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五年紀念日,我說要給靜之一個盛大的婚禮。
我特別遺憾當年結婚時沒有給她一場婚禮。
然後婚禮當天,她收到一條短信,匆匆忙忙地跑了。
我穿著笨重的婚紗追出去,她安慰我道:“知意,公司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我得先去。”
她撒謊都那麼拙劣,可我卻沒有拆穿她的想法了。
因為我得了癌症,時日無多。
1
許靜之不知道,我先她一步收到資訊。
彼時我正坐在化妝鏡前,微信提示音響起,我打開手機就看到了那句:“趙知意,我以後都不會打擾到你的人生了,你滿意了?”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到旁邊的許靜之低頭看了一下手機,然後神色慌張地沖了出去。
她一向冷靜自持,我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樣子。
我起身追出去的時候,甚至差點被裙擺絆倒,但還是撞到了門框上,膝蓋火辣辣地疼。
她看都沒有看我,關上了車門,隻留下那句話。
為了這場婚禮,我拒絕了醫生的化療建議。本想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完成沒給靜之舉辦婚禮的遺憾。
可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有那麼一瞬間,我想馬上逃離這裏。
但是我看著那些張望的眼光,我們不是一對新人,走流程一樣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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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結婚幾年後,慎重考慮後邀請的比較親近的人,總共也不到六桌人,是我們雙方的親友。
裏面坐著的還有我讀書時候的室友、工作生活的好友,她們從很遠的地方來,滿足我那顆矯情的心。
我僵硬地轉過身子,一個一個去招待她們。
好不容易終於安置好所有人,我疲憊地躺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我媽突然打來電話罵道:“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哥哥都快死了,你還有心情辦婚禮?”
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平靜地聽著她宣洩。
費了點時間才理解清楚,原來宋慕抑鬱症發作,在學校樓頂割腕自殺了。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我的聲音道:“新郎不是已經去救她了?還要我怎麼做?把我殺了給她洩憤?這樣她的病就會好了?”
還有一句我沒有說出口,我活不了多久,也沒幾天了,你們很快就會滿意了。
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不想在最後的日子見她們任何一個人。
“你在說什麼話?你老婆都看不下去,一起長大的姐姐要死了,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你怎麼這麼冷血?”
我媽繼續罵著,她不知道剛剛我為了說出那句話,整個喉嚨都有一種灼燒的疼痛。
我忍著咳嗽掛了電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像個女鬼一樣。
隻要一遇到宋慕我就輸了,她總能輕而易舉地奪走我的所有。
宋慕是我舅舅的兒子,舅舅舅媽出車禍後,就一直收養在我們家。
從此以後,我每天都能聽到這樣一句話:“宋慕已經那麼可憐了!你為什麼還要和他爭?你就不能讓讓他嗎?”
2
晚上許靜之一臉疲憊地回來,我正在處理膝蓋上的傷口,其實我都懶得處理,但是似乎有點嚴重,現在一丁點的炎症都能讓我特別痛苦。
她慢慢坐到我身邊道:
“知意,對不起!今天真的是個意外,你別生我氣了好嗎?”她的眼神看起來真摯極了。
如果不是事實擺在我眼前,我真的又會被這樣的眼神矇騙。
“許靜之,我們離婚吧!我很累了!”我不想再看她,低頭繼續處理傷口。
很快將紗布纏好,她突然壓過來將我緊緊抱住。
可能是做了壞事的人恐慌,她將我圈得很緊,甚至碰到了我的傷口。
我嘶了一聲,她才慢慢鬆開我,蹲在我面前真誠地道:“小意,我們會有很多個紀念日的,『離婚』這個詞真的不要隨便說出來,很傷人。”
“許靜之,今天下午已經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體面了。”我和她四目相對,直視著她道。
她愣住了一下,而後表情慌張得不成樣子。
“知意,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當時情況實在太緊急了,我必須趕過去,但是又不敢和你直說,我就是怕你誤會,我……”
許靜之第一次講話都結巴了。
“許靜之,你在怕什麼?我有那麼恐怖嗎?還是說你們都怕我欺負宋慕,現在還怕我欺負你?”我都氣笑了。
“知意,你現在情緒太激動了,我不想和你吵。”
她逃避這個問題,躲進了衛生間洗澡。
我沒理她,進了書房,關上房間的那一刻,我感受我的手都在發抖。
我躺在床上,眼睛睜著盯著房間的天花板,我是很難入睡的,每天隻睡得了三四個小時。
其實,我早就該清醒了。
宋慕是許靜之揣在心口的太陽。
我遇到許靜之的時候,她已經和宋慕分手了,她從沒有給我看過她前男友的照片,我隻知道那段感情令她很難過,但我不知道她的前男友竟然是宋慕。
我們都彼此默契地什麼都沒有提。
直到我和她領證後,有次過年回家,宋慕剛好也回來過年。
那天宋慕也在,我第一次見許靜之慌了神色,讓我心裏十分不安。
我想過去問許靜之,但是每次提這個話題,她都以過去的事不怎麼好,提起來隻會令人不開心打斷了。
而且過完年以後,宋慕就出國留學去了,去學他熱愛的小提琴。
我爸媽為了支持她,把房子都賣了,搬回了鄉下住。
我當時說不清那種感受,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宋慕可以去學昂貴的音樂課,而我連補課費都拿不出。
我媽媽知道宋慕要繼續進修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滿臉的自豪,說沒想到我們家還能有個音樂家。
那個時候許靜之在我旁邊,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道:“在我眼裏我老公才是最好的。”
我也對她毫無保留,手機隨便她看,銀行卡也交給她保管。
她胃口不好,我專門去學了怎麼做菜,每天下班回家給她做。
晚上我們在牽著手一起散步,那時候的日子簡單純粹,我以為會一直這樣。
然後宋慕回來了,她沒有成為知名的音樂家,她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
他的手臂上都是用刀割出的一道又一道的疤痕,我媽抱著她哭得不成樣子。
他來找我,滿臉憔悴道:“知意,我後悔了,你把靜之還給我好嗎?”
