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跳井這個死法倒是值得考慮,動靜小又不容易被發現,更何況在井裡泡那麼久,也能把人泡爛了。
回頭等徐盛醒了,我得跟他討論一下這一條的可操作性有多強。
張顧陽看著我的眼神,滿是深情。
看得我心裡毛毛的。
我可謝您嘞。
但問題是拒絕人也是很需要技巧的,張顧陽連辭官這種話都跟我說出來了,我要再提他家對他的阻礙,隻會激起他更大的逆反心理。
你說我辦不到衝破家人阻隔?我偏給你沖一個試試。
中二少年都這樣。
沒接受過社會的毒打,還真以為外頭花花世界迷人眼呢。
無論我這片小院子有多生機勃勃,泥土底下埋著的終究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
張顧陽隔三差五來我這兒轉轉,看到的是白菜長新葉,兔子軟乎乎,絲瓜爬滿架,我和翠翠一人一把小馬紮坐在井邊吃西瓜。
但是我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燒水,半夜下暴雨還得給菜培土,紮絲瓜架被竹條刺得滿手是血,夏天熱得恨不得剃光頭裸奔,冬天冷得手上凍瘡疊凍瘡的日子,張顧陽可沒看到。
並不是我拿他的出身說事兒,而是他大機率根本沒有做好拋棄他的出身,跟我一起走天涯的準備。
大戶人家的出身並不完全指的是思想境界上的與眾不同,應該是生活中點點滴滴完全不起眼的細節堆出來的奢侈。
用人話來說就是,他跟我不是一路人。
所以我最後隻能對張顧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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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好好聽話,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娶了吧,實在忘不了,就去京郊農戶家裡看看,多看幾家,你就膩了。」
我每說一句話,張顧陽眼裡的光就熄下去一點兒,像極了我在雲霞宮過第一個冬天時,心血來潮紮的一個火把。
明明剛從火堆裡拿出來時,上頭小火苗一跳一跳,看上去可暖和。
可剛拿到院子裡還沒走上一步,風一吹,噗,就滅了。
隻剩下零星幾點火星子,散在冷得化不開的空氣裡,直到徹底消失。
張顧陽定定地看著我。
「娘娘再想想吧,不過無論娘娘什麼時候想出宮,在下都……萬死不辭。」
嗨,瞧這話說的,不用你萬死不辭,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救火就行啊。
張顧陽沒在雲霞宮多留,畢竟侍衛出宮都得登記時辰點卯,無緣無故夜宿宮中,不管他說得清還是說不清,渣皇帝都想不清。
我送完張顧陽,靠著雲霞宮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挽起袖子,去解決地窖裡的大麻煩。
翠翠果然已經燒好幾盆熱水,全都運到了地窖裡,然後就蹲在徐盛身邊等我。
我摸摸徐盛額頭,不出所料地燙。
「小姐,怎麼辦?張大人不會起疑心了吧?」
我讓翠翠去門口守著。
雖然接受了失戀打擊的張顧陽短期之內大機率不會再來,但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
翠翠很上道地去給我望風。
而我看著徐盛,感覺有點頭疼。
沒想到我在短短一年之中,居然要扒光他兩次。
不過這回比上一回要好一點,上一回徐盛吐了自己一身,所以我是從頭給他扒到了腳,這一回徐盛是捂著胸口倒下去的,理論上我隻需要扒他上半身就行。
我也的確是這麼幹的。
徐盛的傷口挺深,鮮紅的肉翻卷著豁出一個大口子,從深度上來說完全達到了縫針的標準。
好吧,我這兒沒針。
他來之前可能是自己處理過傷口,不過很明顯處理手法並不到家,就是拿了塊不知道哪年哪月的破布草草裹了一下,上頭黑一塊灰一塊的,一看衛生條件就不合格。
拿這種髒兮兮的布來裹傷口,你不感染誰感染!
