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趙二鐵!你怎麼剛才不提醒我!」
33
這個冬天沒有去年悲傷惶恐,也沒有去年熱鬧。肆虐的風和雪卻如同每一年一樣,食肆的生意堅持到十月底,越來越少的人出門,店裡也就基本歇業了,隻每三天開門賣一次豆腐。
我在英叔的山貨行,現在也是我的山貨行裡,跟在他後面學著看地圖,聽他跟我講內地十八省的風土人情,學著理貨,因地制宜地分配進出貨物,學著給物品打上吸引人的標簽,怎麼觀察別人的需求。
我的千字文早就學完了,英叔給我拿了幾本遊記和生意經,跟我說做生意多看看書總是好的,書裡什麼都有。
我沒感覺到自己的生意天賦覺醒,卻在看遊記的時候沉迷在那字裡行間描繪出的波瀾壯闊的山河。原來不僅有大江大河,還有海;原來不是所有的山都會一夜蕭瑟,可以四季常青;原來魚米之鄉真的富饒,中原地區真的磅礴,原來外面的天地那麼大,而我住得這麼偏。
過年回村前,我去給老爺送了新衣新鞋、銀兩和肉幹。邀請英叔去家裡過年,順便找來更多的書;回村後也找阿眠借書,我最喜歡的是遊記和史書。
我好像打開了一扇奇特的大門,遊記帶我遊覽河山,史書為我答疑解惑。
整個冬天都在書裡探尋新的世界,好像出現了一個比種地做飯更能讓我開心的事情,我窩在屋裡不怎麼出門。
家人擔心,奶奶和姑姑總是要找各種東西來我屋子轉幾圈,爺爺也偶爾過來讓我給他搭把手,「眠家軍」也借口主屋沒地方了來我房間玩耍,實則是陪我;英叔也時不時來損我兩句並使喚我,而夫人和嬤嬤悄無聲息地給我炕邊的窗戶糊了新的薄薄窗紙,晚上看我還沒睡來給我挑長燈芯……
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從書裡抬起頭,我知道春天一到,我就又要在生活中忙碌。
我第一次,隻想關心自己的需求,心中的那個自己無限放大。
村莊依舊在冬日寂靜,但偶有串門來的歡笑聲入耳。夫人和嬤嬤觀察好久,發現碎嘴子的中堅力量,都沒有拿吳少爺退婚的事羞辱調侃過我半句,也逐漸放下心來。
沒有不會到來的春天,而且這個春天到得莫名地早,寒蘭多抽了兩支花劍,我小心捧著香氣四溢的蘭花,一家人又整齊地去了城裡開張。
路上的樹還枯著,隻是風停了,落滿了家雀。
日子按部就班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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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英叔後面打理貨行、跟夫人學管賬、聽小姐給我講自己看不懂的經學詩詞,偶爾碰到來店裡吃飯的夫子,人也會不計身份指點我幾句。
等到開化了就回村忙春耕,收春菜,整理南邊回來的商隊,去村裡通知秋大娘家今年的樺皮做哪些物件更暢銷。
讓她們不要拘泥於一個村,看周圍有合適的孩子都收來做學徒,萬一又出一個青青也是好的。
短暫的夏天就要過去,天朗氣清,我騎著馬回村。
沒錯,我也會騎馬了,是英叔找了一個城中武將的夫人教我的,並在過年送了我一匹棕紅的小馬。
早知道英叔這麼舐犢情深,在京城就應該給他磕頭叫爹。
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綠意,心情舒暢。聽說去年南方冬天都沒下雪,今年的榛子先不說,幹菜肯定能賣上好價錢。
一邊想著今年上半年賺了多少錢,一邊思索著要給村裡整間屋子出來當學堂,村裡孩子說多不多,但也有二十來個,與其漫長的冬天在家閑得上下牙打架,不如全部抓到學堂念書,認幾個字也是好的。
因為字和書真是個好東西。
大家都說我不一樣了,城裡也有人說春寒山行的東家是個厲害的女娃娃。
我曾經有很多時間可以聽他們的各種聲音,但我現在沒時間了,每天忙完我隻想抽空看會兒書。因為我的疑惑越來越多,而書中真有能給我解惑的。
夫人和老爺像彌補般地託人給我尋來城中能找到的我能看懂的各種書籍,小姐好像沉穩了不少,有時也會來找我說說話,是真的對話,不是撒嬌,看著她又長了一歲,老爺說她今年課業更重了,似乎也非常刻苦。
有長舌的婦人坐在店裡戲謔著問夫人:「你家這小的這麼刻苦做學問幹嗎,又不能考科舉入朝堂,難不成還要學戲裡唱的,當個女狀元?」