我覺得這個事情簡直荒誕得不成樣子,他習慣了隻要一開口,我就必須退步。
我沒理他,隻當她是個瘋子。
他和許靜之在一起過,是他當年親口告訴我的。
我猶記得那年除夕,四處都是煙花盛開,他說要和我一起去看煙花,拉著我出去。
許靜之在屋子裏陪著老人們打牌。
我被宋慕拉著不停地走。
3
走了好遠好遠,在一個公園的長椅前他拉著我坐下,他自顧地說著從前,感歎道:“知意想不到當初那麼小的一個人,現在居然結婚了。”
我一時吶吶的,不知道說什麼。
而後,他突然轉換了語氣道:“知意,你一直很討厭我對吧?
“說話啊!”
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你討厭到要去和許靜之結婚,僅僅因為她曾是我的女朋友。”
一瞬間我覺得手腳都發涼了,他竟然是許靜之的前男友,我們才領證不到一個月。
天地良心,我要是知道他們在一起了,我一定有多遠躲多遠。
可我不知道啊!許靜之闖入我的世界,她說她有多喜歡我,她陪著我度過那些最艱難的日子。
“我不知道你們在一起過。”我最終還是解釋道。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自顧地往前走。
沒幾天,他就去追逐他的音樂夢了,臨走時還給我發了一條短信:“你讓了我這麼多次,我讓你這一次吧!”
我拿著這條短信和許靜之大吵大鬧,什麼叫讓給我。
許靜之要是放不下就和他繼續在一起,就當我認錯了人。
許靜之大喊無妄之災,她拿出手機給我看道:“知意,你不能這樣對我,我也不知道你們的關係。”
“知道我們的關係你會怎麼樣?”
“我會早一步和你在一起,看見他就躲,閉上眼睛看都不看。”她一邊說著閉上了眼睛。
我被她逗笑,她趕緊將我緊緊抱住。
後來的幾年,宋慕也確實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我甚至都快忘了這件事了。
直到他學業結束,身心俱憊地回來。
那個時候宋慕每天都喊冷,可能也和他回來是冬季的關係,我媽愁得添了好多白髮,我甚至都給她介紹了幾個我知道的醫生。
直到我看到許靜之看她的眼神,我騙不了自己心疼一個人的眼神怎麼能藏得住呢?
我感覺好像有一根鋼針刺入我的心臟,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質問她,她第一次發火:“夠了!趙知意,他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在鬧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逃避,我丟下她獨自回了家。
我短暫的不去想這件事,那麼久的感情、那麼久的陪伴讓我自我欺騙著做夢。
後來她出差去西藏,回來正好是元旦,我們一起去我爸媽家送禮。
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看到她拿出一袋子藏紅花遞給宋慕道:“聽當地的人說這個泡了就不冷了。”
而後又在宋慕詫異和感動的目光下,拿出一個平安符道:“據說這個也可以保佑人平安順遂。”
我全程沉默著沒說話,隻覺得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爸媽每次外出給宋慕買一大堆禮物,而我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回家的路上,許靜之來拉我的手,我不停地掙扎著,突然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在我的無名指上戴上了一個銀色戒指,我有些詫異。
她卻捏了捏我的臉道:“我們家知意是釀醋的嗎?藏紅花是媽拜託我買的,平安符是順手拿的,她們說你哥哥可能是撞邪了。”
“可是戒指是我選了很久的了,有我在,你會一直平安的。”她說情話的時候一向很動人。
我突然親了親她的額間道:“靜之,我們辦一場婚禮吧,一直很抱歉沒有給你這個。”
我們四目相對,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之前都是我的錯覺,她是愛我的。
那一刻,我特別特別想告訴她。
她出差那段時間,我的失眠更嚴重,常常嘔吐。
去醫院檢查,拿到確診單的時候,我是真的不相信的,這麼可能?我還這麼年輕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怎麼可能?
