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我最近都待在雲霞宮,其他地方的房梁應該是沒什麼痕跡了。
雲霞宮的地窖是個很適合藏人的地方,我趁著晚上其實演練過好幾次了,躲在白菜堆裡,除非你能把白菜都搬開,否則別想找到我。
不過以這位皇後的護食程度,多半不會讓人搬開那堆她好不容易才碼好的白菜。
張顧陽在搜雲霞宮的時候顯得特別緊張,一邊讓人仔細翻,還一邊不停地跟皇後解釋隻是例行公事,絕對沒有冒犯之意。
這心虛的,懷疑我在這兒就懷疑唄,反正你又沒懷疑錯。
張顧陽本來是想搬開全部白菜的,但皇後一直在陳述自己壘白菜壘得有多辛苦,張顧陽也就沒好意思全搬開,意思意思搬開上七八顆,看到底下也是白菜,就算了。
真是險,他要再搬開兩顆白菜就能看到我了。
彼時身上侍衛的外衣已經被我脫了,這身侍衛皮穿得我不爽得很。
要真被他發現了,我可沒法兒逃了。
萬幸沒有。
不過張顧陽沒發現我,倒是皇後發現我了。
我也沒想到她會繼續來搬白菜。
結果剛搬走兩顆,我拿著匕首的手就露出來了。
那一刻我比那個雨夜張顧陽沖進來時還要糾結。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
確切地說,我從沒想過我會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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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刺客。
放在人堆裡必須毫不起眼,讓人看一眼就得忘掉。
但是,現在,她看到我了。
我的手比我的腦反應更快。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匕首已經抵在她心口了。
沒辦法,職業病。
不過她第一反應竟然是把我刨出來。
皇宮裡前腳才鬧了刺客,後腳她這兒就多出個身份不明的人,她都不多想一想的嗎?
我看著她為了刨我蘿蔔白菜扔了一地,然後才反應過來。
張顧陽跟她說的是女刺客混進了舞女堆裡,而我現在是男裝……
沒想到扮女裝居然還有這種福利,她多半以為我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深陷宮禁的刺客同黨了。
她一直在旁敲側擊打聽我的身份,我告訴她我叫孟義,這是頭兒給我取的名字,很明顯她沒信,對著這個名字不停地吹不走心的彩虹屁。
聽得有點煩,還是把我之前的名字告訴她吧。
我是頭兒撿回來的,爹媽給的名字是徐盛,不過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陡然聽到還挺新鮮的。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把我送魚簍和魚的事兒跟她提了一嘴,免得她以為我是侍衛一夥兒的,把我在這裡的事情大嘴巴跟姓張的說了。
結果她看我的眼神都亮了,連大恩大德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就為了條魚,至於嗎?
看她誇我這麼賣力的分兒上,就不拿刀嚇唬她了。
這人怎麼蹬鼻子上臉的啊,居然還要我給她表演怎麼收刀!
這有什麼好學的?
我可能也是在宮裡待得無聊了,居然就這麼給她一遍一遍地演練。
我才不會承認我給她耍刀是想聽她誇我呢,我又不是走街頭賣藝的,就是純粹想知道她到底能有多少不重複的詞兒可以用來拍馬屁。
頭兒說過,拍馬屁是門語言的技術,我又是一個好學的刺客。
嗯,一定是這樣的。
我純粹就是想學習一下怎麼阿諛奉承而已。
自從在她面前過了明路之後,再想給她送東西就簡單多了。
但我覺得她最想的,可能是出宮。
從宮中最近侍衛們的佈置走向來看,皇帝好像在燈節有出宮看花燈的打算。
那天皇宮的侍衛巡查應該沒有那麼嚴,張顧陽也會跟著出宮,不會來雲霞宮查崗,隻要小心一點,應該還是可以把她帶出去的。
反正我也是要去燈市上行刺皇帝的,幹完活再把她帶回來也不是不行。
那時候侍衛們肯定忙著封城門抓我,不會想到我居然還敢往皇宮裡跑。
我在雲霞宮磨磨蹭蹭待了好一陣子,隻要跟張顧陽錯開時間出現,他就逮不著我。
宮裡給我的死法是跳護城河。
要麼是侍衛們為了交差拿人頂缸,要麼是頭兒安排的替身給我善的後。
我更傾向於後者。
有組織就是好,不用什麼事兒都要自己頂上。
皇帝果然打算燈節出宮,我都不用頭兒給我傳消息,因為後宮裡都傳瘋了。
娘娘們為了爭奪單獨陪皇帝出宮過節這個名額,掐得是不共戴天,小宮女們私底下八卦到底誰能脫穎而出,太監們乾脆開了賭局。
據說元淑妃的呼聲最高,賠率一比二,齊德妃最不被看好,賠率一賠十。
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對於當肉靶子這件事這麼積極。
張顧陽燈節當班之前居然還給皇後送了一趟兔子燈,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路上一抓一大把的東西,虧她還當個寶貝。
拿個石子兒打破它。
她好像有點傷心?
