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他是五年前的十一月出生的,我們分手是在那年十二月,而在那年九月,我們還見過。餘舟舟,你這兒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我心跳如擂。
半晌,我才強裝鎮定:「不關你事。」
江停卻似乎不肯就此罷休。
「綿綿說,餘思丞偷偷告訴她,他一出生爸爸就出差了,所以他其實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爸爸。」
「這些年,他是跟著你長大的,他的身邊隻有你。」
他的語氣平靜而篤定:「餘舟舟,餘思丞——不是你的兒子。」
我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你說完了嗎?」
江停沒說話。
我沒有看他,徑自漠然開口:
「江停,你一直很聰明,但這些都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我們已經分手五年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當初分手,是我主動提的,理由是膩了。
那年我畢業工作,江停還在繼續念書,異地半年後,我就告訴他,我厭倦了這樣的情況,堅決和他分了手。
那之後的五年,我們也再沒有聯系過。
重逢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遲早會猜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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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
「江停。」我平靜開口,「你什麼都好,喜歡你的人一抓一籮筐,你隨便選哪個都能幸福生活,何必在我這樣沒良心的女人身上浪費時間?」
昨天我已經問過綿綿媽媽,綿綿爸爸的傷根本沒那麼嚴重,早就已經出院了,已經可以過來接送孩子。
但今天出現在這裏的,依然是江停。
我不傻。
可是——
「可是江停,我們不可能了。」我說。
10
那天之後,江停再也沒有出現在幼兒園。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裏某個地方空蕩蕩的。
和齊悅出來吃飯,她聽完這些,沉默良久,最後沖我豎起了大拇指。
「沒有人能拒絕江停這種級別的男人,而你拒絕了他兩次,餘舟舟同學,不愧是你。」
我懶得理會她的調侃,低頭專心幹飯。
早知道沒可能,就得早點說清楚,不然那不是耽誤人家嗎?
「我明天在圖書大廈簽售,你幫我接一下思丞。」
齊悅嘖了聲:「船大!我的神!真沒想到你那本漫畫火成這樣。放心,為船大分憂解難是我的榮幸,一定不辱使命!」
我由衷贊嘆:「不得不說,當了幾年社畜,你這拍馬屁的功夫越來越厲害了。」
齊悅謙虛:「過獎過獎!我這其實也——咦?」
她忽然一愣,朝著某個方向指了指,小聲問道:「哎,舟舟,那邊那個,是不是江停啊?」
嗯?
我回頭,果然看到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男人正是江停,女人看起來二十多歲,溫柔清秀。
他們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往裏走,江停忽然扭頭,朝著這邊看來,我連忙低下頭。
齊悅也連忙跟著扭臉,一隻手遮住臉,同時小聲問道:「真是他啊?那他旁邊那女的是誰?」
我低聲:「我怎麼知道。」
齊悅滿臉不解:「你不知道你這麼心虛幹什麼?」
我給了她一個死亡凝視。
但齊悅一點覺悟都沒有,又偷偷往那邊看了一眼:
「不是我說,這男人怎麼比前幾年更帥了臥槽!」
「住嘴。」
生怕我不夠難受的?
