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氣,說:「因為,這裡還有一個人值得我守護,為了這個人,我願意重回燕門。」
我怔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江蕪,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他不再看我,勒緊韁繩,打馬而去。
「蕭泊言!」
我在塵土裡追著越來越小的人影,嘶喊著:「你到了要給我來信!你別把我忘了!」
無人回應。
黃沙漫天,我終於再也看不見他了。
回到家後,祖母震怒。
「阿蕪!你去送那罪臣做什麼?你這樣做,會給江家惹來多少猜疑你知不知道?」
我靜靜聽著訓斥,等到祖母說累了,才伏地磕頭。
「祖母,阿蕪知錯了,請祖母罰阿蕪吧。」
「又來又來,我罰你做什麼?」
祖母落了淚,走下來,將我抱在懷裡。
「阿蕪,江家隻你一個獨苗苗,你還要祖母怎麼疼你呢?我罵你也好,訓你也好,都是為著你的前途,你怎麼就不聽祖母的?」
我靠在她懷裡,喃喃道:「我知道啊,祖母,我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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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知道,就聽祖母的話,一切由祖母安排就是,你安穩度過一生,不好嗎?」
「好。」
我點點頭,抱住了祖母。
我決定乖乖聽祖母的話,再也不惹她生氣,接受她的安排。
這天過後,祖母又開始張羅起了我的婚事。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裡見到了林驚羽,得知了他要回鄉去娶小啞巴的事,一轉頭,又來找我質問。
我撲通就給她跪下了。
隻要我跪得夠快,她就來不及生氣。
「您別為難人家林驚羽了,他有心上人,祖母,換一個吧。」
她這回隻是嘆了半天的氣,就放過我了,頭疼半天,決定從別家再挑個好兒郎出來。
就在這時候,我居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北方的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吳小江。
一瞬間,我便明白,這是蕭泊言怕信被人截去,才用了化名。
我打開信封,裡面掉出來幾支我從未見過的花花草草,還帶著香。
信裡面,蕭泊言給我細細描述了燕門是什麼樣的,燕門人吃什麼,穿什麼,平日裡愛幹什麼。
信的最後,他還祝我覓得好郎君,將來成婚,寄一壇酒給他。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寄信給我,抱著一把紙,哭了半天,然後趕緊回信,囑咐讓他常來信,然後託人偷偷遞了出去。
他收到了,後來,竟真的常常寫信來。
關於他每日吃了什麼,見了什麼,事無巨細,都寫給我。
讓我在平靜枯燥的京城裡,有了盼頭,也有了牽掛。
這樣平靜的日子,到了十月,就被打破了。
因為,蠻族突襲燕門了。
我不知道具體戰況,隻聽說,一夜間,死傷無數。
而皇上,決定舍棄燕門,遷都南下。
這便意味著,燕門從此以後,將陷入前有敵軍,後無援手的絕境。
我瘋了一樣地往家裡跑,想問我爹是不是真的。
到家時,所有人都在收拾東西了。
祖母拉住我,好一頓訓:「嬌嬌!急死祖母了,你跑哪裡去了?快收拾東西,咱們日落前就要走了。」
「祖母,朝廷當真要南下?」
祖母嘆了口氣。
「朝廷安逸了幾十年,太久沒有打過仗,會打仗的人沒幾個了,誰也沒有信心,南方山水縱橫,易守難攻,為了保住更多人,為今之計,隻有遷都南下了。」
我急了:「那燕門呢?燕門的人呢?他們怎麼辦?」
祖母濕了眼眶,不說話了。
我爹嘆道:「他們為國而死,乃是無上光榮,會被永世銘記的。」
「誰要這狗屁光榮啊!我要他們活著!」
我哭喊著,從未有過的勇氣湧入,我向外沖去。
「嬌嬌!你去哪?你該不會要去尋那罪臣吧?嬌嬌!」
祖母為了追我,差點摔倒。
我回頭看她,哭著給她磕了個頭:「祖母,原諒嬌嬌,這次又不聽話了。」
我起身要跑,被護衛攔住。
幹脆抽刀抵在喉頭:「再上前一步,我便自刎於此!」
祖母被我爹拉著,哭得差點暈過去。
「嬌嬌,放下,你這是要祖母的命啊!」
「對不起,對不起。」
他為我重返燕門,我若南下,餘生都不得安寧。
沒人敢上前,我奪了一匹馬,直奔燕門。
我日夜奔襲,中途換了好幾匹馬,才終於在十日後,抵達燕門。
馬停了,我也倒了下去,艱難喘息,幾乎死掉。
小兵上前查看,不敢放我入城,我隻能抓住他的褲腳求他:「你告訴蕭泊言,江蕪求見。」
小兵急忙跑進去。
一炷香過後,城門打開,一身血腥味的將軍向我奔來。
「江蕪!」
他雙手顫抖,將我抱起,驚喜,卻又惱怒。
「你來幹什麼?你好好跟他們南下就是,你跑到這裡幹什麼!」
我咬著牙,眼淚一顆一顆連著往下掉。
「蕭泊言,我來跟你一起死。」
他眼眶瞬間紅了。
「誰要你跟我一起死了?」
「你若不肯,我現在就死。」
「江蕪,你叫我拿你怎麼辦……」
他抱緊我,滾燙的淚珠子落進我頸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來對了。
