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贈予我十六歲的生辰禮。
那年,我剛懷了蕭澤。
十八歲的蕭銘初為人父,喜不自勝,刻了這枚玉佩給我,說一生一世都不負我。
但如今,他將這許諾換了旁人,這枚玉佩,也該換個新主。
我平靜地解釋著,仿佛沒有看見蕭銘怔愣的神色。
他說:「你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捧起那枚雕花玉佩,遞到蕭銘面前:「還君明珠。」
蕭銘沉默良久。
他深深地看著我,問道:「你在怪我?」
我搖了搖頭:「世上的感情之事,都是勉強不來的。何況妾身不能長伴太子身側,有夢菡姑娘替妾身照顧太子,照顧澤兒,妾身也能安心。」
蕭銘皺眉:「你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麼說不能長伴在我身側?」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時還跟我裝瘋賣傻,漠然道:「世事無常,妾身的身子自己清楚。」
我前世死時,不到二十七歲。
遍地的黃花零落,我如風中殘燭躺在床上,身邊隻有鄰香一人。
我追求的,渴望的,愛的,恨的,都如我指縫穿過的日光,虛無縹緲,不留痕跡。
到頭來,我什麼都沒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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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爭了。
蕭銘眼中閃過一抹悵然。
他抬手,去接玉佩,卻在快要碰到時移開。
「這枚玉佩既然已經送給太子妃,就斷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還是——」
蕭銘話音未落,我手裡的玉佩就叮當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他愣住了。
我也有些意外:「妾身以為,太子會接住的……」
看見他伸手,我剛好松手。
誰知他突然反悔,玉佩便直接掉到了地上。
蕭銘看著那兩半碎玉,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他蹲下身,把碎片撿了起來,道:「孤重新給太子妃換一個新的。」
我說不用,但蕭銘沒聽進去。
七天後。
新的還是送到了我房裡。
我看見那塊熟悉的雕花玉佩,神色古怪。
這枚玉,不是前世蕭銘送給夢菡的嗎?
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興致缺缺地把玉扔到了一旁。
算算時間,夢菡該懷孕了。
08
果然。
半月後,府裡的太醫秘密告訴我,夢菡有喜了,孩子是太子的。
我讓他開幾副安胎藥。
鄰香不懂我為什麼如此忍讓。
她憤憤不平:「這小賤人趁您生病勾引太子殿下,肚子裡還懷了孽種,您為何不懲治她?!」
我何嘗沒有試過懲治她。
前世,知道夢菡懷孕後,我就發作了,逼她落了孩子。
可蕭銘恨我,蕭澤怨我。
向來疼愛我的皇後娘娘也責怪我。
她說那是太子好不容易得來的子嗣,就算不喜歡那丫頭,也不該對孩子下手。
又說我嫁給太子十二年,正值年輕,卻在生下澤兒後,再也沒有懷上過一兒半女。
我不生,難道不讓其他人生嗎?
皇後道:「太子妃,你自己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
我沒擋刀時,為了生下蕭澤就九死一生。
現在又哪裡還有能力再孕育一名子嗣?
我將這個道理告訴鄰香。
鄰香哭紅了眼眶:「可我就是為您不值,憑什麼,憑什麼她能取代您?」
從我回來開始,蕭銘就沒有在我這裡留宿過。
他在誰的身邊,不言而喻。
我無奈地為鄰香擦去眼淚:「隨他吧,反正我對蕭銘也沒有幾分感情了。」
鄰香一怔,錯愕地止住了哭泣。
我重復道:
「真的,我發現我沒有那麼喜歡太子了。
「等明日一早,我就進宮,請皇後娘娘恩準我去楓山別院養病。」
府裡留下的一堆爛攤子,就留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09
我心意已決,哪怕是面對皇後的挽留,仍沒有退步。
沾了辣子水的絲帕輕輕一點,我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娘娘,您不知道,太子的貼身侍女有了身孕。妾身一看見她,便心中煩悶,鬱結於心。
「藥王谷主說,妾身這病需得靜養,不能受情緒的刺激。
「請娘娘恩準,讓妾身去楓山別院養病吧。」
提及府中侍女有孕的事,皇後的面色變了幾變。
她憐惜地看著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我露出一個略帶苦澀,卻十分懂事的微笑:「都是為了太子的子嗣著想,妾身不委屈。」
皇後欣慰,賞下黃金千兩,讓我一道帶去別院,好好養病。
我含著淚點頭,回到太子府後,便迫不及待收拾好了東西。
最後接到通知的是蕭銘。
他臉色難看:「怎麼又要走?」
我說:「養病。」
他問:「府裡不能養嗎?」
我有些詫異。
按理來講,我離開,不是更方便他和夢菡培養感情嗎?
