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原的雪瘴越發濃厚了。
極低的能見度,和極寒的天氣,導致我們的腳程很慢。
沈行恕原想用法寶加快進程,但被我制止了。
我看著前面努力前行的兩個小弟子,拉下沈行恕,手覆在他耳邊小聲道:
「修行本就艱苦,你如今幫他們一蹴而就了,以後他們怎麼辦?」
沈行恕順勢握住我的手,偏過頭看我。
瑩白的雪地,襯得他的容顏越發瑰麗。
濃密的睫毛半垂著,上面還掛著雪晶,嫣紅的嘴唇近在咫尺,微微勾起。
「師姐說得對。」
熱氣拂面。
我才發現我們靠得過分近了,驚得立刻跳開,拉遠了距離,一溜煙跑到最前面去了。
走走停停整七日,我們終於到了秘境入口。
但這裡不像林掌門所說,是個小秘境。
相反,它的面積,在秘境裡算是廣闊的。
我用神識探查了個遍,裡頭隻有一些低階妖獸和靈植。
是個普通秘境,除了大一點兒,倒也適合他們這樣的新手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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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兩個小弟子下了護心咒,又丟了兩枚銀哨過去。
「好了,自己玩去吧,有事吹哨子。」
11
秘境裡外的季節相差極大。
外面白雪皚皚,裡面卻是溫暖如春。
小弟子歷練去了,我和沈行恕則直接躺平,在入口處安營扎寨,等他們歸來。
秘境廣闊,歷練的時日便也要長些。
七日又七日,等的人都無聊困頓了。
我坐在樹蔭底下,打了個呵欠。
沈行恕指了指不遠處的湖泊,說剛在裡面看到了靈魚,問我晚上吃烤魚怎麼樣。
我點點頭,他便抓魚去了。
陽光順著斑駁的樹影照下,偶有微風吹過,不一會兒,我就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還做起了美夢。
夢到了我的老年生活。
就在我喝著酒,聽著戲,一個丫鬟揉肩,一個丫鬟捶腿,舒服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時,居然被人搖醒了。
我睜眼,正要發火,溫熱的手掌直接覆上嘴唇,堵住了我的發揮。
「唔!」
「師姐,安靜。」
沈行恕的聲音低且快。
「虛盧蜃樓再現,就在此處,不僅如此,這秘境還屏蔽了所有人的神識,騙過了我們。」
「方才,我已經同千仞宗的幾個弟子碰了個照面,好在,他們並不認得我。」
「各大宗派和勢力怕是都已趕來這裡……」
我瞳孔猛然一縮。
什麼意思?
虛盧蜃樓,那個傳說級的神秘地方,竟然會出現在這個普通秘境裡?
不。
這秘境會屏蔽神識,叫我們探查不到其他修士的蹤跡,它哪裡是什麼普通秘境!
