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查過, 刑事案件無論是否調解,本身有損社會治安, 是一定會由公方提起訴訟的……不知道他家裡有沒有安排辯護律師。所以,如果可以的話, 請您再找一位經驗豐富的刑事律師。”
女孩兒的語氣是疏離而禮貌的。
江如詩的目光微動。
她似乎想說什麼, 但又壓下去了, 轉而開口:“嗯,我讓人安排。”
江如詩看了一樣醫院長廊窗戶外的天色,微微皺眉。
“你從昨天開始, 就一直在為這件事折騰,幾餐飯都沒有好好吃過。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後面的事情還是要交由專業的律師來負責,我先帶你去吃晚餐,好嗎?”
“……”
蘇邈邈身形微僵了下。
她有些想拒絕, 也排斥,但想到自己手裡,無論是監控視頻還是找專人擬定完善的盡可能杜絕一切漏洞的調解書,都是在江如詩的幫助下才拿到的, 她便又猶豫了。
女孩兒不說話,江如詩便那樣安靜地等著,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模樣。
這樣過去了幾十秒,她終於見女孩兒輕輕點下頭去。
“好。”
江如詩眼裡微微一亮。“那走吧?”
“麻煩您了。”
“……”
站在原地的女人身形僵直了下。而女孩兒已經轉身往樓梯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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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詩在心底嘆了一聲,隻能跟上去了。
……
司機將兩人送到了A城一間餐廳裡。
一頓晚餐吃得十分安靜。
蘇邈邈幾乎沒有主動開口過,隻是等江如詩問一句,她才簡略答幾個字。這樣來回幾次後,看出女孩兒心不在焉,江如詩便也沒有再開口了。
臨近晚餐結束時,蘇邈邈離席去洗手間,江如詩隨手拿起旁邊的材料。
調解書是她找公司法務部的人敲定的,期間幾乎沒經過她手。就連那份復制了監控錄像的U盤,也是蘇邈邈要求她不能查看、不能過問的。
她原本以為,隻是學生間的打架事件,可能因為年紀小太沒分寸,這才致使有人重傷,而蘇邈邈相幫的學生被拘留處置。
隻是目光簡略一掃那調解書的內容,江如詩就頓住了。
她皺起眉。
停了兩秒,江如詩推開面前的紅酒杯,將調解書拿到正前方,認認真真地看下來。
法務部非常盡職,力求不存任何漏洞可追。
故而一遍看完,江如詩就已經基本能還原這件暴力事件的始末過程了——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學生打架,而分明就是一場性質有些惡劣的公眾場合的暴力事件。
“……”
江如詩目光微凝。兩三秒後,她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放在蘇邈邈座椅旁的那個文件袋。
裡面裝著的東西,和那U盤一樣,蘇邈邈並沒有讓她看見。
而就拿著這樣幾件東西,一個女孩兒竟然讓受害人沒有索取任何額外賠償地接受了調解……
料定這中間一定有什麼隱情,江如詩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她沒有遲疑多久,便起身到女孩兒的位置上,拿起了那個文件袋。
兩三分鍾後。
當蘇邈邈回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面上躺著的、已經被人打開的文件袋。
她臉色驀地變了,幾步走到桌旁,伸手要去拿江如詩手裡的文件。
而江如詩便在此時抬眼,表情是從昨天見面以來,從未有過的復雜和僵硬。
“——為什麼不告訴我?”
蘇邈邈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知道此時再攔也已經無用了,女孩兒惱然而復雜地低垂下眼。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您管。”
“……”
江如詩捏著文件邊緣的手指驀地收緊,指尖泛白。
須臾後,她竭力壓穩了聲線開口:“可這麼大的事情,你至少該讓我知道——哪怕不想我插手。”
“這件事很大嗎?”
女孩兒輕聲問。她抬眼看向江如詩,眼底一直掩藏得還不錯的那些真實情緒,終於在此刻心上最大那塊石頭卸下後,撕開了一條口子,掙扎出來。
蘇邈邈的神情是沒有表情的漠然。
“如果我沒有聯系您,那您根本不會得知一星半點……既然這樣,就當做不知道,不也一樣嗎?”
“邈邈——”
江如詩從看到那份文件的震驚、擔憂和後怕,讓她此時終於忍不住情緒激動。她眼眶都微微泛起紅。
“這些年我一直都沒有斷過你的消息,我一直在讓人關注著你……你來A城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隻是那天晚上,你們大賽主辦方的人瞞下了這個事,我這才沒有得到消息!”
蘇邈邈並未相信。
她低著眼,艶麗的五官間不見情緒,“那今年夏天在C城,您明明說要去,為什麼又離開?”
江如詩卻怔住。
幾秒後她恍然,聲音難得有些急了:“我不知道你也在、他們沒有告訴我——我以為你不想見我……畢竟,這幾年裡,你一次電話都沒有給我打過……”
女孩兒低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刮散了。
“你也沒有打給我。”
“……!”
江如詩的眼底閃爍起痛楚的情緒,她幾乎忍不住張口就要說出什麼來了。
但理智在最後拉住了她。
她最終還是低下目光,痛苦地閉緊眼搖了搖頭,“對不起,邈邈……媽媽不能主動聯系你是有原因的、媽媽不是不愛你——”
“算了吧。”
蘇邈邈輕聲打斷女人的話。
“原因重要嗎?”