我跑出去拿了條被子給徐盛蓋上,然後在被子和棉襖之間,果斷選擇拆被面。
畢竟縫被子比縫衣服要簡單多了,棉襖我可捨不得撕碎。
翠翠按照我的意思繼續在院子裡燒水,我把被面撕成長條,全丟到水裡去煮了一道,準備曬乾了再去給徐盛裹傷口。
然而翠翠一邊煮一邊問了我一個靈魂問題:
「小姐,咱哪來的藥啊?」
這話問得好有道理。
裹傷口的目的,一是止血,二是能讓藥停留在傷口上更久一點,三是保持傷口周邊適宜溫度,四是固定,讓傷口不要牽扯過多。
問題是,徐盛這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如今他發著燒呢,我還得給他降溫,傷口在胸口,他隻要不亂動,傷口是怎麼扯都扯不到了。
我既然沒藥,幹嗎要給他裹傷口?
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纏得七扭八歪的布條也跟著水一起突突跳,我感覺我的心也和那布條一樣。
破碎,扭曲,還有被沸水煮過之後的疼痛。
本來就不富裕啊,錯誤的判斷讓我本來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含著一包眼淚,拿筷子撈起兩塊布條,去給徐盛清理傷口。
啊,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呸,我純粹是因為窮。
等老子出宮掙錢了,被面老子用一套扔一套。
好吧,浪費可恥,還是不扔了。
不驕奢淫逸的反派不是合格的反派,可能我就沒這命吧。
我拿著煮過的筷子夾著布條,在徐盛身上戳戳點點。
不是我嫌棄,主要是手還沒筷子乾淨呢,這會兒也沒有酒精給我消毒,把手跟筷子一起煮的話,我又實在是豁不出去。
再說了,不要小看中國人用筷子的能力,除了一些特別細節的部分,別的地方又不是清理不乾淨。
於是,再次醒過來的徐盛,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上次娘娘把在下洗乾淨了,所以這次可以拿筷子吃了嗎?」
我回想了一下上一回的情景,一時之間竟然覺得好有道理。
徐盛抬起手,從我臉上擦去了一滴水。
真的是水。
洗布條擰布條的不得濺出來點?
我覺得挺正常的,然而很明顯,徐盛想歪了。
「不過是受傷而已,要不了命,娘娘不用那麼擔心。」
我看著徐盛把沾著水的兩根手指互相撚了撚,特別想提醒他要不舔上一口,這樣他就會發現,他不僅嘗不到眼淚的鹹味,還可能嘗到血腥味和不可描述的膿水味。
我看徐盛醒了,本來是想讓他自己擦的,然而這貨明明之前揍張顧陽的時候還挺有勁兒的,現在居然給我裝起了虛弱,一會兒說胳膊疼抬不起來,一會兒說渾身乏力頭暈眼花,一會兒說耳鳴頭疼口乾舌燥,總而言之就是廢人一個,幹啥啥不靈。
本著人道主義原則,我把牙咬了又咬,沒有把這個不要臉的一腳踹出去。
是,我是曾經憧憬過男主角受傷之後女主角在身邊精心照顧繼而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場景,但我沒想到徐盛可以做到這麼不要臉。
我給他清理傷口清理到一半,丫非說口渴,喝不上水指定原地死翹翹,我隻能出去給他現端;等我爬出地窖給他拿了水來,人又說身上無力坐不起來,我隻能連扶帶抱地讓他靠在我身上喂他喝;好不容易喂完水清理完傷口,我扶著一把老腰打算歇歇的時候,他又開始喊起冷來了。
我把翠翠的被子也給他加上去了,順帶還翻出了棉衣壓在上頭。
等這一系列全都做完,我也差不多累成狗了。
去他大爺的照顧傷患增進情感。
我這一宿沒睡蓬頭垢面黑眼圈加眼袋都快耷拉到下巴去了的尊容,談個屁的感情啊!