夫人撥了撥算盤:「我小女兒怎麼做不得狀元,如果做不得,那也是她爹連累了她,那也是這世道規則配不上她。」
那婦人不屑笑道:「那那個大的呢,聽說是你家童養媳,一個女孩拋頭露面做生意就算了,怎麼一個冬天不見,還成了個書蟲,天天拿著書裝腔。一家子怪人……」
還沒說完,剛懷孕顯懷的姑姑上去就揪著那人頭發:「你是醬缸轉世啊,張嘴味兒這麼大!我們家姑娘聰明能幹會認字念書,遭你嫉妒了唄,你氣得長針眼了啊,來這兒找打。自己小子長得跟小醬缸似的,一碗豆花三文錢,兩碗就算不明白了的草包,你有這閑心不如多帶他去曬曬太陽控控腦子裡的水……」
那婦人號叫著讓姑姑撒開手,撕扯間揮到了姑姑。
嬤嬤趕緊去廚房叫奶奶,奶奶舉著鍋鏟就加入了戰鬥,最後這場戰役是以姑姑挨了幾下王八拳,但薅掉那婦人一大把頭發。奶奶毫發無損,並用鍋鏟出擊十餘下,除了誤傷兩下姑姑,其餘全招呼在了那婦人身上。還有夫人拿出了二兩碎銀慰問來阻止的官兵辛苦。
聽了阿布繪聲繪色地描述,我和小姐捧腹大笑,順便心疼那送出去的銀子。
哼,不一樣了不是我,明明是這三位護崽的。
34
春去秋來,還是一樣的忙碌,不一樣的是更加充實了,不管是錢包還是心裡。
我和英叔清點著李二鐵從城外村子收來的山貨,一邊聊起城中人們熱議的大事:
朝廷夏天徹底掃蕩了騷擾邊境的北蘿部落,把部落核心哥薩克族首領殺了,招降了與其一直不合的墨爾哲部落,把殘餘勢力趕去了西伯利亞荒原。徹底收回了依爾哈平原和烏拉江。
這次戰爭是莊大將軍指揮的,聽說去朝廷受賞了。這次要升為昂邦章京,統管整個東北的軍事、政務和邊防。
二鐵咋咋呼呼說得熱血沸騰,但我心裡想著:這下不僅能安穩過日子了,還能把南方的貨物往北邊再賣賣,還在思索著乘著朝廷政令沒到,想去墨爾哲部落收上一波皮草,肯定能大賺一筆!
又過了半月,莊大將軍回了寧安城,我站在迎接歡呼的人群中,好像看到了林小姐。快一年了,吳少爺都沒來封家書給夫人老爺,莫不是真像夫人說的,斷絕了聯系。
將軍回城有更新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春寒齋的食客們也聊得熱火朝天。
這場拉鋸了大半年的戰役,朝廷大勝,國庫受到的傷害卻極小,山東濟南的林家二房捐出了幾乎全部身家,現在已經被封為皇商了。
而在首戰中機智果敢地把北蘿部落撕開個口子的年輕人,竟然是將軍府的一個幕僚。後來這個幕僚在軍中被皇上封為協領,後面又帶隊智取哥薩克首領的頭顱,屢立戰功。
等到回京述職才知道,他竟然是流放寧古塔的犯官之子,是為了侍奉父親才跟隨家人一同去到寧安城的。
皇上感念吳小將忠君愛國,英勇又孝悌。
又有人稟明,當年吳德文受牽連的舞弊案本就是場糊塗官司,他連從犯都算不上。
流放以來在寧安城換了幾個服役的部門都受到好評,調入書院後更是兢兢業業教書育人,還時常免費為當地百姓誦書寫信解惑,對不知禮教的地區有教化之功。
皇帝龍顏大悅,下旨特赦返京,並授國子監博士一職,發還其家宅。
據說在朝堂上,吳小將對東北的風土人情、河流地勢都了然於胸,又在兵法和器械技藝上頗有心得,還精通滿、蒙、俄語。
皇帝想讓他留在京城工部歷練,日後必有大作為。
沒等到朝堂眾人眼紅,小將軍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
他跪下叩頭,跟皇帝表明:
京城能人眾多,他不曾好好讀書,愚鈍粗魯,不堪大任。皇恩浩蕩,已經澤被他父母家人,他自願再回那苦寒之地,為國死守邊疆。
皇帝仁慈沒有怪他抗旨,反而贊他赤忱,任命他為寧古塔將軍衙門下水師營總管將軍。
食肆裡的客人聊著聊著,有人突然察覺哪裡不對。
沖著夫人喊道:「掌櫃的,你夫家可是姓吳?不就是在丁香書院授課的那個吳夫子。」
夫人頭都沒抬:「是啊。」
眾人突然都看向櫃臺,有人聲音激動:「那你兒子呢?」
「對啊,怎麼很久沒見到你家那個貌美的小公子了?」
「朝廷新封的水師營總管不會就是您兒子吧?」
「還叫掌櫃,應該叫夫人!」
姑姑制止吵鬧的食客,把上菜的託盤重重放在櫃臺上:「別瞎起哄,我們鳴哥那小。
「體格子能百米之外取敵人的頭嗎,他連菜刀都拿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