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一下僵住,眼神裡有我看不懂的情緒,好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大手扣住我的後腦勺:「宋時,你知道你在幹什麼?」
我乖乖回他:「知道!」
謝景的視線落在我的唇上,眸光微暗:「明天酒醒了你認不?」
「我認的。」
「行,別騙老子。」
於是,我做了個夢,第二天起來,我的嘴腫了。
16
我18歲生日這天,謝家來了個我許久未見的人,我的後媽獨自一人提著禮品來看我。
她看著謝家的大別墅,眼裡有貪婪亦有算計,毫不加掩飾。
在看向我時,她別扭地笑著,臉上全是褶子:「宋時,是媽媽呀!今天是你生日,媽媽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看你,怎麼也不知道歡迎一下?本來媽媽也是想帶你弟弟妹妹他們來的,但也不知道怎麼地,兩人一聽要到謝家來就害怕得發抖,估計是昨天做噩夢了。」
後媽將廉價的禮品放桌子上,一屁股坐向了沙發。
屁股挨上沙發的那一秒,江阿姨一把把她拽起來,忙拍著沙發:「呸呸呸,真晦氣,沙發真晦氣!」
後媽表情差點掛不住:「江姐你是在幹什麼呢?我身上不臟呀。」
江阿姨看都沒看她,摳著自己的指甲:「就是不歡迎你。」
謝叔叔笑著拍了下江阿姨的額頭:「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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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媽沒想到江阿姨這麼直接,一點面子不給她,臉色難看了起來。
「宋時,媽媽這次來呢,除了給你過生日,還有一件最主要的事。你看啊,你現在生活好了,住這麼大房子,還有傭人伺候著。但你爸和我們還住著以前的爛房子多可憐,你說是不是?」
後媽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我看著她,軟軟的聲音認真回道:「關我屁事。」
後媽的臉色瞬間變紫:「你……你,你怎麼說話呢?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你咋這麼自私,你住好房子,我們卻要過那樣的苦日子!快給我們安排幾個房間,我和你爸他們打算要住進來!聽到沒有?」
我表情沒什麼變化:「我不。」
後媽氣得拍著自己的胸口順氣:「你……我不管,你不給我們安排住的地方,明天我就回去到處破壞你的名聲,和大家說你是個白眼狼!」
以前的我或許真的會被她嚇到,但現在的我早就不在乎這些,有人給我撐腰,我早就不是之前那個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的小可憐了。
現在她說什麼在我這裡都掀不起任何波浪,我甚至坐了下來,慢悠悠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你在說些什麼屁話呢!宋時你在哪兒學的這些?再這樣說話老子撕爛你的嘴!」
「我不信。」
「你……小賤人……」
「我不信。」
後媽氣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紫。她往上擼了把自己的衣袖想要來打我。
門突然被打開。
17
「夠了!你鬧夠了沒有?」
隨之而響起的還有清脆的巴掌聲。
我沒想過我爸會來,更沒想過他會伸手打後媽,畢竟按以前的經驗,他應該會先斥責我。
不過他好像變得很憔悴,一下老了好多好多,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後悔。
「對不起啊宋宋,爸爸沒管好她,又讓你受委屈了。」
我愣了一下,所以他這是因為我沒在家,他便扮演起我的角色,經歷了我所經歷的過後幡然醒悟了嗎?
也是,像我後媽那樣的人怎麼會幫著打理家裡,以前家裡有我,他們就全部欺負我。現在我走了,終於輪到了我爸。
又要賺錢,又要打理家裡的一切,應該挺辛苦的吧?
可十幾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後媽被打得偏過了臉,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爸:「你竟然敢打我?你出息了?老子可給你生了兒子?你知不知道誰在你沒離婚的時候給你做小?是我!是我……」
我爸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後媽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
我爸小心地看著我,臉上全是羞愧:「宋時,爸爸不知道她來這裡找你了,爸爸這就帶她走,你別生氣。」
我沒有回她,臉上也沒有什麼變化,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身側的手卻緊緊握成拳,像是要將指甲嵌入自己的手心。
媽媽,你真的嫁錯了,嫁了一個很不好的人。我現在竟然有點慶幸還好你不用親身面對這種場面。
不然你一定會傷心的吧?