我換了好幾家醫院,都得到一樣的結果。
我拿出手機很想告訴她,可是我無法鎮靜下來,我連自己都無法面對。
我不知道和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醫生問我為什麼不早來。
我說大學期間就是這樣,一焦慮就嘔吐。
我大學的時候,我媽因為供著宋慕,實在拿不出錢給我了。隻給我交了學費,她每天都給我發消息、打電話,讓我要努力,讓我要認清楚家裏的情況。
有時候早上六七點鐘我就接到她的消息,問我有沒有兼職,有沒有掙錢,獎學金能拿到嗎?
她說她很焦慮,家裏一直存不下錢,以後養老怎麼辦?
我反問她為什麼那還供宋慕去學那麼貴的音樂,她生氣地罵我道:“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小氣,要一直糾著宋慕不放,宋慕好不容易有個理想難道她不該支持下嗎?”
“那我呢?”
“你還要怎麼樣?我已經供你讀大學了?你要逼死我嗎?”
她要去讓宋慕過她想要的生活,以我的生存為代價,但是她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她隻會說:“我生了你,還養了你,你還要怎麼樣?”
我每天都在擔心生活費,怎麼掙錢?怎麼把我的簡歷弄得更好看,怎麼找更掙錢的工作。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許靜之,她安撫著我,理解著我。
後來她陪著我創業四處跑,為了省錢我們買二十多個小時的站票,她買了兩個小凳子,我們彼此相擁著坐著。
她總是對我說:“我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可現在我沒有日子過了。
4
許靜之不知道婚禮那晚回家的時候,路過不遠處的珠寶時,我突然感覺名字有些熟悉。
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拿著無名指上的那枚銀色戒指去問銷售這枚戒指。
那是個年紀很小的小女生,她臉色有些紅道:“這枚戒指啊?就上周天晚上,我們都快關門了,一個女士剛下飛機匆匆忙忙來給她丈夫買的。
“她一定很愛她的丈夫,不然怎麼會那麼慌呢?”
“這麼慌是做錯了什麼事嗎?”我輕聲說著,不知道要說給誰聽,她尷尬地愣住。
我轉身離開了那裏。
我說她怎麼會突然買戒指,快回家的時候給所有人買了禮物,唯獨漏了我,怕麻煩,也許有幾分愧疚,買了一個昂貴的戒指給我。
我那些感動顯得如此可笑。
那些夜晚,我無數次害怕,想告訴她,想告訴她我的病情,想要獲取那一點點本不存在的暖意,不過是我自作多情。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可門突然被打開,許靜之在我嘴唇上親了一下道:“小意,到底要怎麼樣你才不會多想?”
劇烈的反胃湧上我的喉嚨,我暴然掙開她,跑到洗手間大吐特吐。
她像是受到了羞辱:“趙知意?你在做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沒理她,癱軟在地上。好不容易找回力氣站起來,用冷水沖了一下臉道:“離婚吧!我是認真的。”
她扔給我一張帕子,而後轉身道:“你做夢!”
我看著她倉皇而逃的背影。
默念道:“你會的。”
5
我去醫院打了止疼針,我現在連止疼藥都吞不下去。
然後直接去了宋慕的醫院,我隻在他那裏坐下。
他就情緒激動得難以形容,自己扒了輸液的針管,血流得到處都是,沖我吼道:“趙知意,你到底要幹什麼?不能放過我嗎?”
我不說話,隻安靜地剝橘子,好不容易剝完,才發現我根本吃不了。
我現在已經在吃流食了。
我有很多東西想要嘗下,可我連這個都做不到。
我抬手遞給他道:“吃橘子嗎?應該很甜的。”我好想嘗下,即使酸的也行。
宋慕情緒卻更加激動,打掉我的橘子,哭得不能自抑。
我媽沖了進來,手裏還拎著給宋慕送的飯,我見那菜色有些熟悉,但是來不及深究。
她抬手就給了我一耳光道:“宋慕怎麼你了?你要一直糾著他不放。”
那一耳光打得我鼻血直流,我看著地上的血跡沒說話,起身出了病房。
我媽追了出來,想說點什麼。
最後拉著我道:“趙知意,你怎麼了?上火了嗎?最近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關你什麼事?”
“我是你媽媽!”她厲聲道。
“真的嗎?我不信。”我沖著她笑道,笑著笑著我的眼淚就出來了。
我不想和她說話,逃一樣地離開了這裏。
但是隻要許靜之一天不簽字離婚,我就要繼續來這裏。
大家一起互相折磨吧。
6
許靜之匆匆忙忙地回來,我正對著煮得糜爛的粥頭疼,嘗試著吞了幾口,都吐了。
我喝了點糖水,盡力地咽了下去。
“知意,你到底在做什麼?”她盡力壓制情緒,低聲問我道。
“可以給我煮碗面嗎?”許靜之的廚藝很好,做的面尤其好吃。
但是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我記不清是工作忙還是別的原因。
我實在是因為吃了好多天的流食,每天用一根吸管吸著吃。莫名地我想吃面,許靜之煮的那種,我去過很多飯館都沒有找到她煮的那種。
但是我知道我吞不下去的,可以聞聞也是好的。
“她都已經那樣了,你別去找她了好嗎?”她帶著祈求道。
她的話像一把刀子把我的心捅得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