燕門防守形勢嚴峻,半月前那一仗後,元氣大傷,卻根本沒有時間休整。
蕭泊言帶我去了關口。
士兵們正在修補城墻。
而數裡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敵軍帳篷,壓得人喘不過氣。
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燕門大概,真的會守不住。
可是,我不怕,起碼這一世,我就算死了,也不冤。
這天晚上,我睡蕭泊言的房間。
天氣已經冷了,洗過澡後,我瑟瑟發抖,鉆進了被窩。
蕭泊言進來後,盔甲都沒有脫,便坐在了在床邊的地上。
「你不上來?」
他閉著眼,看也不看我。
「乖乖睡你的覺。」
「我不。」
我伸腳蹬了蹬他,學上一世江辭月哄蕭澤的樣子,撒起了嬌:「泊言哥哥,冷,我睡不暖。」
蕭泊言輕輕嘆了口氣,卻還是不看我,起身要走:「那我去給你弄一盆炭火來。」
「別,炭火金貴,多可惜。泊言哥哥,你看,這床這麼大,剛好能睡兩個人呢。」
他耳朵瞬間紅了,喉結動了動,強忍著沒有回頭:「阿蕪,你不要再惹我了,我怕我會做出什麼來。」
「做出什麼?」
我坐起來,抱住他的腰。
「我隻身前來,本就已經打算將身家性命全部託付於你了,蕭泊言,你當真不懂?」
他倏地睜了眼,回頭看著我,目光如獸。
「你不怕將來後悔?」
「我的將來,就是你的將來,蕭泊言,你不是讓我欺負你嗎,來,讓我欺負欺負。」
「阿蕪,你真是個妖精。」
他目光遊離在我唇上,終於忍不住,低頭吻了下來。
後面的事,自然不必說了。
再後來,我換上了小兵的衣裳,在城中幫忙。
蠻族幾乎每天都會發起攻勢,但每一次,都被我們扛住了。
直到十一月中旬,蠻族的一個千人部隊跋山涉水,繞開關口,殺到了我們後方,切斷了我們唯一的補給路線。
燕門,終於成了一座孤城。
蕭泊言仍舊拼死抵抗,隻要燕門不破,蠻族的大部隊就不能南下,關內百姓,便多轉移一些。
他曾經說,後面的國土,不值得他守護。
可現在,他讓我安心,他說,他會為我守到最後一刻,直至喋血城下。
十一月底,矢盡糧絕,我們真的守不住了。
我餓得兩眼發黑,在城墻角昏了過去。
我想,我大抵是要死了。
混沌中,腦海裡卻突然響一個聲音。
「江蕪,醒醒。」
「醒過來,別就這麼死了。」
我喃喃回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江蕪,醒過來,別死,你能重生,是有人在地君座下悔過十年,用自己往後十輩子的福氣換來的,別死。」
「誰?誰換的?」
我猛地驚醒,那聲音卻消失了,再細想,我竟記不得那是男人的聲音,還是女人的聲音。
用往後十輩子的福氣,換我重生?
誰會那麼做?
剛才那聲音說,悔過十年,那麼便說明,那人有愧於我?
我腦海裡竟浮現出太子的臉來。
不會是他的,他怎會後悔呢,晦氣。
大概隻是個夢,我不再想,爬上城樓去找蕭泊言。
與他坐在地上,又熬過了一夜。
第二日,是真的熬不動了,我們坐在城樓上,眼看蠻族再一次向我們發起進攻。
他的手已經快沒力氣了,握住劍時,抖得很厲害。
好在,我們並非要去殺敵,而是,自戕。
為了不落在蠻族手裡受辱。
「後悔嗎?」
「不悔。」
他笑著親了親我的額頭:「阿蕪,此生能與你共赴死,是我之幸。」
他抬手,劍抵喉頭,我亦拾起短劍,與他共赴黃泉。
殘陽如血,角聲震天。
我與他相視一笑,閉上眼。
就在這關鍵時候,後方竟突然傳來小兵的呼喊。
「將軍!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我與蕭泊言猛睜開眼,一時不敢相信,急忙看向後方。
塵煙漫天,遠處,成千上萬的騎兵向關口奔襲而來。
我和蕭泊言急忙沖下城樓,前去迎接。
騎兵漸近,我看見領頭的,是一威風凜凜的白衣將軍。
我雙眼發昏,看不清人臉,直到那白衣將軍嘶聲呼喊道:「嬌嬌!嬌嬌!」
祖母!
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踉蹌著向她迎去。
她翻身下馬,向我沖來,臉上濺滿鮮血,幾乎辨不清容顏,隻有熱淚,沖刷出兩道白痕。
她將我抱住,泣不成聲。
「嬌嬌,祖母來了!你怎麼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都怪祖母,沒能早些籌齊兵馬,讓我的嬌嬌受苦了。」
「祖母,真的是你。」
我嗚咽著,回抱住她:「祖母,你怎麼來了?你年邁體弱,怎麼受得住這般折騰?」
「我是老了,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我是驅蠻族於千裡外的女侯爵,就算老得隻剩一把骨頭,也還能戰!」
她不再多言,一把將我推給蕭泊言:「照顧好我孫女。」
而後翻身上馬,喝道:「開城門,迎敵!」
殺聲震天,金戈鐵馬耳畔過,黃沙裡,祖母長槍直入,所向披靡。
這一仗,打了足足一整天,祖母帶著人,再一次,將蠻族驅逐至數百裡之外。
我聽聞,敵軍中有老兵,瞧見祖母,不敢相信她竟是傳聞中的女將軍,以為鬼神降世,嚇得棄械而逃。
三十多年前,女將軍怒屠蠻族,被奉為神話。
而今日,神話,又一次降臨在了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