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州出發,我依次去了天元州、華封州、雷澤地、蒼雪原……
最後,我選擇定居在蒼雪原附近的明州。
這裡終年大雪、靈脈稀薄。
除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紫羽派,基本沒有其他修士活動的痕跡。
我開了一家小茶樓,稍稍壓低了境界,讓自己看起來剛到築基圓滿。
命燈已殞,青陽宗那邊頂多查到,我最後出現在雲州秘境。
為保萬一,我又以易容丹維持自己的面容,普普通通的大眾臉,就是師尊來了,也認不出我。
而且青雲宗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踏足明州這樣的地方。
我化名葉枝,開始了在明州的養老日子。
每日睡到自然醒,開店、賣茶,與客人閑聊,到日落時分閉店。
偶爾掛個今日休息的牌子,去臨鎮逛逛,上酒樓、聽小曲兒,心情好時,就把附近的妖獸揪出來切磋劍招。
在沈行恕沒有出現前,我過得很好。
5
才剛過九月,明州就已經被白雪覆蓋。
圍爐裡火花跳躍,我看著身著緊袖布衫,笑瞇瞇幫客人點單的沈行恕,隻覺得世界很魔幻。
最近生意很不錯,來喝茶的客人激增,都是來看沈行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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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雪都擋不住他們。
紅顏禍水。
我搖了搖頭。
在無相峰的時候也是這樣,沈行恕,慣會用他那張臉騙人。
不知道的,都以為他純良無辜。
實則,一肚子壞水。
比如現在,客人問起我們的關系,他揚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道:
「師姐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而後看向我,目光繾綣溫柔。
任誰瞧了,都以為我跟他不幹不凈!
我咬牙切齒:
「行恕,沒見圍爐要熄了嗎,去後院搬些炭來。」
「好。」
沈行恕乖巧應聲,掀開門簾去了後院。
我走下去,跟一臉揶揄的客人解釋,我們就是普通師姐弟。
但沒人信。
好在他們也沒追根究底,很快聊起了別的。
「咦,是天太冷了嗎?」林掌門咂了口茶,怪道,「最近連妖獸都不大出來活動了。」
「是啊,以往這時候,可沒這麼安靜。」
「不說最近,我都小半年沒瞧見過妖獸了。」
聞言,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頭。
明州的妖獸本來就少,在我來後,就更少了。
「大概是吧,林掌門,天這麼冷,待會兒回去要不要帶些赤陽茶?」
我轉移話題,撥開茶袋子放到他跟前。
「上好的赤陽草和著碧葉茶揉的,保管您喝了去雪地裡打滾都沒事兒。」
「勞煩葉小友為我裝半斤。」
「好嘞,承惠,二十枚靈石。」
我笑著裝好茶葉,打包好遞上。
林掌門剛要接過,大門忽地敞開,雪渣子被風吹進來,我正欲揮手關門。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扒住門框,緊接著,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
「就是你,喝醉了跑來欺負妖獸?」
來人身著暗紅大氅,劍眉星目,身形高大,後頭還跟著幾個隨從。
濃厚的妖氣瞬間彌漫了整個茶樓。
要死。
這是找碴兒來的。
6
妖族和妖獸,是有區別的。
妖獸靈智尚未開化,且都是獸態,一般都是用來煉丹、做法器、為坐騎,或是當作武器驅使。
而妖族,則是凌駕於妖獸之上的族群。
有獸類特徵,但更趨近於人,靈智已開,也會生靈根,和普通的修士一樣,能煉氣入體,然後步入修仙道。
修起來雖難些,可一般同境界的妖族,基本都會比人族的要厲害一些。
大概是他們的體魄更強的緣故。
妖獸三界都有,並不隸屬誰所管,除非,是有人豢養。
可是,誰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養妖獸啊!
「誤會,誤會。」我扯扯嘴角,解釋,「切磋而已。」
「什麼切磋!你瞅瞅,把我養的大白都打成啥樣了!」
後頭的青衣隨從牽過一匹耷拉著耳朵的冰狼,那狼一見我,便是瞳孔一豎,渾身發抖。
尾巴夾得死死的。
青衣隨從見狀,抱住那冰狼,聲淚俱下:
「少主,你可得為大白做主啊!它才剛成年,就被這喪心病狂的女人剃成了禿狼,院裡的母狼都嫌棄它了!這叫它以後還怎麼找對象啊!」
我默默地摘下新做的圍脖,心虛地看著面前的狼耳少年。
那隨從叫他少主?