好在江停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很快收回視線,在擋板的另一側就坐了。
隻要他不回頭仔細看,應該是看不到我們的。
我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催促齊悅:「快吃,吃完走人。」
齊悅不從:「急什麼啊!我聽聽墻角!」
我:「……」
我隻能繼續低頭吃飯,然而耳朵卻也不由自主豎了起來。
在這能隱約聽見江停和那個女人的對話。
兩人先是彼此表明了身份,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哦,相親啊……
我用叉子戳了戳甜品小白兔的腦袋,心裏默默:也是,江停這樣的男人,在相親市場簡直是頂級香餑餑。
「江醫生這麼優秀,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那女人試探性問道。
江停頓了下:「也不是,有個女孩很討厭我。」
那女人很是驚訝:「啊?誰啊?這麼沒眼光?」
江停語氣淡淡:「我喜歡的那一個。」
專心吃瓜結果莫名被 cue 的我:「……」
那女人顯然也被噎了一下,反應了好幾秒,才尷尬問道:
「怎、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不喜歡江醫生啊?」
江停似乎笑了笑:「可能還是我不夠好,就是沒辦法討她喜歡吧。」
11
我再也聽不下去,匆忙起身結賬離開。
齊悅在後面呼哧呼哧跟上來:「你跑什麼啊!」
我:「我突然想起明天簽售會還有一些準備工作沒做完,得趕緊回去。」
齊悅:「……你找藉口的能力一直很可以的。」
我還是回了家,卻怎麼都無法入睡。
腦子裏反反復復都是江停的那些話。
好大兒察覺到我翻來覆去,靠了過來,小聲問道:「媽媽,你的腿又疼了嗎?」
我親親他的小臉。
「沒有啦,媽媽明天可能會比較忙,齊悅阿姨去接你,你要乖乖哦。」
他高興地親了我一下:「好呀!」
……
第二天的簽售會在上午十點半舉行。
展廳裏陳列著巨大的漫畫橫幅,以及《魚不語》系列漫畫書的陳列臺。
好多粉絲一早就到了,隊伍排得很長。
我心裏也隱隱激動起來。
雖然之前想過喜歡我漫畫的人很多,但真正親眼看到這麼多人為了我專程而來,也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畫漫畫純粹是出於興趣,沒想到後來會成為我謀生的職業,更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喜歡。
主持人先上臺熱場,等氣氛熱烈起來,我就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了過去。
來的大多是女生,見到我歡呼聲連成一片。
「船大!啊啊啊啊!是活的!是活的!」
「臥槽!船大本人這麼漂亮的嗎???這身長裙也太美了!」
「我栽了我栽了!怎麼會有人又有才華又長得這麼好看!」
「船大!我喜歡你好久了嗚嗚嗚!」
我笑著和大家打了招呼,而後坐下開始簽名。
時間過得很快,中午簡單吃了個飯,下午三點還有一場採訪。
會場內的粉絲依舊坐得滿滿當當。
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四點。
我鞠躬和大家道別,很多粉絲依依不捨,還有一些想要過來和我合照。
工作人員想上前阻攔,我搖搖頭:「她們大老遠過來挺辛苦的,拍個照而已,沒問題的。」
沒想到人太多了,喧鬧中我一個沒站穩,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劇痛傳來,我心裏一慌,下意識去拉裙子。
旁邊不知是誰像是受到了驚嚇,低聲驚呼了一聲:「啊!」
我心猛然一跳,側頭看去,就見到長裙之下,我右腿的半截義肢,已經曝光在了無數鏡頭之下。
12
簽售會最終在一片兵荒馬亂中倉促收場。
工作人員送我去了醫院,編輯一再和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現場工作失職了!沒有照顧好你!」
我其實不生氣,也沒有責怪誰的意思。
「沒關系,我本來就是這個情況,是我自己沒注意。就是後續可能還要麻煩你們了。」
當著那麼多粉絲和媒體的面,這件事想壓都壓不下去。
短視頻平臺已經有人上傳了當時的視頻和照片,我隻看了一眼就關上了。
齊悅火急火燎給我打來了電話:「舟舟!你那邊怎麼回事兒?!」
我安慰道:「沒事兒,就是一點小意外。其實我同意露面簽售的時候,就已經想過這事兒會被人知道的,這都不要緊。對了,思丞在你身邊嗎?」
「我已經接到他了,你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
「別。醫院人多,挺亂的,他看見我這樣肯定又要難過了,你別讓他看手機,跟他說我臨時有點工作要處理,會晚一點回家。」
「可是你自己——」
「我沒事兒。」
齊悅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提議。
剛掛完電話,一個護士來到了病房門口:「那個……你就是江邊一隻船大大吧?」
我抬頭,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是之前追江停的那個小護士。
我不自覺緊張起來,江停今天上班嗎?不會被他撞見吧?
