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時我正和翠翠吃火鍋,理由是過年必須吃頓好的。
乳白色的骨頭湯底在鍋裡沸騰,油脂肥厚的肉香在蒸氣中飄向遠方,丟在冷風裡吹硬了的肉塊再片成薄薄的肉片,在湯底裡稍微涮一涮,趁著熱氣咬上一口,簡直鮮香嫩滑,再加上在鍋底熬了許久吸收了湯汁精華的大白蘿蔔、浮在湯上隨水沉浮的白菜、藏在湯裡若隱若現的蘑菇,以及我足足剁了小半個時辰才剁出來的肉丸,涮出來再蘸一點早就做好的兔肉醬……
徐盛原本想跟我說什麼我不知道,反正他一進屋屁股就黏小板凳上了,搶菜搶得比誰都兇。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跳井的可能性。
遭到了徐盛的一口拒絕。
理由很簡單,一個人跳井純屬意外,兩個人跳井那就是腦抽。
再加上這個主意張顧陽已經想出來過了,要在井裡一撈撈倆,難保他不會多想。
一多想就會去查,一查就會出意外,一出意外很有可能就會順藤摸瓜。
我想了想我在外頭逍遙快活的時候,冷不丁張顧陽冒出來沖我一臉幽怨地喊娘娘的場景,頓時打了個冷戰。
大冷天的,還是放火吧,好歹暖和一點。
翠翠強烈要求把她也帶走。
這一點徐盛答應得倒是很痛快,還說到時候屍體不用我們擔心,他絕對辦得妥妥的。
我懷疑這貨本來就打著把翠翠也一塊兒帶走的主意。
這一回徐盛再沒和我提燈節偷摸出宮的事兒了,事實上是,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反正是在雲霞宮裡進進出出的,還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身太監衣服,穿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當然這話我沒敢跟他說。
但凡是個男人,你跟他說他挺像個太監,他大概都不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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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顧陽抽空也來了幾回,除了給我送東西,還告訴了我一個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齊德妃大概開春就要生了,幾個太醫看著都說是個男孩兒。
我也沒想到元淑妃和李貴妃爭來爭去,結果還真被齊德妃撿到了便宜。
我原來以為齊德妃生孩子跟我沒什麼關係,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如果早知道她生孩子跟我有莫大聯繫的話,我一定燒香拜佛祈禱她挑個好日子。
事實上,她挑的日子挺好的。
三月三,上巳節。
為什麼我會說她那個日子很好呢?因為我也選在了那麼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擼起袖子,準備嘗試做青團。
就在我什麼都準備好了,打算把青團上鍋蒸的時候,徐盛突然從牆外頭扔進了一個麻布袋。
接著又扔進來了一個。
再然後他就神兵天降一般,從牆上蹦了下來,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
我可憐的青團啊。
胖乎乎包著肉和五香豆腐乾的青團啊。
就這麼一個兩個沾著灰滾進了土裡。
然而徐盛並不是很能理解我對於食物的哀悼,他不僅一腳踹翻了我的大蒸鍋,還從我的柴火堆裡抽出了燒得最旺的那一根,接著搜刮走了我好不容易才留存下來的一壇油。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徐盛已經點著一間屋子了。
「快換衣服,今天有人生孩子,滿宮裡人都到那兒伺候去了。」
翠翠尖叫一聲,蹦起來要去收拾行李。
我一把拉住她。
「你傻啊,都要死了拿什麼行李,把鐲子拿上走人就完了。」
翠翠如夢初醒,沖進屋子翻鐲子。
我用最快速度換上徐盛帶來的宮女衣服,翠翠幫我把頭髮綰成宮女最常見的雙把髻。
徐盛已經把屋子佈置好了。
齊德妃大概生孩子生得有點困難,因為雲霞宮燒了半天了,救火的宮人太監才姍姍來遲。
最關鍵的是,圍觀的多,救火的少,大部分都是抄著手站著,嘴裡喊救人喊得山響,實際上就是一通亂跑,手上連個盆兒都不拿,救個屁的火。
前任皇後什麼的,果然人緣就是不好。
徐盛帶著我和翠翠淨走犄角旮旯的小路,鑽狗洞爬牆頭,七拐八彎繞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我才終於再一次站在了京城皇宮之外的大街上。
翠翠拉著我的袖子,我感覺她整個人都有點哆嗦。
「小姐……我們真的出來了?」
我悶著頭往前沖,一直等走到人群裡才站住腳步,扭頭往皇宮的方向看。
紅牆碧瓦遮住了皇宮的天,我甚至連雲霞宮被燒應該冒出的黑煙都沒有看到。
緊閉著的宮門讓整個皇宮顯得格外肅穆而又安靜。
我反手握住翠翠的手,聲音帶了一絲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翠翠,找個地方,把鐲子賣了,咱拿錢走人。」
翠翠看著我一臉懵逼。
「小姐,鐲子我沒帶出來啊。」
我整個人和被雷劈過一樣,剛剛逃出來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
在雲霞宮裡我曾無數次幻想過,等老娘出來了,就把那個鐲子當一筆錢,就當是我和渣皇帝的分手費,接著我拿著這筆啟動資金,出去盤間房子找間鋪子,開個火鍋店,接著開啟勾搭高富帥,出任老闆娘,走上人生巔峰的道路的情景。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人出來了,啟動資金沒出來。
這不完犢子了嗎?
