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跟人飆車,年輕又狂,得罪了不少人,後來出了車禍,他昏迷了三四年,緊跟著因為飆車的事情,扯出他父親的齷齪事被抓了,他媽有點精神分裂,把你送進了福利院,他醒來可能過了好久才想起來他還有個兒子,後來他去找你,但他這人年輕的時候就是混賬,根本記不得你的生辰八字,出車禍之前也是保姆帶的你。”
“隔了三四年,他壓根不記得你的長相,他走投無路找到我,讓我去福利院認人。我當時氣瘋了,但我不能再把你交給他,後來我騙他說你被人領養走了,回來我跟陳計伸商量。他同意了,但是他要求我等你成年把你送出國。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怎麼可能那麼大度,真的不介意。”
嗓子眼發緊,在拉扯,陳路周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早在前幾天,他就已經把嗓子喊啞了,那種極度崩潰和絕望的情緒,他早已經在知道真相的那天消耗幹了,那會兒他心裡隻有一潭死水,像一個木偶,眼裡也是,平靜得毫無波瀾,“所以你用八字當借口,騙他了?”
連惠嗓子也幹,說到最後,她喉頭哽咽,吸了口氣,但話語支離破碎,勉強撐著一絲力氣說:“沒有,陳星齊那陣確實一直發燒,我知道他迷信,就讓他找人算了算,有時候命中注定吧,那個算命的說,讓陳星齊認個幹娘,但我不同意,他說認個哥哥也行,說陳星齊命裡還有個哥哥,我當時和陳計伸都心知肚明,去福利院辦手續的時候,那時候你六歲,你絲毫沒有芥蒂,乖乖地對著我們叫爸爸媽媽,特別聽話。我突然不敢告訴你真相,我怕你反而對我有抵觸,也怕你一時接受不了,我想著等以後有了合適的機會再跟你說。”
她低頭自嘲地笑笑,盡管保養再好,皮膚看著吹彈可破,眼角還是暴露了魚尾痕跡,“你一直以來對我們都毫無芥蒂,你十歲那年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你跟陳計伸好得跟親生的一樣,甚至比陳星齊都好,我不敢打破這種平衡,所以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說。但陳計伸骨子裡還是個腐朽守舊的人,等他生意越做越大之後,他不僅開始防備你,他已經開始防備我了,無論我怎麼小心翼翼,他始終覺得,我雖然對陳星齊好,但是私心裡總是偏向你,所以那天你半夜給我打電話,我沒接,我確實沒在臺裡開會,是因為他在旁邊。”
“因為前一秒我剛掛了陳星齊的電話,他那幾天總嚷嚷著要買球鞋,我知道他沒正經事就沒接,陳計伸說我對陳星齊態度冷淡,結果後腳你就打來了。後來你問我為什麼堅持要送你出國,是因為我的態度越堅定,他才會越放心,我那時候總想,無論怎樣,陳計伸是我們母子倆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了,隻要順著他就行。”
車廂裡靜了兩秒,陳路周推門要下車,這會兒情緒已經淡了,但他也不知道要跟連惠說什麼,有些東西破了就是破了,誰也沒辦法粉飾太平,知道真相之後,他隻覺得自己好像完全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他整個人靠在後座上,先是看著窗外,停了兩秒,又仰頭看車頂,然後仰著腦袋靠在車座上,喉結冷淡地滾了兩下,嗓子發幹得緊,滾著都澀澀地泛著刺疼,整個人都帶著倦意,直冷冷地看著車頂,才疲乏地張開口,因為嗓子幾乎不出聲,像是卡了殼卻字正腔圓的錄音磁帶,自嘲地說了句:“人有時候還真的得愛點什麼,才能活下去。”
說話還是吊兒郎當,但卻像一條瀕臨幹涸的魚,心如死灰,已經放棄掙扎了,任由雨打浮萍,芭蕉散葉,比以往都消沉,卻偏又帶著一點至死靡它的狠勁兒。
連惠慘白著一張臉,卻笑了笑,說:“愛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更多時候,愛在某種程度上,隻是一種廉價感動和精神錯覺。”
陳路周隻是靜靜看著窗外,沒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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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周給陳星齊回了個電話過去。
那邊掛掉,彈了個視頻回來,但是沒看到腦袋,隻看到一堆堆積如山的卷子和作業本,桌上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個psp,陳星齊的聲音還沒到變聲期,是他們班最晚的一個,聽起來還是小孩音,“哥!”
