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冷緊勁,很有磁性。
徐栀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防盜門沒關,一抹斜長利落的倒影穿過門縫落在走廊上,這筒子樓設施陳舊,湫隘破敗,牆面汙水縱橫,卻莫名襯得那幹淨修長的影子有些吸引人。
牆角處丟著好幾張沾滿密密麻麻的蚊蠅貼,還有各種牌子的電蚊香,有些甚至都沒用過,看得出來這主人是個挑剔性子,不太好伺候。
女人再次開口:“那個女孩子,總歸是要跟人家說清楚的,你還是趁早——”
“嗯,我說了,您隨便,別說那不是我女朋友,要真是我女朋友,也沒關系,您說分就分。”可以說毫無求生欲。
房門虛掩著,徐栀透過窄小的門縫瞧見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氣質如蘭的中年女人,看不見臉。女人說話的聲音讓徐栀想起她媽林秋蝶女士,聲線幾乎一樣,溫柔銳利,生氣也是不緊不慢。她身上那件鵝黃色的碎花連衣裙,徐栀印象中,林秋蝶女士好像也有一件。
“你還狡辯!”女士有些火冒三丈,茶杯砰摔在桌上,“不是你女朋友,你把人帶家裡來?我要不過來,你們準備做什麼?還有你看看你身上穿得是什麼,我不是不允許你談戀愛,但是有些事情你別給我搞得沒法收場!那女孩的爸爸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的人。”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
“那不正好,你們也不用費勁心思找理由把我扔出國了啊。”
“你這是什麼態度!嫌我們管太多是嗎?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倒是說,別跟我陰陽怪氣的。”
影子的主人就背對著,站在玄關處。那人高瘦,仗著自己優越的身形,穿得很隨意,就很……“捉奸在床”,仿佛隻是火急火燎中隨便撈兩件衣服褲子胡亂套上。
上身是寬寬大大的球衣,下面還是印著一中logo的校褲,不過他肩膀寬闊平直,整個人是恰到好處的勻稱,雖然清瘦卻不單薄,線條流暢鋒利,典型標準的衣架子——這種級別的男生。
徐栀想起蔡瑩瑩確實說過,市一中不僅成績內卷得很厲害,連帥哥都內卷。
徐栀眼睛落在他印著logo的校褲上,相比較睿軍花樣百出的校服,一中的校服倒是一直都這麼規訓端正。
但那哥看起來顯然不是端正的人,他靠在門口的鞋櫃上,單手抄兜,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一隻腳懶懶地踩著個全是籤名的籃球,腳邊還丟著個大疆無人機,在他媽的瘋狂轟炸下,還能心平氣和地給自己點了份外賣。
“你又在點什麼!”女士顯然對他了如指掌,“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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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也不行?”他火上澆油地表示,“那回頭我問問醫院,當初我出生的時候是不是忘了告訴我,我是鐵打的。”
“你說話非要這麼刺嗎?”
他嘆了口氣,“哎,您第一天見我不就知道我是個刺了嗎?”
咋,出生的時候帶刀嗎。
女士大約是覺得自作孽,沉默片刻,話鋒一轉,“你昨晚一整晚都陪你爺爺待在派出所?”
“不然?對方不肯私了啊。”
“廢話,那是專業碰瓷,也就你爺爺手賤會上當,”女士頓了頓,見他不想對長輩發表任何意見的樣子,話題又繞回去,“剛那女孩,你是第一次帶回來還是你們已經——”
“服了,我說了她不是,您希望她是就是吧,我懶得解釋了。”不耐煩到極點。
樓道裡靜謐,蟬聲在窗外高亢嘹亮地叫喚著,試圖掩蓋一切不和諧的聲音,女士的聲音終於有些溫和下來——
“我不管你,反正你馬上要出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我處理好。還有,你昨晚在派出所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在臺裡開會,開到凌晨三點才結束,早上接到警察電話才知道,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嗯,理解,”他這會兒意外地很好說話,並沒打算跟她深究什麼,也懶得問那三點之後呢,抓了把頭發,像隻樹懶一樣,慢悠悠地從鞋櫃上起身,“我躺會兒。”
女士叫住他:“你等等,先換身衣服,陪我去趟蔣教授家。”
他大約是氣笑,後背無語地弓了下,又靠回去,“您幹脆送我進國家隊報個鐵人十八項算了。”
說這話時,陳路周不知怎麼冷不丁地回頭掃了眼走廊,視線與門外的徐栀自然相遇,但這會兒他沒在意,很快便轉回去,閉著眼人靠著,一副四大皆空的樣子,沒皮沒臉地跟他媽繼續負隅頑抗:
“媽,我一天沒睡了,我就是給您當三陪,那也得三班倒啊——”
“陳路周!你能不能給我正經點!”
真像,徐栀從小是個調皮性子,說話口無遮攔,林秋蝶女士的口頭禪也是:你能不能給我正經點?