突然一隻大手附在我的手上,謝景動作小心地將我握成拳的手輕輕攤開,他捏著我的手心聲音沙啞:「我知道你難受,但不準傷害自己,以後掐我,知道了嗎?」
謝景連看都不想看我爸和後媽一眼,隻專心查看著我的手:「以後你們若再來傷害宋時,謝家就不會讓你們在棉城有落腳之地。」
謝景說得漫不經心,語氣裡卻帶著明顯的冷意和威脅。
江阿姨也在旁邊很激動:「對!明天就叫個挖掘機把他們住的地方挖了,我們在那裡建廁所!」
我爸立馬點頭哈腰:「我這就帶她走,我這就帶她走。」
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脆聲脆氣地喊出三個字:「沈翠花!」
我後媽的全名。
她滿臉怒氣地回頭:「小賤人還敢叫我全名!」
我微微笑了下:「有句話,我一直想講。」
後媽陰惻惻地看著我,不耐煩說道:「什麼屁話?」
我輕輕開口,一字一句:「你長得可真醜。」
這是我6歲那年見到她的第一想法,憋了18年。
後媽一口氣差點沒回過來,臉被氣得通紅:「你要死!你從哪兒學來這麼氣人的話?你亂說!你在亂說!」
我爸將她強拉走,隔老遠都還能聽見她尖厲的聲音。
我想我爸以後的日子應當挺難過的,但他們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日子了,從他選擇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應當是絕配。
18
20歲生日那天,謝家為我和謝景辦了個很盛大的訂婚宴。
宴會結束,所有賓客走完,一個熟悉的身影默默等在謝家的大門口。
那是我爸,他穿著老舊卻規整的西裝局促地站著,手裡好像攥著什麼東西。
他看見我走過去,眼裡竟有了小心翼翼。
「宋時,聽說今天你訂婚,這是你的大日子,爸爸怕你緊張,就自作主張地來看一下你。」
聽到這話,我愣了好一會兒。
突然,我的手被溫暖的大手包裹,謝景捏了捏我的手心讓我回了神。
我輕輕開口:「謝謝,但我不緊張。」
我爸猶豫好久,將手上捏著的卡小心交給我:「宋時,爸爸不中用,沒什麼可以給你的。這卡裡的錢不多,但也是爸爸的一點心意,你拿去當嫁妝好不好?」
希冀的眼神,關心的語氣,這些都不假。但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將卡交還到他的手上,態度禮貌而疏離:「謝謝您,但我姓宋,不姓程。嫁妝我會自己掙,不勞您費心了。快下雨了,您帶把傘走吧。」
我爸眼裡的光漸漸暗淡,聲音竟開始有點哽咽:「宋宋,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爸爸了?」
我笑了一下:「您從來都沒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何來原諒?」
我爸離開的背影落魄又佝僂,他或許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但對於我那渴望父愛的17年裡,這懺悔來得太晚。
他已經從我的故事裡被正式抹去了痕跡,而關於父親的名字,從開頭到結尾都未曾出現過。
未能坐在父親的肩膀上眺望世界,我也會遺憾。
但我應該要愛這個世界的,因為這是我的媽媽用性命給我押下的賭局,我不能讓她輸。
她拼盡全力給我的一生,我必須要過得精彩。
19
桌子上放著一本被打開了的日記,紙張已經老舊得泛了黃,那上面記載了我10歲時的忐忑與不安。
12月29日,冬天的第一個晴天。
題目:難過的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但沒人記得。
我今天還是穿著並不厚實的夾襖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撿著破爛,出門的時候爸爸並沒有叫住我。
我的手被凍得通紅,還有裂口。
流浪狗小黃跟在我的身後,我一隻手拿著裝破爛的袋子,一隻手將兜裡唯一的大饅頭分給了流浪狗小黃。
小黃對我叫了幾聲,我便問它:「小黃,你是不是想說我今天撿滿一整個袋子的塑料瓶,爸爸就會多愛我幾分?」
小黃剛要叫,我又嘆了口氣:「唉,算了,我不信。」
那個冬天特別冷,我摟緊了小黃:「小黃,你說那以後會有愛我的人出現嗎?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都會無條件愛我。」
小黃還沒來得及叫,我又搖頭嘆氣:「我不信。」
今天真是難過的一天。
我看著小時候的日記不由得笑出了聲,字裡行間都透露著稚嫩。
10歲的我尚不能確認未來會怎樣,所以我問流浪狗:「以後會有人愛我嗎?」
但流浪狗不會說話,它也獨自在這被人遺棄的世間走了好多好多年。
而現在的我想了想,還是在日記的末尾提筆寫下一句話——會的,但請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裡先愛自己。
日記的下一頁還有一句話,字跡還未幹,那是21歲的謝景寫的。
是寫給十歲的小宋時的——會的,往後的日子,謝景愛宋時。
20
時間又走過了兩年,從來不發朋友圈的謝景突然在朋友圈發了兩個紅本本的照片,配文:「如願以償。」
眾人皆在調侃:「景哥這是英年早婚了?」
於是第二天,所有同學群瘋傳,以前那個拽上天的謝景終於娶到了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蟬鳴不止的盛夏,風雪後的暖陽,滿懷誠意的情書,都在訴說著愛與被愛的故事。
你看,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裂痕,但此去經年啊,終會等來屬於自己的光。
願你,永遠赤忱善良。
正文完。
一個小彩蛋:
「景哥,你知道最近那個奶茶店新招了個服務員嗎?聽說特別純,周圍學校都傳遍了。就是穿著有點土,一看就是哪家的乖學生。」
謝景手裡夾著煙,語氣淡淡的:「哦,不感興趣。」
小弟點頭:「也對,景哥你怎麼可能好這口,就沒看到你對哪個女的感興趣過,而且這種太乖的學生無趣又麻煩,你更不可能喜歡。」
謝景單手抖了下煙灰,沒怎麼在意。
旁邊傳來了溫潤細軟的聲音:「今日店內有新品推出,喜歡的可以來試一試。」
不嗲不柔,但聽著就是很舒服。
謝景視線不經意看過去,穿著工作服的女孩正站在店門口招攬顧客。
女孩扎了個丸子頭,露出了細嫩白皙的脖頸。
臉上是盈盈的笑意,鼻尖上有細汗,耳邊是軟軟的碎發,乖巧的模樣讓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
謝景的眸色暗了暗,手指掐滅了煙,腳步換了一個方向。
同行的人疑惑問他:「景哥,你幹啥啊?去哪兒?」
謝景眼睛看著店裡的女孩,雙手插兜:「走,請你們喝奶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