陳路周在宿舍,舍友聽見這聲兒,還以為才十來歲,一看那桌上草垛一般的作業本,忍不住調侃了一句,“現在小學生作業還挺多啊。”
“初中生,變聲晚。”陳路周回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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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敞著腿靠在椅子上,身上就穿了件短袖,外套掛在椅背上,被他後背壓著,身型仍舊寬闊而高瘦,陳星齊一見他哥這熟悉的寬肩闊背就安全感油然而生,頓時想起以前窩在他懷裡打遊戲的樣子,隻想往他懷裡窩,眼饞地看著他寬寬的胸膛,“哥,你怎麼還穿短袖啊,北京應該下雪了吧?我看東北都下大雪了。”
陳路周翹著椅子晃了兩下,拿手機對著自己,沒搭理他,“我剛看見個什麼奇怪東西?你把手機對準你自己。”
陳星齊剛點開視頻的時候,忘記反轉鏡頭,所以第一下其實露出的是他的臉,他哥果然看見了。
“你染頭發了?”陳路周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屏幕,“這什麼顏色?”
陳星齊漫不經心地說:“黃綠色。”
“什麼路子?”陳路周費解地看著他問。
“氣死我爸的路子。”
陳路周無語地撇了下頭,懶得跟他講道理了,語帶調侃地問了句:“出過門嗎?”
“出過啊,染了都好幾天了。”陳星齊一邊玩著psp,一邊抬頭看了眼視頻說。
“沒人拿你當紅綠燈嗎?”
陳星齊說:“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我爸昨天開車差點撞倒我,是不是拿我當紅綠燈了?”
“他應該真想撞你吧。”
“管他呢,反正他現在就我一個兒子,撞死了沒人給他養老送終。”
“陳星齊,”陳路周這才正兒八經地叫了他一聲,聽見這聲,對面psp也放下來了,一副叛逆少年不聽管教的樣子看著他,當然陳路周也不管他聽不聽,直接點了兩句,“沒必要,你過你的,好好讀書吧,把頭發染回去。”
“那我能來北京找你嗎?”
“考上市一中,來北京哥帶你玩。”
“市一中,我又不是你。哥,你那麼聰明,到底吃什麼長大的啊?我們老師昨天還跟我們說,其實一般人努努力都能考上重點大學,但是如果要考上名牌大學一般人還真不行,對學習多少得有點天賦,然後我們老師說,能考上你們A大的,都是天賦異稟但是又極其努力的人。我很難想象你們這樣一群人聚在一起,都是在聊什麼,聊火箭發射嗎?”
陳路周懶得跟他扯了,“什麼都聊,天賦異不異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裡的人確實都挺努力的,你好好學習吧,實在跟不上我給你找個家教,慶大我們應該有同學。別跟你爸媽說,以後單線聯系。”
掛了電話,陳路周把手機丟桌上,回頭問了句剛剛那個插嘴的室友,“期中成績出來了嗎?”
期中隻考了幾門基礎課,專業課都沒考,微積分,英語這些。人文實驗班考得多一些,因為他們學得雜。
陳路周微積分96,英語滿分。
“你很牛了,晚來一個月,微積分還能考這個分數。”室友說。
但李科很震驚,“你微積分居然沒滿分?不能夠啊,你們微積分不是最簡單的麼?我剛還聽說人文院有個英語微積分全滿分,我還以為鐵定是你。談戀愛是不是受影響了你?”兩人當時正往校外走,旁邊來往都是同學,李科四下張望兩眼,然後悄悄湊到他耳邊鄭重其事、小聲說:“我聽說那什麼,破了處之後,智力和精力都會下降,你是不是太不節制了?”
陳路周:“……”
約的吃飯地點在學校對面的大排檔,他倆過去的時候,朱仰起早早坐在那敲碗等了,見就他倆,往後看了眼,“徐栀呢?”