連千仞宗這種不算靠前的宗門都來了,那青陽宗就更別說了。
我和沈行恕,一個假死出逃,一個被宗門通緝,那是萬萬不能叫青陽宗的人認出來的。
「快!去找他們!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回去了。」
我拉下他的手,急切道。
沈行恕剛要點頭,一道銳利的哨聲便破開蒼穹,響徹了整個秘境。
完了。
我臉色頓時慘白。
我給他們的銀哨,是師尊所贈。
萬一師尊也來了……
12
「師,師尊他老人家,沒過來吧?」
我希冀地看向沈行恕。
可他目視前方,臉色陡然下沉。
我下意識也想扭頭,卻被他一把按進了胸膛。
沈行恕側過身,遮住了大半個我。
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來自湖對岸的那道灼熱視線。
「眼下,怕是顧不上那兩個了。」
沈行恕垂首,薄唇貼在我耳邊低聲道。
他的右手緩緩摸上了腰側的劍。
「不行!」
我攥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拖住他,我去找他們,我吃了易容丹,別人認不出我的。」
沈行恕還想說什麼,我手下用力。
「不能丟下他們,這裡多了那麼多修士,他們吹哨,情況怕是危急。」
他定定地看我,不出意外地妥協了。
「好。」
修長如玉的指尖在我眉心一點,一道匿行咒隨即包裹了我。
「易容丹哪裡夠,這匿行咒能隱匿你的氣息和靈力。」
「不要使青陽宗的招數,找到人了就往西邊的出口走,我會去找你。」
說罷,沈行恕便將我往後面的密林推去,我頭也不回地跑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他要面對的,不止一人。
13
「罪徒沈行恕,重傷同門在前,勾結魔域在後。」
「青陽宗令,倘若見之,不論死活,捉拿回宗!」
「他放走的那個女人,多半是魔域中人!追!」
「等等!」
顧硯白打斷了亢奮的弟子。
「大師兄?」
「若音、楚非,你們去追跑掉的那個同伙。」
他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眸色微微下沉。
「切記,要活的。」
「是!」
柳若音,楚非剛準備去追,一股劍氣橫劈下來,直接斷了他們的路。
始作俑者緩緩勾起唇角。
雖是在笑,可那雙黑眸,卻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叫人望而卻步。
「顧硯白,上回的賬,今日繼續算算吧。」
14
風聲呼嘯,我御劍飛在密林上空,目的地直指方才哨聲出現的地方。
銀哨有追蹤定位的功能,即便屏蔽了神識,也絲毫不影響我獲得他們的位置。
再加上沈行恕的匿行咒加持,一路上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很快,我就成功找到了人。
所幸,他們沒什麼事。
「上來。」
此刻我也顧不上藏拙,換了新的飛行法器,伸手示意那兩個小弟子過來。
可他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乎是在瞬間,我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剛想拉開距離,樹上的藤蔓便仿佛活了一般,當即便捆住了我的手腳。
與此同時,清冷的聲音傳入耳內。
「你是何人,為何會持有銀哨?」
我僵在原地,隻覺天要亡我。
一千年裡要閉關八百年的師尊,居然真的出現在了這裡!
這虛盧蜃樓裡究竟是有什麼寶貝?!
竟讓我那即將飛升的師尊,九州第一修士淵清,都動了心。
密林深處,身著白衣的男子緩緩走出。
隻一個對視,便叫我軟了手腳。
極致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避無可避。
我隻得努力調整呼吸,小聲扯謊:
「是,是一名仙子所贈。」
他停下步伐,冰涼的劍尖挑起我的下頜。
「何時何地贈你?」
「半年前,華,華封州。」
天邊的光被一寸寸吞噬。
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黑雲壓頂,山雨欲來。
風卷殘葉,伴著沙沙聲,一聲極輕的冷嗤響起。
「是嗎?」
「那她送你的時候,有沒有說別的。」
「她說自己用不上了,不如轉贈他人,就當是做善事。」
我話是越說越小聲,頭也是越垂越低。
不僅是因為沒什麼底氣,也是因為,淵清已經站到了跟前。
我雙手被藤蔓吊著,整個人跪坐在地上。
入眼是一雙月白的靴子,片刻後,靴子的主人緩緩蹲下,掐住我的臉,迫使我仰頭。
猝不及防。
我便對上了那雙滿是寒霜的眼眸,不禁渾身一抖。
「既來得光明正大,道友何故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
然後,修長的手指不由分說地頂開我的嘴唇,一粒丹丸被送到舌尖,不待吞咽,便化作水流入喉間。
看著我容貌變幻,還覆在唇上的手指一寸寸用力。
「疏星,我的好徒兒,詐死好玩嗎?」
懸著的閘刀落下,將我劈得四分五裂。
15
兩個小弟子由淵清的坐騎青鳥送回了紫羽派。
至於我。
淵清既沒罰我,也沒訓我。
更沒說帶我回去後要怎麼處置我。
這很不像他。
他向來是有罰當場就賞了的主,如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難不成,他想賞我一頓大的?