看他們的模樣,是狼族?
「欺負就欺負了,能給我師姐練手,是它的福氣。再說,是你們自己放著畜生到處跑,怪得了誰?」
門簾半掀,是拿炭回來的沈行恕,他面帶微笑,眼神卻是輕蔑,直把對面氣得個個紅了眼。
活爹,這一屋子的客人,您是看不見啊!
真打起來,他們肉體凡胎,如何受得住?
「哈哈哈哈,我師弟的意思是,養狗,呃,不!養狼,要拴繩,這樣比較文明。」
我訕笑著打岔,眼神示意沈行恕閉嘴。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狼族少主已抬眸看向沈行恕,微微瞇眼,神色晦暗不明。
場面僵持了一會兒。
茶樓安靜非常,眼瞅著矛盾激化。
我背過手捻訣,正思忖該用什麼樣的守護咒時,狼族少主忽然啞聲問道:
「她,是你師姐?」
視線落回到我臉上,莫名有些灼熱。
「你叫什麼名字?」
他問,語氣不穩且急切。
不等我回答,他鼻翼微動,想嗅什麼,又停下了動作,懊惱地嘟囔:
「沒恢復……什麼都聞不到……疏星……聞不到……」
他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雖小,卻讓我和沈行恕神色一變。
原因無他,他提到了我的名字。
可我在妖界又沒熟人。
除了……
我試探性地喊了聲:「阿黃?」
尚在懊惱的少年猛地抬頭,金瞳豎起,胸膛起伏不定。
「你」字哽在喉頭,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我。
雪花隨風狂舞,誰都沒有再說話。
身邊的青衣隨從來回打量了好幾遍,然後眨著清澈的大眼睛問道:
「少主,為啥她喊你阿黃?」
7
阿黃終究是沒白喂。
他大手一揮,冰狼的事便到此為止了。
茶樓後院。
上好的翠兒金倒入白瓷茶盞中,碧波微蕩,茶香混著酒香,清冽又醉人。
「來,你嘗嘗,茶酒。這原可是掌櫃的獨享,今日分給你了!」
我笑著推過茶杯,阿黃愣愣地看我。
雪已停了許久,晚霞下,我的臉正因易容丹的失效而改變。
慢慢地,阿黃就濕了眼眶,金色瞳仁也深了許多。
我還在說著他上回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溜了的事,語帶幽怨。
畢竟是自己撿來的小狗,又費心費力親自喂養了兩年。
我自詡待他不薄,每每從山下回來都會帶他最喜歡吃的肉包,結果化形那天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真真叫人傷心。
「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怎,怎麼會!」阿黃急道,「我怎麼會討厭你。」
「那你之前跑什麼?」
他漲紅了臉:「你,你把我喂太胖了,我怕你看到我化形,會不喜歡……」
「啊?」
我哭笑不得。
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你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
心結解開,氣氛被烘託到最熱處。
酒壺裡的酒倒了又倒。
直到最後一滴都進了我們倆的肚子。
阿黃喝多了,隻盯著我傻笑:
「真好,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疏星,我好高興。」
許是吃醉了,阿黃瞧我的眼神又濕漉漉的,讓我想到了以前。
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摸摸他的狗頭,但伸到一半,寒風拂面,我猛然回神。
眼前坐著的,是金眸銀發的狼少主蒼迦,不是我的阿黃了。
我驀地停住動作,剛想收回手,對面的狼耳少年卻撐著桌子,身子前傾,小心翼翼地把頭挪到了我的掌心下。
我的心忽然塌陷了一塊。
傻狗狗,傻得可愛。
罷了,就當我是吃醉了吧。
隻此時一刻,他非蒼迦,隻是我的阿黃。
我放下手,輕輕揉亂了他的發絲。
8
阿黃喝醉了,我本想叫他的隨從進來,把他抬回去。
結果剛站起來,暗處躥出個人影。
我雙手被壓在門邊。
正是夜濃。