陳路周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李科則自動自發地坐到朱仰起旁邊,陳路周靠在椅子上,先拿過旁邊空位上的塑料包裝碗筷給拆了,把塑料薄膜在手心揉成一團說,“在建館上課呢,等會兒過來。”
“過生日吃大排檔啊,你怎麼想的。”朱仰起說。
還坐在馬路邊邊,他看了一圈,四周人不多,不過也是這個學校的常態,周五要麼出去玩了,要麼都在圖書館。
“搞那麼隆重幹嘛?別嚇她了,生日而已。”陳路周無所謂地低垂著眼,說得輕描淡寫,然後把筷子給她擺好,才去拆自己的。
“行吧,就你會疼人。”朱仰起嘖嘖。
這家海鮮大排檔前些日子關了很久,最近又重起爐灶,聽院裡學長學姐說這家排擋有點他們家那邊的味道,徐栀沒吃過,陳路周就定了這。旁邊三三倆倆還有兩三桌,不過看著都是研究生從實驗室出來放風的,顯然也注意到陳路周那桌,忍不住看了兩眼,感嘆兩句歲月無情,想他們剛來那年也是如此有著星星般幹淨清澈的眼睛。
大排檔背景音樂放著最近很火的一首歌,《茫》。
朱仰起不喜歡這首歌,幾乎把孤獨詮釋到極致了,歌詞聽著也很扎心,什麼萬家燈火,卻沒盞燈留我。
李科拿了幾罐可樂回來,給陳路周滑了一瓶過去,又忍不住提一嘴:“哎,我剛跟你說的那個事兒,你好好想想啊。”
“想什麼?”朱仰起好奇問。
“沒,我倆打算參加數模競賽,但他最近狀態不佳,我覺得他談戀愛多少受了點影響,”李科好奇地問了句,“哎,你知道熱戀期一般幾個月啊?”
“三個月吧?”朱仰起說,“這得看人,這家伙難說,一年都止不定,他多少有點戀愛腦。”
“那不行,美賽到時候都結束了。”
陳路周樂了,嘆了口氣,把可樂擰開,回到剛才的話題,也大方承認,“總歸肯定沒高中那麼充沛了,精力上肯定會分點心的。”
“分什麼心?”旁邊的椅子被人拉開,徐栀一邊坐下,一邊好奇問道。
兩人穿得還挺搭,陳路周裡面一件灰色線衫和白色t恤疊套,底下露出一點白邊,下面一條松垮的黑色運動褲,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的立領外套,襯得整個人線條幹淨利落,徐栀也是一身黑灰,黑色呢大衣,黑色的小腳褲,裡面一件灰色線衫,線條卻柔和。
本來陳路周坐在那,單槍匹馬,帥得挺孤獨,也想象不出是誰能坐在他身邊。然而徐栀一坐下,畫面渾然天成。旁邊是雙一流的學府,路燈瑩瑩冉冉地照著陳舊泛黃的街道,旁邊馬路上橙紅色的車燈瀉成一條河,混沌澆離的畫面裡,也許是身上輪廓硬朗和漂亮的線條,襯得他倆格外清晰,看著清醒獨立,溫柔堅定。
陳路周靠在椅子上,一隻胳膊吊兒郎當地掛在椅背上,另一隻手搭在桌上,手腕上還綁著一根黑色皮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側著身看她,將她從上到下抽絲剝繭一般地打量了一遍,最後眼神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後的包上,意味深長、悠悠地扔出來一句,“你男朋友生日,真就空手來?”
馬路邊是白色欄杆,他們那桌就坐在欄杆邊上的,北京那會兒已經入冬,又恰巧是雙十一,校門口停著好幾輛快遞車,正在卸貨,徐栀往那邊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笑著回頭看他,目光落在他清瘦冷白的手腕上:“不是你說不用準備嗎?”
“行。”
不說話了,李科和朱仰起愣愣地看著他倆,但那人還是吊兒郎當地靠著,眼神一動不動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拿下巴懶洋洋地指了指她放在背後的包,“是不是在包裡?快,拿出來。”一副你不可能沒準備的樣子。
徐栀笑得不行,拿起他的可樂,喝了口,但還是說:“真沒有啊。”
“真沒有?”
“沒。”
陳路周倒也沒生氣,就是有點失落。但也知道徐栀最近忙,前幾天為了交專業課的期中作業一直在熬大夜,建築系是出了名的沒有周末系,作業交完她回寢室補了一天一夜的覺。
他人靠著,嘆了口氣,低著頭想了想,畢竟現在是熱戀期,他能理解,但為了杜絕自己以後因為這事兒跟她吵架,於是他努力說服自己,淡淡地抬了抬下巴,越過如流水一般密密匝匝、忽遠忽近的橙紅色車燈和正在忙忙碌碌卸貨的幾個快遞車,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環顧了一圈,發現附近也隻有一家籃球店,口氣卻又拽又冷:“你去給我隨便買個籃球,別買斯伯丁那些,不用太貴,就當生日禮物了。以後我要是拿這事兒跟你吵架,你就拿它砸我。”
徐栀低頭笑了下,陳嬌嬌還是陳嬌嬌。二話沒說,乖乖站起來去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桌上菜剛齊,幾人在聊期中成績,陳路周給她拉開椅子,手一伸,徐栀把一個籃球鑰匙扣放在他的掌心裡,還是斯伯丁定制系列,估計不比普通籃球便宜,他一愣,撂下筷子,狐疑地抬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