她抬眼看向女人,烏黑的瞳孔裡有些泛空。
“除了給人幻想而虛無的希望,它沒有任何作用啊……已經發生了的結果,那個才是唯一重要的。”
蘇邈邈眨了眨眼,退後半步,轉身。
“我用餐結束了,感謝您的款待。麻煩您送我回酒店吧。”
說完,女孩兒向外走了。
*
回程的路上,車內安靜。
蘇邈邈始終望著窗外,精致的面孔上沒有丁點情緒。
她的身旁,副駕駛座後,江如詩目光復雜而沉痛地望著女孩兒的側影,幾次欲言又止。
這安靜持續一路,最終在臨近酒店時,被蘇邈邈手機的震動聲打破了。
蘇邈邈拿出電話,看清來電顯示的第一秒,她的指尖驀地震顫了下。
持續了兩天的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明顯的情緒,像是有些驚慌、又好像帶著某種希冀。
她呆了沒幾秒,便連忙接起了電話。
“……喂?”
女孩兒的聲音低軟,帶著小心的試探。
對面沒有說話。
蘇邈邈的眼眸裡點起的光亮,在這沉默中慢慢黯了下去。
須臾後,她輕聲問:“是嫻姐嗎?”
旁邊坐著的江如詩身形一頓。
這一瞬間,她腦海裡劃過去一點什麼,說不分明,但似乎又有點熟悉。
——
在之前看調解書時,由於當時的震驚,而被掩蓋和忽略了的熟悉。
“……”
江如詩思索幾秒,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重新拿出那份文件,快速瀏覽,最後定格在那個已經被拘留的男生的名字上。
商彥。
商家那個小兒子,就是叫這個名……
“……!”
再想起方才聽見的蘇邈邈對電話對面那人的稱呼,江如詩猛地抬了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過去。
而蘇邈邈拿著的手機裡,仍然安靜。
女孩兒有些慌了。
她從耳邊拿下手機,看了好幾眼確定是滿新號的通話狀態,然後又連忙重新扣回去,語氣難得焦急。
“嫻姐,是他出什麼事情了嗎??”
對面又沉默須臾。
在蘇邈邈幾乎要急得心裡亂成一團的時候,她聽見耳邊驀地響起聲低笑。
——
“小孩兒。”
“你怎麼能想我出事情,嗯?”
“——!”
蘇邈邈的呼吸驀地一停。
心跳都驟然漏了兩拍,回過神,她眼圈驀地紅了。
放在膝蓋上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攥了起來,她氣得聲音都喑啞。
“商彥……你混蛋!”
對面的人被罵完,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還愉悅地低聲笑起來。
隻是不知道因為什麼,笑到一半的男生突然輕聲咳起來。過了幾秒才止住,轉為低聲的打趣。
“連師父都罵,小孩兒,你是不是要造反?”
“你故意不說話,讓我以為是嫻姐……”
商彥莞爾。
“兩三天沒有聽到了,我想多聽聽我家喵喵的聲音,這都不行?”
“……”
蘇邈邈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先把那些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
她把最想知道的問題全都拋了出來:
“你為什麼會拿著嫻姐的電話,你出來了嗎——你現在在哪兒?”
聽到素來安靜的女孩兒,幾乎沒有停頓地焦急詢問著他,商彥心裡又愉悅又愧疚。
他嘆聲,笑。
“昨天辦理了取保候審,現在我在家裡。”
蘇邈邈急得向前直起身,“我想去看你——”
對面呼吸微滯了下。
沉默幾秒,伴著幾不可查的輕嘶聲後,男生無奈地笑起來。
“我可能不太方便。”
“為什麼??”
“因為一些……私事。”
商彥含糊其辭,似乎不願意多說,跟著便安慰她。
“再過兩天,等我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會去找你。”
“……”
蘇邈邈有些不甘願地沉默下來,最後隻能輕“嗯”了聲。
對面也沉默下來。
又過幾秒,蘇邈邈聽見商彥嘆氣。
她心裡一緊,慌忙問:“怎麼了?”
商彥懶聲笑。
“沒什麼。”
蘇邈邈更急了,“到底怎麼了?”
商彥:“為了你好,別知道。”
蘇邈邈:“——商彥!”
商彥:“你真要聽?”
蘇邈邈急得都快哭了,“你快說!”
“……”
電話對面聲音低啞地笑起來。
“真沒什麼。”
“隻是,這幾天在拘留所裡還有家裡,特別想你,特別想親親你。”
“親哪兒都行。”
蘇邈邈:“………………”
蘇邈邈:“——!!”
“這是你一定要聽的。”
“……”
“我本來不想說,隻把這個想法放在心裡。”
“……商彥!”
就那一段話的威力。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嫣紅的顏色順著女孩兒雪白的臉頰,一直蔓染到她纖細的頸子與細嫩的耳垂上去。
直到含混迷糊地掛斷電話,蘇邈邈都好久沒從那種紅透了的情緒裡緩過來。
旁邊,江如詩看完全程。
她眼神復雜,皺眉,目光又落到文件裡的那個名字上去。
商、彥……
江如詩在心底低低地重復了一遍。
轎車最終停在酒店樓下。
回過神的蘇邈邈拿起調解書,剛準備下車,就突然聽見身旁的江如詩開口了。
“你這個男同學,是叫商彥嗎?”
“……”
蘇邈邈身形一停。
猶豫了兩秒,她點頭,“嗯。……他家裡人已經幫他辦好取保候審,委託律師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之後就不麻煩您了。”
蘇邈邈一頓,攥緊了手裡的調解書。