「既找到了你,那蜃樓便也不需要去了。」
他為我整理鬥篷,難得露了個笑顏。
「師尊,要不,你還是罰我點什麼吧。」
「?」
「你笑得怪瘆人的。」
「……」
淵清沒有帶我去和青陽宗的人會合。
還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別人認出我。
我察覺到一絲異樣。
「師尊?」
他偏過頭看我,忽然問我:
「疏星,之前風滿樓上,你說的話,可還算數?」
「啊?」
說實話。
他沒頭沒腦來了這麼一句,著實把我的CPU幹燒了。
想了半天,勉強翻出以前攻略他時,是有一回約他在風滿樓喝酒來著。
可他不是沒來嗎?
最後還是我自己喝完了那壇極貴的相思綿。
別說,貴有貴的道理。
就是後勁有點大。
饒是我這個出了名的酒葫蘆,都斷了片。
難怪都說:相思綿,醉仙人。
記憶戛然而止,後邊的,實在想不太起來了。
就在我大腦高速運轉,試圖找出當時的畫面時,淵清的飛行舟,被逼停了。
眼前是烏泱泱的一群妖族。
最前頭,身姿挺拔的少年坐在白狼上,一頭銀發在黑沉的天裡格外顯眼。
不開口還挺帥的,一開口就整個陰陽怪氣。
「淵清真人,怎麼蜃樓開了反而往出口跑啊?」
「喲,這身後是什麼寶貝?裹得跟個粽子似的。」
「聞著味還挺熟。」
蒼迦前不久治鼻子去了,現在看來是治好了。
我默默按住了淵清想拔劍的手。
在他不解的目光下,訕笑:
「我朋友,給個面子。」
「……」
16
悶雷聲響起。
醞釀了許久的雨,終於從天空傾瀉。
雨線之下,秘境中間位置的上空,虛盧蜃樓緩緩顯現。
而我,也終於想起,風滿樓那夜。
也是急雨。
我坐在地上,問姍姍來遲的淵清:
「師尊,如果有一天,我不是你弟子了,你會接受我嗎?」
淵清回了什麼,我已經忘記了。
當初問那一句,主要是系統想確定是不是真的要換個攻略目標。
總之,第二天我捂著裂開的頭起床時,系統就斬釘截鐵地說要換。
我還鬱悶了好一陣,師尊又高冷又不給攻略,我要是一直不成功,豈不是一輩子都能待在這個好地方了?
不過還好大師兄也差不多。
後來,大師兄也攻略不下來,系統急了,放狠話,再不成功就要開除我。
我問它,什麼叫開除?
「哼,就是你原世界的身體徹底死亡,你將被永遠遺棄在任務世界裡。」
我差點笑出聲。
但現在。
我笑不出來了。
我不敢再看淵清,視線尷尬地移開,假裝欣賞景色。
不遠處,無數白鶴飛至虛盧蜃樓,一時間,仙音繞梁。
蜃樓大門緩緩打開,引得無數修士飛身進樓。
場面絲毫不遜於早高峰時期的地鐵。
我瞠目結舌:「這裡頭到底有什麼寶貝?竟叫人這般趨之若鶩。」
「虛盧蜃樓是上古仙人遺落的法器,裡頭有著天道機緣,若能遇到,便能實現任何心願。」
淵清剛科普完。
上一秒還是仙音繞梁的純白蜃樓,下一秒,就變成了血紅色。
蒼迦暗罵一聲:
「這個蜃樓,好像不太對。」
淵清臉色驟變。
「這不是虛盧蜃樓!」
話落。
黑雲散去,露出詭異的血色天空,連下著的雨,都成了血。
樓裡傳出慘叫聲。
還未進去的修士四散而逃。
淵清凝著臉,用傳音符呼喚青陽宗弟子,許久過去,都未有人應聲。
就在我們打算直接動身去找的時候,若音的哭聲從裡頭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