看見蕭銘眼裡翻湧著莫名的情緒,我道:「那裡清靜。」
說罷,越過他,我看向蕭澤。
蕭澤低聲問:「母親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我也不知道。」
我揉了揉他的頭:「好好保重。」
馬車在府外,除了太醫,我隻帶了鄰香和幾個常用的下人走。
出發時,一個嬌俏的少女站在送別的人群裡,從我眼眸掠過。
那是夢菡。
這個世界的女主。
我在她生命裡,隻是個無足輕重的配角,寥寥幾句就寫盡了一生。
她在我的生命裡,同樣如此。
10
我就此在楓山住下來。
這裡僻靜清幽,風景秀麗,彎彎曲曲的山道下,是一條清澈寬闊的河流。
正值秋日,滿山紅楓如火。
我在這裡,沒有規矩束縛,也不用看旁人臉色,過得愜意無比。
太醫說,我身體恢復得很好。
聽到這話,鄰香臉上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憂愁,到現在滿是欣慰。
她不再提起太子府,但府裡的事,還是會從去城裡採買的小廝嘴中傳過來。
夢菡懷孕了,為了孩子著想,必須早點給她個名分。
因此蕭銘納了她做妾,而不是像上輩子那樣,等我死後,再風風光光娶她做了太子妃。
京中關於她的流言四起。
貴夫人們不太看得起她的出身,自然也不會宴請她。
她現今雖然是太子後院裡唯一的女人,可地位更改,遠不如前世那般幸福。
直到後來,她生下了兒子,蕭銘給她提了位分,做了良娣。
我仍是沒有回去。
到了第二年末。
皇後派人來問我,身體養得如何了。
我躺在床上,蒼白若雪,咳嗽道:
「冬日風寒,我全身冷硬如冰,無法下地行走。又恐將病氣帶回去,傳給太子和澤兒,望娘娘寬恕,允我繼續留在此地休養。」
如此,打發了來人回去。
11
第三年開春。
天氣暖和些了,我出門散步。
卻見路邊的草叢染了血色,躺著個受傷昏迷的青衣少年。
他長得俊秀,雖雙目緊閉,可我仍看出他的面貌有幾分熟悉。
於是帶回住處請太醫醫治,多副良藥下去,他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身邊的下人都靜了。
這位少年,居然長得與太子有六七分相似。
而我和太醫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謹慎。
如果說少年和太子六分相似,那和當今聖上,就有八分了。
可皇子之中,我從未見過他。
「你醒了。」
我溫聲開口,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是你救了我。」他說。
我點了點頭,順其自然地問起他的身份。
少年沉默一瞬,道:「你叫我阿霽吧。我是個殺手,無名無姓,霽是我的代號。」
說罷,他看向腰間的劍。
周圍人倒吸一口涼氣,捂嘴驚詫。
鄰香緊張地低聲問我:「太子妃,此人太過危險,不如將他送走?」
我看了看他的傷,又瞥了眼他蒼白清冷的臉。
「後面有人追殺你嗎?」
少年抬眼,搖了搖頭,寒聲道:「殺我的那些人,都被我解決了。」
我松了口氣:「既然如此,你先留下來把傷養好吧。」
少年道:「夫人不怕惹來麻煩嗎?」
我道:「怕,不過救都救了。」
不如好人做到底。
我轉身出去,喚來下人,讓他傳信給我兄長,好好查查這少年的真實身份。
和聖上長得那麼相似,我不相信是巧合。
12
幾日後,阿霽能自如行動了。
從下人口中,他亦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從京城來此地療養的太子妃。
為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他在這裡當起了護衛。
每日在周圍巡邏,飛檐走壁,身似無痕。
雖然沉默寡言,但武藝高強,莫名讓人安心。
我問他:「阿霽,你想不想找你的親生父母?」
阿霽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尋過,沒找到,早就忘了。」
「是麼......」我想到兄長今早送來的信件,莫名有些緊張。
如果,他真的像兄長所說,腰後有胎記的話,那他可能就是……
我有些為難。
怎麼才能看到他的腰後?
總不能直接命令他脫衣服吧?
要不還是找個護衛,趁他洗澡的時候看看好了。
我斂下心緒,琢磨起來。
可一連幾天,都沒有人看見過阿霽洗澡。
據護衛說,阿霽總是半夜出去,到河邊去洗。
他警惕敏銳,哪怕有人發現了想跟過去,也會被阿霽發現。
我又去問太醫,醫治時,可發現什麼胎記沒有。
太醫說,阿霽傷在大腿,看不到腰後。
沒辦法,我隻好自己制造機會。
「阿霽。」我端來一碗湯,「這是鄰香新做的,你嘗嘗。」
阿霽奇怪地看著我:「不用。」
但我卻執意遞給他,然後假裝手軟,把甜湯都灑到了他身上。
我故作驚訝:「啊,弄臟了!阿霽,你去偏院換身衣裳吧。」
阿霽漆黑如墨的眼珠深深看著我,那一瞬間,我感覺他已經看出來了。
不過他還是沒說什麼,徑直到房中換了衣服。
我早就安排在屋頂觀察的人告訴我,阿霽腰後的確有一塊胎記。
年齡特徵都對得上,阿霽的身份呼之欲出。
13
我準備修書一封,將此事告訴兄長。
卻不想,別院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時阿霽就在我身邊,我們三人的視線,就這樣不經意撞到了一起。
我:「……」
阿霽:「……」
蕭銘:「?」
剎那間,院子裡寂靜得可怕。
蕭銘原本冷靜的神色瞬間變了,他雙眼泛紅地盯著阿霽,咬著牙從嘴裡吐出一句:
「他是誰?」
阿霽不語,冷冷地看著他。
蕭銘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目光移到怔愣的我身上,指著與他相似的少年,重復道:
「他是誰?!」
這場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捉奸的。
我反應過來,皺了皺眉:「他是這裡的護衛,太子,你怎麼來了?」
此刻他不該好好待在太子府嗎?
來這裡做什麼?
蕭銘胸膛起伏,壓抑著怒氣,皮笑肉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