這有什麼要緊的,下回我給她紮個鳳凰的,保管比這破兔子強百倍。
我自己出宮倒是挺簡單,帶人卻是頭一回,好幾次差點沒被巡查碰到,情急之下我隻能幫她一把,不過好像手法有點不太對,摔著她了。
等出去給她買瓶藥油吧。
皇後可能是在宮裡待久了,外頭看什麼都新鮮,她看攤兒,我看侍衛,她琢磨怎麼給翠翠帶吃的,我尋思皇帝逛燈市的大概路線。
我好心提醒她東西最好別帶回去,張顧陽來得太勤了,隨便多出點宮外的東西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她竟然會覺得我窮?
她從哪兒看出我窮的?
我,組織裡排名第一的刺客,不出門有組織管吃管穿管住,出門有僱主承擔一應花銷,任務分賬我拿四成,任務中賺的錢全歸自己腰包,平時還有日常薪俸,換句話說,我的日常生活隻分為兩個部分,一為出任務,二為存錢。
我要窮就沒天理了。
因為我壓根兒就沒地方花錢去。
為了證明不差錢,我財大氣粗地把一個錢袋子拍在她手裡,告訴她花光了算她本事。
這話我是真沒騙她,她要能一晚上花光的確算她本事。
因為裡面除了有銅子兒和幾塊散碎銀塊,夾層裡還有五萬兩的四大錢莊的聯號銀票,外帶那張我用她名字做的假戶籍。
鬧市行刺不是偷摸暗殺,被抓住或者被當場砍死的機率太高了,希望我運氣能足夠好,還能把她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如果帶不回去,等她花光那堆散碎銀子,應該能發現錢袋的夾層。
她可以自己出城。
就算沒有我,也沒有翠翠陪著,憑她的本事,應該也可以過得挺不錯的。
真好奇她會在花燈裡許什麼願。
這回陪皇帝出來的肉盾居然是存在感不太強的齊德妃,真挺出乎我意料的。
該不會皇宮賭局裡最大的莊家其實就是皇帝本人吧?
我隨便摸進個屋子偷了身婦人衣服,隻披了外袍,套了裙子,借了妝臺給自己點了口脂抹了胭脂,反正燈下暗,就懶得擦粉了。
行刺依然很不順利。
其實我更適合暗殺,尤其是製造意外的那種暗殺,像這種大庭廣眾之下掏刀子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但奈何皇帝身邊是真混不進去,意外也很難製造,所以也隻能勉為其難湊合湊合算了。
上一回皇帝拉了女人當肉盾,這回則是一個花燈的穗帶擋了一下我的視線。
如果不是燈市裡人多把侍衛們擠散了點,我可能是真的逃不出去。
萬幸我撤得快。
頭兒說我最擅長的其實不是製造意外,而是對環境特別敏銳,稍微有點不對勁,我第一時間一定先放棄任務。
這不是廢話嗎?
人都死了還談什麼下一次,目標的命留著我還能再來殺一次,我都死了誰來弄死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我人生第一準則。
我一路跑一路脫衣服,再帶她回皇宮。
姓張的絕對看到她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我。
所有有關宮外的痕跡都不能留。
衣服鞋子荷包吃食,我走的時候把她身上整個兒搜了一遍,連鞋底子都沒放過。
她身上倒是都乾淨了,可憐我口脂沒擦完,還被她看到了。
我以為她猜出我男扮女裝了,結果她居然以為我臨時丟下她是去逛青樓找相好了?
開什麼玩笑?我逛青樓是進去觀摩學習的好不好?目標是跟花魁娘子當姐妹,不是當恩客啊。
說句不好聽的,花魁娘子知道的我都知道,花魁娘子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她技術還不如我呢。
我的錢都是拿命掙的,要花在一個不如我的人身上,這讓我怎麼想得通?
不過現在也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她不知道才能在張顧陽面前不露怯,就讓她誤會一會兒好了。
張顧陽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就算他沒找到皇後出宮的證據,也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他自己會看錯,我可能得出宮避避風頭了。
反正雲霞宮有他看著,也不會出什麼意外。
頭兒讓我緩緩再去行刺皇帝,畢竟一個月內連著殺他兩回,就是個傻子也該提高警惕了。
緩一緩行刺倒是沒問題,不過歇兩天養好傷了還是得進宮看看的。
姓張的總圍在她身邊轉,這讓我很有危機感啊。
雖然知道這小子有賊心絕對沒賊膽,娶個二嫁女都夠嗆,何況是娶個前皇後。
他還要不要在宮裡頭混了?
但我還是很不爽。
尤其是看到這貨往她身邊湊的時候,總有種一腳把他踹飛的衝動。
傷剛養好我就趕著進宮了一趟,沒想到張顧陽竟然還沒放下疑心,虧得我在地窖裡頭又挖了一個小洞出來,剛好夠躲一個人。
不過剛躲進去我就覺得不太對勁,胸悶氣短的,該不會是傷還沒好利索吧?
外頭張顧陽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我在洞裡越待越噁心。
身為一個刺客,我是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栽在我自己挖的洞裡。
太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