陸也握住我的手背,他的手在抖。
「孟窈。」
我沒轍,用中文問:「孟窈是誰?」
他好像隻會這一個詞了,還是固執地說:「孟窈。」
我松開手,站到他對面,才發現他眼眶通紅。
「記住了,孟窈是你未來老婆。」
我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說:
「你要再敢死,我就成寡婦了。」
29.
普林斯頓開始流傳我的傳說。
他們說有一個中國女孩為愛千裡追夫,追到了普林斯頓來。
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天天追著我問八卦,我不堪其擾,於是說:
「陸也欠我爸一張機票,我爸就讓我來向陸也要彩禮。」
嗯。傳說就變成了我爸的。
但這話傳到陸也耳朵裡,他立馬當了真。
他把銀行卡遞給我,傻傻地問我:「夠麼?」
我滿腦袋問號,就看見他的電子賬戶上好多個零。
我驚了:「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做過幾個項目得了些獎,還有幫軍方破譯密碼的報酬……這些錢我都沒用。」
我沒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會這麼有錢。
「夠什麼?」
陸也看著我,歪了歪頭:「娶你。」
我臉色爆紅,好半天才找回聲音:
「陸也,我,我都還沒到法定年齡……」
他認真地說:「那就預定。」
我:「……」
他的抑鬱癥日漸轉好,但他要留在普林斯頓做研究,而我在國內的錄取通知也早就下來了。
我要回國了的那天,陸也硬要把卡塞給我。
盛情難卻,我就收了。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無意翻到陸也床櫃裡頭有隻小玻璃瓶,很像我曾經在他家塞紙條的那個。
我好奇地打開,看見上面是我寫的字。
「孟窈是陸也的歸途。」
而在這句底下,有陸也清雋秀逸的筆跡,上面寫著:
「如果生命有答案,她是唯一解。」
番外一·陸也的情書
三年後,成為最年輕的菲爾茲獎獲得者的陸也接受採訪。
「陸先生,聽說您之前的研究方向一直是龐加萊猜想,三年前為什麼會突然換成黎曼猜想?」
陸也臉上露出緬懷的神色:「因為一封情書。」
他笑:「這是我獻給我愛人的一封情書。」
媒體都以為陸也有一個同為天才數學家的愛人。
就連我都要這麼以為了。
我審問陸也:「你送給哪個愛人的情書?為什麼我不知道?」
陸也說起高一那個女生向他表白時,他曾拋出黎曼猜想這道題。
而我在他家的那段日子,有一天他發現從我的數學書裡掉出來了一張紙,上面還寫著一個日期。
嗯。是我決定和數學不共戴天的宣誓日期。
我跑到陸也床頭櫃去翻找,果然找到了那張紙。
在題的背面,是陸也前不久剛寫下的這道題的最後證明。
還有:「獻給孟窈。」
番外二·老孟和小陸
高三,陸也剛從無休止的困頓中恢復清明。
孟窈趴在他的床邊,疲憊地睡著了。
他盯著她看,正出神,老孟進來了。
他倚著門,吸一口煙。
「普林斯頓的醫療應該不錯吧。」
他看著陸也,說:
「我隻是提個醒。」
……
大學畢業前,孟窈糾結是考國內的研究生,還是努力去普林斯頓陪陸也。
餐桌上,老孟說她大三已經去普林斯頓交流一年了,而且以後遲早要出去陪陸也,不如在國內多留兩年。
孟窈覺得有道理,正要答應,陸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普林斯頓的環境不錯,尤其是醫療,你最近不是經常頭疼麼?」
餐桌對面的老孟眼冒兇火。
陸也轉頭朝他笑得溫和。
「爸,我隻是提個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