要不說藝術是對生活的加工呢,你讓梁山伯去碼頭扛一天沙包之後,再回來和打掃了一整天衛生的祝英臺談個戀愛試試。
他們除了談論貧窮之外,保準什麼都談不出。
徐盛可能是真的精神不好,折騰完我之後又睡著了。
我沒敢動地方,硬撐著就坐在他身邊打盹兒。
其間翠翠過來敲門問我要不要替手,被我攆去睡覺了。
小丫頭片子還想嫁厲遠呢,現在給個裸男擦身體算幾個意思?
徐盛睡得很不安穩。
倒沒有說胡話,就是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嚷熱的,我給他擦了三次全身,換了兩床褥子,最後還是給他扒了褲子。
真不是我要佔他便宜,純粹是我業務不熟練,給他擦浴的時候弄濕了褲衩。
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再受涼吧。
所以,當徐盛第二天再醒的時候,面對的就是裹在被子裡渾身上下不著片縷的自己,再加上個抱著水盆一臉哀怨的前任皇後。
畢竟照顧一個生病發燒的老爺們兒真不是人幹的活兒,徐盛倒是睡了一整個白天,可憐我不僅一天一晚沒合眼,還得地上地下不停跑,端水喂水擦浴扒衣服,哪樣不是力氣活兒?
往往是我剛閉上眼睛有斷片兒前兆時,徐盛就開始哼哼唧唧這不舒服那不爽快了。
得虧我被這兩年的冷宮田園生涯磨得沒有起床氣了,否則我非揍死這打擾我睡覺的完蛋玩意兒不可。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徐盛好像是回憶了一下什麼事,然後斬釘截鐵地對我說了第三次醒來的第一句話:
「娘娘已經把我身子都看光了,打算什麼時候對在下負責呢?」
我目瞪口呆。
這句話原本應該是一句高頻出現的臺詞,通常出現在武功高強又長相俊美的男主角從各種危險情境中救出某位女性角色之後,由該名女性角色含羞帶臊地說出來。
徐盛番外
我是一個刺客。
應該還是挺厲害的那種刺客。
不過我覺得拜某些擅長想象的文人所賜,世人對刺客的定義好像有點奇怪。
圈外人眼中的刺客,應該是一身黑衣,英氣逼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顧場合地飛簷走壁,隨地隱形,罩上蒙面巾可以讓人對面不識,挽個劍花可以隔空殺人。
對此我隻想說,他們可能真的想多了。
刺客也是人。
跳崖跳不死的那是鳥,隨時隨地藏在屋簷底下不被人發現的那是蝙蝠。
我們的頭兒就是一個看上去特別憨厚的漢子,但他什麼都會。
大到發明改造各種機括,小到修理桌椅板凳,對外擺得了算命攤兒,對內燒得一手好菜,文能提筆寫錦繡文章,武能上馬取人首級,堪稱居家旅行對外裝逼之必備良人。
頭兒對我們灌輸的第一個理念就是,刺客是一門隱藏的藝術,想要殺人不被發現,你必須要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出現在那裡是理所當然,被發現的機率自然就很小了。
在文武雙全的頭兒的影響下,我們每個人都掌握了至少三門手藝。
比如鐵絲捅門,鬧市行竊,修修補補,古玩鑒賞,吟詩作畫,等等。
通常是任務需要我們扮成什麼角色,我們就去努力學習這門手藝以及相關知識,至少提前一個月混跡於目標身邊,再尋找合適時機,按照僱主要求給目標安排最合適的死法。
然而這一次頭兒派給我的,是刺殺皇帝的任務。
說實在的,我是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接這麼個費力不討好的任務,但奈何頭兒說了,事成了錢分我一半,再讓我歇三年,月俸雙倍。
看在漲月俸的分兒上,我同意了。
頭兒跟我一起制訂了詳細的混入皇宮計畫,然後轉頭把我賣進了青樓。
是的,賣進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