但下一秒,我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
這件事已經在網上發酵了,熱度不斷攀升,江停遲早也會知道的。
還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呢。
我點點頭:「你好。」
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哇!真的是你!我可喜歡你的漫畫了!」
她聲音一頓,目光落在我的右腿,眼神帶著同情:
「真的沒想到,船大你居然……好可惜。不過你放心!我們喜歡的是你的畫,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你有什麼看法的!而且你真的好堅強!好勵志!」
這話看似是誇贊,卻讓我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
我從沒有刻意拿這一點當過賣點,除了不能自由跑動,我的生活幾乎和普通人無異。
我能養活自己,還把好大兒養的白白胖胖,我沒覺得我和其他人有什麼差別。
可她的這些話,每個字眼都在提醒我,我和別人的不一樣。
她走了過來,就要掀我的裙子:「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我下意識避開,拒絕的話尚未說出口,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張妍,你們護士長找你。」
聽到這個聲音,我渾身一僵,脊背緊繃。
小護士驚訝抬頭:「啊?」
江停已經走了進來,直接把藥物從她手裏拿走,嗓音淡漠:「這裏交給我就行。」
小護士的視線在我們兩個身上來回轉了兩圈,沒動,嘴角勉強扯出了一個笑:
「這傷我處理起來很快的,費不了什麼功夫,何況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江醫生你那麼忙,還是——」
「我已經下班了。」江停打斷她的話,「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
死寂。
然而江停似乎並沒察覺自己這話說的有什麼問題,直接在我身前蹲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觸碰到了裙邊。
他頭也沒抬:「出去記得把門帶上。」
13
小護士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出去了,病房內十分安靜,空氣像是凝固。
江停作勢要卷起我的裙邊,我心裏莫名一慌,下意識按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我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縮回。
「還、還是找個護士來吧。」我低聲開口。
江停:「她們都很忙。」
我:「……」
剛還被你趕出去了一個呢!
我壓下胸口湧動的情緒,撇開頭:「那你來吧。」
他這個人向來固執,他想做的事兒,沒有人能攔。
十分鐘之前,我還在擔心會被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可現在,看他執拗蹲在我身前不肯挪動的模樣,我心裏又冒出了另外的念頭——
看吧!看到了知道了一切也都清楚了,能徹底了結了!
我的右腿從膝蓋以下截肢,這幾年一直是安裝的義肢,他看到那傷口醜陋的樣子,肯定什麼想法都沒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我放開了手。
江停頓了頓,終於抬手將我的裙子卷起。
我別開眼。
今天行程很滿,走的路比較多,所以傷口磨損本來就比較嚴重。
加上後來合照的時候摔倒,不用看我也知道傷口必定更加恐怖。
江停的呼吸安靜得像是消失。
但又好像是我的錯覺,下一刻,微涼的手便落在了我的腿上。
他一點點處理著我的傷口,像是用盡了所有的耐心。
我忍不住回頭,他蹲在我身前,黑發垂落,遮住眉眼,無法看清他此時神情。
唯有平直緊繃的唇線,彰顯幾分他現在的情緒,並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平靜。
他在生氣。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雖然他動作細致又溫柔,可我就是知道,他在生氣。
像是隨時會爆發的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失控,帶來鋪天蓋地吞噬一切的浪潮。
我實在是受不了這氣氛,主動開了口:
「我記得你主要研究方向是心外科,應該挺少見到這種病號的吧?」
江停沒說話。
我輕輕晃了晃另一條腿,很是感慨:
「還記得我以前還總和你開玩笑,抱怨你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課堂和醫院了,都沒什麼時間陪我。」
「那時候我還想,難道非得我生病了才能見你?沒想到你第一次幫我看診,是這種情況。」
「說起來,咱們還挺有緣分——」
「什麼時候的事兒。」江停忽然打斷我的話,抬眸問道。
他狹長的黑眸之中一片平靜,音調也沒有任何變化,像是再普通不過的問診。
「好幾年了吧。」我說著,示意他幫我把義肢拿來,「我自己來吧!」
他卻沒動,下頜緊繃,手背之上青筋浮現。
他喉結動了動,聲調微啞,每一個字都像是粗糲的石塊,砸落我心上。
「是五年前,我們分手的時候?」
14
「記不清了。」我搖搖頭。
江停卻不信,輕聲反問:「記不清了?」
我心一緊。
他似乎笑了一聲,眼中卻沒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