他嘆了口氣,“哎,媽,您先別氣,我更不正經的還沒說呢,但是,我是不是從沒有忤逆過你們的任何意思,用朱仰起他們的話來說,我多少也算半個媽寶男,不論是出國還是復讀,隨你們高興,我也保證,以後交女朋友一定經過你們同意,可以了嗎?我可以去睡覺了嗎?”
“你真的不知好歹——”
中年女人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視線中驀然闖入一道陌生的面孔。
徐栀大約是太想念跟她母親唇槍舌劍的日子,這樣的盎盂相擊,聽得還挺津津有味、百感交集,徐栀就像一隻豎著耳朵的兔子,慢悠悠地踩著臺階往下走,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在“圍觀”。
陳路周筋疲力盡地仰頭長吐了口氣,無語又極其無奈:“媽,我真的很困——”
話音未落,大約也是看到母親眼神有些偏離他倆原本交火的視線軌道,於是蹙著眉不太耐煩地回頭。
天邊滾著火燒雲,夕陽像個丹青手,寥寥幾筆,映得整個狹窄的樓道熱烈如畫。
視線再次驀然撞上,兩雙眼睛其實都沒什麼情緒,冷淡至極,就好像夏日裡兩杯咕嚕咕嚕冒著白沫的冰啤橫衝直撞地混到一起,誰也說不清誰更烈一點。
這哥,眉眼輪廓都格外流暢,疏冷感很重,眼皮和嘴角都很薄,不笑的時候會透著一種“不好糊弄”的冷淡勁。
徐栀是圓臉,五官小巧精致,模樣其實很乖,吃虧就吃虧在眼睛上,冷靜而鋒利,任何時候都有種置身事外的清冷,所以直白打量人的時候會顯得有些“不懷好意”。
不好糊弄和不懷好意撞在一起,那就很不好意思了,誰先開口誰就輸。
“……”
“……”
但其實徐栀心裡是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要說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聽到你媽的聲音,想到我死去的母親——
這麼說好像不太合適。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神,突然想起老徐說的,眼正心實的人,不會太蠢。這哥,心實不實不知道,眼風是真正,反正就不太好忽悠,聰明勁都寫在眼睛裡。
徐栀心想要不還是誠心誠意地認個慫,給人道個歉吧,還沒張口,被人一句話堵住了。
“要不,咱倆加個微信,下次想聽人挨罵,提前找我買個票,我在門口給您擺個座兒?”陳路周把肩上的校服外套扯下來,綁在腰上,也不知道遮個什麼勁兒,然後探半個身出來,一臉我替你著想的誠懇勁兒,“站著聽人挨罵多累啊。”
“對——”
不起。
還不等徐栀說完,隻聽“砰”一聲巨響,他把門關得天震地駭,莫名撒著邪火兒,帶起的風裡混著股陌生的氣息,冷冽尖銳地撲了她一臉。
夏日樹叢裡氤氲著緋紅的霞帔,樹影在地上晃來蕩去,徐栀耳邊仍然傳來屋內若有似無的餘音,混雜著孜孜不倦的蟬聲,震蕩在那個滾燙明亮的六月。
“你滿嘴跑什麼火車呢?”女士跟林秋蝶女士一樣,也有張珠璣嘴,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他,“有你這麼跟女孩搭訕的嗎?一身桃花債你很光榮是不是?好好說話嘴巴會長瘡?”
“說不了,就這樣了,”隻聽他趿拉著拖鞋往裡走,無所謂地回了句,“在您眼裡我跟狗說句話,都算是搭訕。”
“你就裝吧,蠱惑人心你最有一套,我懶得管你,還有,外套要穿就好好穿,綁在腰上幹什麼,吊兒郎當的。”
“就剛才那個拍門勁兒,我來得及找內褲穿嗎?您沒看她剛盯著我下面看啊。”
徐栀:???????
我看了我去死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陳路周:她絕對看了,我發誓。
第3章 混球·可樂(二更合一)
暮色漸沉,天地渾然一色,將黑未黑,混沌的霓虹燈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輪廓。
陳路周把連惠女士哄走後,又被朋友叫回一中打了場球,不過沒打兩分鍾就被人豎著中指趕下場,“昨晚摸賊去了吧你,要沒心思打上一邊兒玩去,我把球扔水裡,海豚拍得都比你起勁。”
他心說不是你舔著臉求我來的嗎?不過他也懶得上趕著討人嫌,跟那豎中指的男生懶懶散散地撞了下肩表示哥不陪你玩了,然後彎腰撈起自己的球,“走了。”
“靠,真走啊你,”陳路周頭也不回,隻揮了揮手,於是那哥們拍著球,回頭看其他幾位,“幹嘛呢他?”
“今天谷妍上他租那房子找他去了,被他媽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