翠翠無辜地往我心上又補了一刀。
「徐公子說了呀,等火滅了張大人一定會去雲霞宮裡找的,要是沒找到鐲子,肯定會起疑心,到時候就不好了,所以讓我把鐲子放回去,我覺得徐公子說得有道理。」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醒翠翠。
「我是你小姐還是他是你小姐,你聽誰的?」
翠翠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徐盛,毫不猶豫地把我給賣了。
「聽你的和聽姑爺的有區別嗎?」
我咬牙切齒。
徐盛把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按住我想伸出去揍翠翠腦袋瓜子的手。
然後往我一邊手上套了一個鐲子。
「我說過了,你在宮裡有什麼,我一定會雙倍給你,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我餘怒未消,氣呼呼地扭頭瞪徐盛。
「你說的?」
徐盛拉住我的手往城外走。
「我說的,以後都算話。」
我在冷宮的第三年,不僅實現了自己吃飽,而且還完成了順利出逃,並成功地把自己重新嫁了出去。
徐盛不知道從哪兒給我弄了一張路引,上頭寫的是我閨中名字。
許清歡。
守衛查對路引時,一匹馬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得虧徐盛拉了我一把,我才沒被撞倒。
「這是有什麼急報嗎,跑這麼快?」
徐盛把我拉到一邊,扭頭看了一眼已經跑遠了的騎士。
守衛一邊翻翠翠的路引,一邊順著徐盛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是急報,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剛剛過去那人,衣服看著是宮裡的侍衛,拿著的也是侍衛的牌子。」
翠翠一直到出了城,才偷偷湊到我身邊來。
「小姐,剛剛過去那人好像是張大人。」
我瞟了一眼還在跟車夫講價的徐盛,悄悄對翠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其實有很多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說的。
徐盛番外
我是一個刺客。
應該還是挺厲害的那種刺客。
不過我覺得拜某些擅長想象的文人所賜,世人對刺客的定義好像有點奇怪。
圈外人眼中的刺客,應該是一身黑衣,英氣逼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顧場合地飛簷走壁,隨地隱形,罩上蒙面巾可以讓人對面不識,挽個劍花可以隔空殺人。
對此我隻想說,他們可能真的想多了。
刺客也是人。
跳崖跳不死的那是鳥,隨時隨地藏在屋簷底下不被人發現的那是蝙蝠。
我們的頭兒就是一個看上去特別憨厚的漢子,但他什麼都會。
大到發明改造各種機括,小到修理桌椅板凳,對外擺得了算命攤兒,對內燒得一手好菜,文能提筆寫錦繡文章,武能上馬取人首級,堪稱居家旅行對外裝逼之必備良人。
頭兒對我們灌輸的第一個理念就是,刺客是一門隱藏的藝術,想要殺人不被發現,你必須要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出現在那裡是理所當然,被發現的機率自然就很小了。
在文武雙全的頭兒的影響下,我們每個人都掌握了至少三門手藝。
比如鐵絲捅門,鬧市行竊,修修補補,古玩鑒賞,吟詩作畫,等等。
通常是任務需要我們扮成什麼角色,我們就去努力學習這門手藝以及相關知識,至少提前一個月混跡於目標身邊,再尋找合適時機,按照僱主要求給目標安排最合適的死法。
然而這一次頭兒派給我的,是刺殺皇帝的任務。
說實在的,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接這麼個費力不討好的任務,但奈何頭兒說了,事成了錢分我一半,再讓我歇三年,月俸雙倍。
看在漲月俸的分兒上,我同意了。
頭兒跟我一起制訂了詳細的混入皇宮計畫,然後轉頭把我賣進了青樓。
是的,賣進青樓。
作為一個娘兒們。
臨走時頭兒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個月之後一定把我贖出來,保證不讓我淪落到接客的那一步。
我跟著一群鶯歌燕語的雌性生物,每天除了花盡心思隱藏我老爺們兒的身份,剩下的就是不停學習勾引男人的各種技巧,包括但不限於琴棋書畫、描眉擦粉、陪客話術等等。
老鴇對我還不錯,因為她說,我雖然不是她買的最漂亮的姑娘,但卻是她見過的最上進的姑娘,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我隱約覺得這對於姑娘來說,可能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誇讚。
頭兒是個狠人,他足足拖了三個月才來接我,而且還是以嫖客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告訴我宮裡的假牌子已經做好了,並且找到了至少三種混進宮的方法,我肯定會跟他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頭兒塞了三天的口糧給我,把我送到宮牆旁邊,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努力活著就行,任務不著急完成,僱主不催。
這不廢話嗎,他催我還不幹呢,進宮殺皇帝又不是殺隻雞,我腦抽了才拿著刀直闖金鑾殿。
我在皇宮裡當了足足半年的隱形人。
吃的主要靠偷宮女太監的飯菜,偶爾去膳房改善改善伙食,住就隨便找個沒人住的空宮睡覺,房梁床鋪都隨我躺。
半年的時間,我把各宮各院的路摸得清清楚楚。
當過灑掃太監,冒充過修剪花草的宮女,倒過恭桶,運過蔬菜,凡是能讓我在皇宮裡活動的角色,我基本都試了個遍。
反正頭兒給我的身份足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