順著粗重的喘息,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還有,那雙比夜還漆黑的眼眸。
片刻的失神後,我大怒:
「沈行恕!」
不等我興師問罪,一滴淚先從他的眼裡掉出,砸在我的臉頰上。
「師姐,為什麼?」
「你會關心師尊,會捉弄師兄,會憐愛小寵,你與他們有說有笑,你從不躲著他們,背著他們。」
「唯獨我,隻有我,你視我如洪水猛獸。」
「你躲我、怕我……」
我愣住。
因為系統告訴我,沈行恕未來會黑化成反派,殺人無數、墮落成魔。
他會毀了這個世界。
所以我一開始,便對他有偏見,並且抗拒他。
「師姐。」
「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求你。」
他身子下滑,跪坐在地上,轉而抱住我的腰肢。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行恕。
脆弱、敏感,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師姐,我在改,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神色復雜地看著掛在腰上的腦袋。
最後還是嘆了口氣,緩緩撫上他的發頂。
「那你記得以後多行善事。」
夜風徐徐。
良久,均勻的呼吸聲淺淺傳來。
9
自相認後,蒼迦日日都來。
一開始,他也想跟沈行恕一樣,在大廳跑堂。
可他的小隨從直接滑鏟下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抱著他的腿,大聲哭道:
「少主,你怎麼能幹這活啊!你可是少主啊!」
小隨從名叫不言,哭起來卻是沒完沒了。
蒼迦被哭得沒辦法,便點了壺最貴的茶,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抬頭就能看到在櫃臺算賬的我。
茶館客人全走後,蒼迦紅著臉問我討酒喝。
「上回的醉兒金,可還有嗎?」
沈行恕摔了手裡的抹布,扯出一個危險的笑來。
「茶館,哪裡有酒賣你。」
「雪天路滑,勸你早些回去,免得晚上看不清路,磕了碰了。」
蒼迦沒理他,隻期待地看著我。
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搖。
未等我回答,沈行恕已經走到跟前,直接用靈力將蒼迦和他的隨從,震飛了出去。
「沈行恕!」
蒼迦抖落身上的雪,目眥欲裂。
還在無相峰時,他倆就不對付。
如今,關系更是惡化得徹底。
眼瞧著又要打起來了,我連忙出來和稀泥:
「好了好了,不吵架哈。」
這糟心日子!
我是來養老的,怎麼現在感覺像在幼兒園當老師似的。
10
今年的雪落得特別大。
十一月,大雪封山,尋常的凡人已經上不來了。
茶樓的生意也漸漸少了起來。
蒼迦治鼻子去了,也不在。
很多時候,茶樓裡就我和沈行恕兩個人。
他倒是高興。
擦桌子掃地日日不落,幹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每天客流量百八十萬呢。
「行了,別擦了,又沒客人。」
話音剛落,緊閉的大門便被敲響了。
「叩叩。」
「葉前輩,您在嗎?」
什麼叫言出法隨,這就叫言出法隨。
蒼雪原開了個小秘境。
林掌門本想帶弟子們去歷練歷練,可剛巧他的舊傷復發,需要休養。
明州靈脈稀薄,修士修為難以精進,隻能靠刷些偶爾出來的秘境來增進修為。
林掌門的弟子多半都是築基期。
若沒人護航,怕是連蒼雪原的雪瘴都過不去。
雖然我和沈行恕都刻意壓低了修為,但林掌門心裡知道,我們的修為並不在他之下。
因此,便求到了我這兒。
「隻兩個,是門裡最出眾的,勞煩葉小友帶他們去長長見識。作為謝禮,這枚玄嬰丹還望葉小友收下。」
隨著傳信音的紙鶴低頭鞠躬,面前站著的兩個小弟子也跟著跪了下來,並奉上一個貼著封條的木匣子。
就是在外頭,玄嬰丹的價值也是極高的,更遑論在這了。
林掌門是個好師尊。
不像我師尊,動不動就罰人抄書、下跪、禁閉。
罷了,不過一個小秘境,就當行善事了。
我接過匣子,算是應承下了這事。
正是冬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